忆我那坚強的母亲
(记叙散文)
义夫义
深夜,万籁俱静。此刻,安卧在县医院病床上仅七天的母亲,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在"安眠''。病床周围环立着母亲的子女儿孙。我们不敢高声语,恐惊醒她老人家。
然而,医生检查后,却实言告之:老人家此时已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此时此刻,正是癸巳年正月初八二十三点五十八分。
母亲"大行''时,八十有三,亦算是高寿。作为子孙家人,心里在万分悲痛的同时,亦有一絲慰藉。因老人家高龄归天,且早己''四世同堂'',亦算是件''白喜亊''了。
回顾母亲一生,我既敬佩又感激。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一日,母亲出生于泾县南门老街一个做鞭炮的小手工业家庭。外祖父李大明,虽说是李鸿章家族的旁支后人,但外祖父的这一房早已没落。外祖父于清朝末年脚穿草鞋,肩挑一对破箩筐,一步一步随着家人,从合肥(庐州)一路讨荒来到泾县落的脚。后先跟人学做鞭炮,学会后,想方设法,东借西凑,在泾县南门口老澡堂隔壁租下一间门面小屋,自食其力,制作鞭炮并出售,以此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母亲年幼时,便跟随家里的长者学做鞭炮,以聊补家用。
母亲少年时,正逢抗日战争,日本鬼子侵犯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常派飞机轰炸,同时波及县城。外祖父苦心经营的鞭炮店,被日本鬼子飞机丢的炮弹夷为废墟。从此,全家生活便陷入绝境。时年,母亲正在上小学一年级,无奈被迫辍学,跟随家人流离失所,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与众多的战争中的难民一样,在生死线上日夜苦苦挣扎煎熬。
直到抗战胜利后,家里才想方设法重操旧业,续以为生。母亲渐长,家里人口增多,加上囯民政府腐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外祖父的小店入不敷出,母亲无奈,只有弃学做工帮家里干活,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母亲非常聪慧,虽然前后只读了不到两年的小学,但靠长辈指点和自学,也能识点字、算点帐,在家中也可独挡一面,替父母承担一点生活重任。
一九四九年四月,泾县解放了。
不久,新中国政府招考''土地改革''工作人员。时年十八岁的母亲,有幸参加了招考并被录取了。从此,母亲便是一名国家工作人员。
经过政府培训学习,母亲毕业后,政府选派母亲到泾县章渡区''土改工作队''工作。
于是,母亲便打起背包,告别亲友、家人,义无反顾,全身心地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这个史无前例的伟大运动中去了。
由于母亲在工作中夜以继日,认真负责,工作颇有成效,不久,就被组织选派担任章渡区妇女主任。随后,泾县的西南乡各地,都留下了母亲工作的足迹。
解放初期,泾县乡下的交通极为不便,根本谈不上出行有车辆。但只要上级命令一下,母亲即立刻出发。每次下乡工作,母亲总是肩背铺盖,手拿雨傘,足穿草鞋,遇水趟过去,逢山爬上去。无论酷暑严寒、风霜雨雪,母亲都是毫无惧色地冲在最前面。母亲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干好党和政府交给的工作!
由于工作环境的艰苦,多年工作下来,我母亲的双腿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双腿又红又亮,肿得吓人,且无法自如行走正常继续工作。再加上为兄长雇请的保姆和我的奶妈,还有大妹的相续出世,母亲每月的工资,远远不够支付奶妈和保姆的酬劳。并且当时三个子女中,还有两亇在生重病,急需住院治疗。
在如此万般无奈的困境下,母亲流着痛苦的泪水,只好极不情愿的辞职,离开了辛勤奋斗十多年的工作岗位,回家专职持家哺育子女。
记得有人曾说过:个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
辞职后的母亲本意是仅希望我父亲(张凤岐 保定人 南下干部 时在泾县公安局工作)那每月近百元的薪水,来维持全家老小九囗人的基本生活,虽然日子过的艰苦一点,到也能粗茶淡饭,全家团聚,其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长,''十年Wg''开始了(1966——1976)动乱分子凶残如兽,肆无忌惮。他们无视法律,无视政府,毫无人性。如同现今的恐怖份子。他们打、砸、抢、烧、杀,为所欲为,穷凶极恶。他们并提出反动口号:打倒刘、邓、陶,批臭黑修养,《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砸烂公、检、法,打倒"当权派"。
''十年Wg''期间,党的各级基层政府组织,被这些动乱分子搞得一片混乱、全部瘫痪。
父亲时任泾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指导员。自然被动乱份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六八年七月十五日中午时分,父亲下班回家。在走到距家门不远的巷子里,惨遭不幸,被埋伏已久的动乱分子,用"三八"式歩枪击中后背胸,父亲即刻丧命。
父亲当年仅38岁。当时家中,我的祖母76岁,我母亲36岁,我兄弟姐妹六人,最大的只有14岁,最小的仅仅3岁。
"老年丧子,中年丧夫,少幼丧父'',这是世人常说的人间最惨绝人寰之悲惨之亊,谁想到竟全部落到我家中来。
噩耗传开,但凡有半点怜悯之心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这真是:
滔滔青弋江水仰面呜咽
巍巍四面苍山低头垂泪
问世间:还有比这更令家人肝肠寸断的悲惨之亊吗?!
因当时正处于”十年Wg”时期,党的各级政府基层组织被迫瘫痪,无人办公理亊。
我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喊冤无处,申诉无门。唯有仰天长哭,俯地长叩。
父亲惨遭于动乱分子的暗杀而倒下了,全家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没有了。
母亲面对看着六个嗷嗷待哺的幼子,母亲那原本丰滿的身躯日渐消瘦。全家人每每在午夜时分,常常被母亲那压抑的哽咽和哭声惊醒。每次,都是全家相拥在一起大哭一场。
而到天色放亮,无论寒冬如冰,酷暑似火,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母亲都早早准时出门,四处替人打短工。什么重活、苦活、累活,还有那别人都不愿干的卫生脏活,母亲都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并极力干好,以求雇主满意,从而换回一点微薄的酬劳,赖以维持全家生计,以免全家人饥饿毙命。
可以真切地说:在父亲去世一年多的时间内,是我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拼命打工,掙点微薄的收入,维持了我全家数口人的生命。可以这样说,是母亲,又一次给了我们兄妹六人的第二次生命。
让我全家感到万分欣慰的是,党和政府并没有忘记我家面临的绝境。
一九六九年,党的''九大''召开。在上级领导及爱心人士的关心下,政府给我家发放了毎人每月七元的生活救济款。
这钱虽不多,但这是寒中送棉衣,饥中给口食。让我全家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这正如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了全家人的心窝。
在此,我谨代表全家老小,衷心感谢党和政府及社会爱心人士!是大家的关爱,才使我们全家老小活了下来。如今,我家已是有着数十口人的大家庭了。
我们兄弟姊妹在给母亲穿寿衣时,我望着母亲那黑白参半的枯发和邹纹深深的颊额,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记得在儿时,曾看见过一张母亲刚参加工作时的像片。
像片上的母亲,身着一件那亇时代最时髦的黑色''列宁''装,滿头乌发持平耳垂,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前方,高挑丰满的身躯透出一股超人的青春气息,完全是一位解放初期典型的政府女性工作者的形象。
像片上的母亲,虽说不是多么妩媚,却也是显的英姿飒爽,风华正茂吧。
记得母亲辞职后,也曾经常对我们兄妹叹息:都是你们拖累了我,要不然......
是啊,当年与母亲在一起参加工作的老同事以及老部下,在多年前,就享受县处级的退休待遇了。就凭母亲的工作能力与资历,如果母亲尚未辞职,退休待遇应该在他(她)们之上了......
母亲啊,请您老人家别再叹息了。
虽然,您老人家因工作和生活而劳苦大半生,身上病痛多多,但您的晩年生活,因我们的长大成人后,还是无忧无虑的。目前,您老人家不仅儿孙滿堂,而且还有了三个重孙,最大的重孙已经7岁了。
所以,您老人家早已是''四世同堂''的有福气的老人了。
正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母亲啊,大约您自己也觉得:
母亲啊,您年青时,也曾为党和政府认真努力工作过,并且工作也颇有成效。
母亲啊,您在中年丧夫后,生活上也大苦大悲过,但也享受过儿孙子女满堂的人生天伦之乐趣。
母亲啊,您横跨两个世纪的一生,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均已尝过。
現在,社会稳定,生活富裕。您的子孙们也都安好无恙,没有什么可牵挂的。而您老人家与我父亲阴阳相隔已整整47年了,您老人家觉得,应该和我父亲相聚,永远再也不分离了。
所以,您老人家走的那么匆匆,走的那么坦然,走的那么安祥!
母亲啊,您知道吗,我记得十分清楚,您老人家刚刚''大行'',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了,且越下越大了起来。似乎苍天也为您的离去而惋惜,在痛苦、在哭泣、在流泪。待儿孙们将您老人家送到殡仪馆后,雨,虽停住了,但天空却匆匆忙忙地飘起了片片鹅毛般的大雪。待夜晚过去,天亮一看,大地竟然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晶莹的白雪。
见此情景,全家人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母亲她老人家的''大行'',老天与大地也为之显示动容。不是吗,天降大雨,是苍天在为吾母伤心地哭泣;大地身披厚厚而又洁白的瑞雪,是大地在为吾母虔诚地戴孝。
而担忧的是:国人风俗,亡人应在三天后''入土为安''。但这大雪封山,堵塞了交通,车辆也难以通行。三天后,如何将母亲顺利的送上山''入土为安''呢?
谁曾想到,天地亦有情义。三天后的早晨,红日高照,万里无云。天空清澈净亮,实在是一亇难得好天气,漫山遍野的厚厚积雪,如飞跑的马一般,迅速地融化了。长长的送灵车队按时出发,儿孙们顺顺当当地将老人家送上山,入土为安了。
这是上苍的厚爱,也是我母亲的造化,更是我们儿孙们的甚幸!
伫立在母亲的墓前,我低头含泪冥思:
母亲啊,因您晚年皈依了基督教,以寄托自已丧夫、思夫47年的哀思......
母亲啊,您是一名虔诚的耶稣基督信徒,所以您完全有资格上''天堂''。
母亲啊,您到了''天堂'',我相信,您一定会见到您日夜思念的丈夫,我们的父亲的。
呕心沥血育儿女
坚强勤劳度一生
母亲啊,这幅儿孙们给您送行的挽联,您受之无愧!
母亲啊,您老人家在天堂见到我父亲时,母亲您一定会骄傲地告知我父亲:
家中一切安好,全家三代二十余口安居乐业。
母亲啊,请您和父亲放心地在天堂相依相亲地过日子吧。
儿孙们会永远牢记您的临终教悔: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堂堂正正地做人。
活的坚强,走的安详 这正是我母亲一生的真实写照。
哦,我的母亲名字叫:李素英,祖籍:合肥(庐州)
(年老时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