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

师永平

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
　　
　　凡文人，其显著特征就是狂，李国文先生语。
　　中华第一狂非杜审言莫属。
　　杜审言来头不下，其祖先杜恕是西晋名将，《三国志》里他是直肠子，弹劾大将军曹真的弟弟曹璠落了个悲惨的下场。接下来的杜预更酷，名曰：“杜武库”，是不是核武库不知道，反正没搞出三弹一星。杜预同样直肠子，得罪权贵，病死途中。到了杜审言这代，学了个乖，在武则天跟前能跟风弄潮了，跳了把街舞，赋了首欢喜诗。
　　能赋欢喜诗的人应该狂不到那里，毕竟会揣摩心思。如果真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不管谁当政，招贤纳士必是首选，武则天也不例外。招贤纳士自然肥了教育部，仅报名费就可以每人福利出一套单元房，更何况袖中传金大家都不糊涂。话说教育部集中国立大学的教授批改试卷，杜审言是上过百家讲坛的人，自然名列其中。批改完试卷的他大言不惭“味道必死。”惊得满堂教授一个劲地发愣。苏味道何许人也？官居相位，称相七年，作为主管干部的组织人事部部长，中央政治局常委委员。这不找死吗？说“味道必死”的杜审言并没把话就此打住，他还嫌不过瘾，还自个儿解释了一番“彼见吾判，且羞死。”啥叫“彼见吾判，且羞死”，就是苏味道看了我的批注，自个儿就得找地缝钻。得罪了领导的杜审言没死，他虽不是武则天宠幸的小白脸，可好歹也会手老汉推车。苏味道不计较，与狗撕咬，无非三种结局。
　　杜审言瞧不起苏味道，再加上有个诗圣孙子杜甫，更狂得没边。苏家含泪三百年，终于出了和杜家比肩的人物，而且一出就是三个。苏洵、苏轼，苏辙个个都是人中之龙。
　　杜审言牛皮哄哄，狂今不过瘾，狂到对死人都不温存。他曾言：“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啥意思呢？我老杜的文章，屈原、宋玉都只配靠边站干发愣；我老杜的字，王羲之都得北面低头伏首称臣。杜审言狂，他孙子杜甫更狂，“吾祖诗冠古”。看看，杜家牛皮哄哄好有传统。
　　杜审言确实狂，狂到死到临头都还眼睛冲天。
　　杜审言病重的时候，虽然没享受到中南海疗养的待遇，但宋之问、武平一都去探望。宋之问、武平一啥人？如果把杜审言比做老舍，那么宋之问、武平一就是巴金。级别相当，宠幸同等。他却好，气都快接不上了，还冒出句：“甚为造化小儿相苦，尚何言？然吾在，久压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见替人。”这句啥意思？“天要亡我，我无力回天。不过这样也好，我活着一天，你们就被我压制一天，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现在我要死了，你们可以高兴了。只是没有人来接替我啊。”
　　杜审言的狂是举世无双的，可惜杜审言一生除了文人相轻，只会讹娜奉承，在百姓堆里，你根本无法找到他的一丁点影子。
　　不得志的杜审言《春日京中有怀》中曾有这样的感叹：“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诗歌啥意思？王孙公子这时在南桥应该玩得正欢，将军府里里的达官贵人也在斗鸡耍猴玩女人，就我在这里孤苦伶仃，我对着春天的景物说，我会出息的，明年的春天一定要加倍地还给我一个更美的春色。”说什么好呢？唯有艳羡，杜审言的心中除了艳羡还是艳羡，非要加点作料的话，那就是嫉妒了。玩吧，喝吧，一个个都艾滋，一个个都梅毒，一个个都胃出血。
　　为官后的杜审言写了首《大酺》。啥是酺？聚会饮酒也。“毗陵震泽九州通，士女欢娱万国同。伐鼓撞钟惊海上，新妆袨服照江东。梅花落处疑残雪，柳叶开时任好风。火德云官逢道泰，天长日久属年丰。”
　　武则天篡位，女人当家，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青情此景，李氏当然不服，更何况外族洋鬼也想大捞一把，几路人马背后捣蛋，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真要说成“士女欢娱万国同”好象牵强过度，可杜审言不这么认为，在杜审言的诗中，民欢国盛，钟鼓齐鸣。为啥他要这么说呢？说来也好笑，这一年的武则天童心大发，封了个官给自己，号曰：“圣母神皇”。皇帝婆有此爱好，杜审言当然不会放过难得良机，于是乎天长日久属年丰成了走了样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审言为人为官，想的是飞黄腾达，干的是讹娜奉承。他这个狂，狂得没有支撑点，狂得没有落脚处，狂得轻浮，狂得羞先人。
　　比起杜审言的狂，孟浩然狂得有水平。好不容易在王维的办公室里碰见皇帝老儿，却念了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不跟皇帝抬杠吗？人家咋弃你了，你一生不求仕途，四十老几还游荡江湖，难不成让皇帝老儿也学刘备顶着个火辣太阳也三爬卧龙山？咋可能，又不是非常时期。对于这一事件，历史上有很多争论，有说孟浩然胆小误事嘴害人，有说皇帝老儿误解诗意废能臣。就我而言，我保持第三种意见，能文不一定是能臣，孟浩然生性洒脱，不想为官，但又对王维有好感，所以才会进入烟柳繁华的京城，抬脚迈进中央办公室厅。这可不是我胡乱猜疑。《新唐书》记载，探访使韩朝宗为孟浩然创造了机会约他进殿，为国效力。他却好，都已经约好了，却与到访的好友喝得烂醉，下人提醒，他还指着天花板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结果惹怒了韩朝宗，丧失了进中央政府谋职的可能。
　　孟浩然一生都未曾入仕，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洒脱比现在的酒疯子高出了N个意境。达则救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浩然的狂，狂的洒脱，狂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狂得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比起孟浩然的狂，金圣叹的狂成色纯正。《哭庙纪略》记载，“哭庙案”本是吴县诸生为声讨吴县县令任维初的贪酷而组织的一次地方性请愿活动。秀才们无力造反，只能到文庙中的先圣牌位面前痛哭流涕，发泄自己的怨恨与牢骚。“哭庙”是苏州一带流传已久的习俗。当地经济发达，人文荟萃，来自殷实之家、中产阶级的读书人成为一股重要的社会监察力量，当官府有不法之事不当之举，士子们每每聚集文庙，作《卷堂文》，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后，更召集民众向上级官府申告。在明朝，人多势众的“哭庙”申告往往能令官府不敢小视而采纳。然而，清朝统治者不容忍这种行为，金圣叹与诸生因此被捕，罪名是“纠党千人，倡乱讦告，拟不分首从斩决”。
　　官为父母，冒犯者诛。以下犯上视为乱，秀才也难免。尽管清时苏州有民谣，“天呀天，圣叹杀头真是冤”，可金圣叹被杀头真的不冤。
　　金圣叹“抗粮哭庙”确实该死。都说千里为官只为财，县令任维初贪，巡抚朱国治何曾不贪。挡人财路，虽师出有名，而且仅是抹两把眼泪，喊几声先圣，奈何草根阶级、大头百姓！圣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百姓进言，套用一句流行语：“你那个单位的，为谁说话？”
　　金圣叹人头落地只因狂。是啊，老百姓都没粮吃，偏你话多，好端端地哭啥？哭就哭了，还偏要跑到文庙去，跑到文庙也不是不可，可圣叹还嫌规模不够大，还要写啥“揭帖”组织秀才文人一大帮。这还了得。
　　别说任维初贪污救济粮，就算他没贪污，你组织大家这么一哭，且不坏事。当官的政绩没了，你的脑袋自然掉了。
　　行刑前的金圣叹，看见两个儿子梨儿、莲子（小名）神情悲切，泪如泉涌。心中难过，为了安慰儿子，他泰然自若地说，为父要走了，对个对联如何。于是吟出了上联“莲子心中苦”。儿子跪在地上哭得气咽喉干、肝胆欲裂，哪有心思对对联。慷慨就义的金圣叹念完“梨儿腹内酸”，刽子手的刀光一闪，一代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文坛巨星就这样陨落。
　　金圣叹的狂，狂得伐鼓撞钟惊海上，狂得刀光剑百姓粮。比起杜审言的士女欢娱万国同，金圣叹不愧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都是文人，都是狂。引用圣叹大师一句对联：“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
　　
　　
　　师永平
　　2010年7月23日于玉溪随笔草
　　
　　

诗子

我来问好！

周丽琴

不错 支持下

林凯荣

我只是路过，不发表意见

一郎天才

圣叹大师一句对联：“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