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散文化与散文的诗化

云归不

诗的散文化与散文的诗化

诗与散文虽是不同文体，并非互不相关；虽然难分难舍，但曾泾渭分明。
最初的诗和文有较多相似性。体式的功能性——颂赞，祭祀，祝祷，诅咒等等；表达的简洁性——线性，节点性，层次性。所异处就是，诗最初如歌，都是有声的（或吼或唱），有某种信仰使命式义务;文主要是用纹理(兽骨甲骨上刻录)记事或处理集体事务。载体和媒介的不同，必然使分工越来越明确，所以诗与散文有段时间是各自为政的。西周古文有诰誓之词，《诗经》里有雅颂之诗，尚有功能性重合。到了战国时代，就几乎完全是古文的天下了，如《左传》《春秋》《国语》等史书和诸子百家的文章，就难得见到诗的踪影。所幸还有庄子那样行云流水如诗如歌的大散文。屈原开创的楚辞原本是作为新诗体推出的，结果在汉代衍变为赋，分成了两支:一支赓续诗传统，一支彻底散文化。散文化这一支在魏晋时代变成骈体文。汉赋时代多数作家也是把该文体当散文看待的。赋，即赋陈，叙述。以记事为主，不是抒情为主。当时赋体文字优美如诗刻意敷陈奢靡无度，反而诗更质朴率真。这个风气直到唐代才得以改观。由韩愈柳宗元推出的古文运动重新确立了散文和诗的边界。所谓‘古文’其实就是指上古时代的散文，简古拙朴，不事修饰，意质浑厚，天成拔俗。从这时开始，散文就反过来影响诗了。到宋代苏黄门下，推崇以文以论为诗，诗的散文化更名正言顺了。
无论中外，其实都是诗先影响散文，散文的诗化比诗的散文化要早。比如《尚书》里面不仅有诗歌，而且语言也有诗化倾向。辞赋是诗的异化即散文化，与散文诗不同，骈体文才是散文诗。其实在宋代，诗的散文化也没严重，多为后面论者的夸嫌微弃之词。而到了现代，诗的散文化和散文的诗化才出现极端化情况。
无论诗对散文，或散文对诗，影响一直都存在，正面负面的意义都有。诗对散文最直观的影响就是增加语言的修饰性，如语汇的优化，句读的美化及韵律的和谐等外在形式，但对内容内涵也会有一定的夸饰性。有人说诗人转写散文是一种功德，对诗和诗人是一种损失，我觉得未必。这是放大了诗歌修饰性的正面意义，而漠视修饰性会造成对内蕴的误解误导。
诗的散文化和散文的诗化容易辨别，但散文诗与诗(化)散文不是同一个概念。散文诗侧重于诗，是作为诗来写的;诗散文是诗化散文，是用诗化的语言写散文。究竟是散文诗好，还是诗散文好？据我观察，可能还是后者的效果更好。迄今为止，除了泰戈尔和纪伯伦，就没见过几个成功的散文诗人。鲁迅的《野草》也是被当成散文来看待的。虽然文学史和教科书里面称为散文诗，但现代诗经典选本似乎从来没选过。而且鲁迅的其他本体诗文本也很少入选。鲁迅写过一些诙谐调侃的打油诗，比如《我的所爱在高山》等，表现出别致的灵魂趣味。这个路数颇有对应后现代诗味，甚至可视为后现代前驱。鲁迅在现代诗史里面不受重视，或许因为其散文杂文太多太厉害，或者因为有人认为其文本不够‘正宗’吧？那现在的口语派垃圾派又作何讲？
诗的散文化类型很多，也较复杂。如遣词造句的散文化，以书面语代替诗家语;如行文的散文化，即整体的涣散化。还有叙事的日常化庸常化。
传统诗散文化的主要特征是线性，层次性，单向性，节点性，后现代出现一些漫无边际多主题无主题叙事，颇象现代大赋。这类诗并不比散文好，却比散文诗耐品耐读，也更有吸引力，那又为何？不是因为驳杂繁复诡谲迷离的行文方式，而是承载的文化社会学信息密度和主体精神。这个类型比单纯的散文和诗都要难，需要较深厚的学养和阅历，还需要有坚实的语言把控力和精神内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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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苦雨
2024.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