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吊孤魂

龚卫华

                                                                                   凄风苦雨吊孤魂

                                                    （一）
   花儿败了，还会再开，春光流失了，还会再来；可是，您却把悲惨的伤痛永远地定格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父亲您是在惩罚我们么？可是这个惩罚实在太沉、太沉，以致让我们无法面对和喘息。
   
   谁都说您是一个善良能干的人。以您一人之力撑起全家的希望与骄傲，在那饥饿的年代，您用微薄的工资养活了妻儿、老母，并且卓有见识地将子女一一送至学堂，尽其发展。因此，尽管还在文革动荡期间，您的五个子女无一遗漏地至少读完高中的课程；您用单薄的身躯扛起全家的重担。
   
   您的勤劳是有目共睹的，每当家人还沉睡在梦乡，您就早早起来了，挑水、劈柴、煮饭、炒菜，您总能在母亲起床前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到桌前；您或许是用这样的行动来感激母亲对您的爱情。您总说：“你们母亲能够做到这样，实在不容易了。”谁说不是呢？以她从未受过苦的大家闺秀，在您落难时（从部队“带帽”回乡）忠贞不渝地随您而来，在举目无亲、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以沫相濡地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母亲只要回忆起那段岁月总是幸福地说：“只要我不高兴了，你爸总会千方百计地哄我高兴了，才会离去。”可是这次您却不辞而别，早早地躲藏起来。谈起此事，母亲总是口口声声地说您骗她，把她从广东“骗”到福建来；“骗”来了，自己要“走”了，却不辞而别。母亲似乎还没从您的“骗”术中清醒过来。其实，我们也知道，母亲只是不愿意从您的“骗”术中醒来。

                                                    （二）
    时间就象一幅良药，可以医治一切伤痛，可是对于您的离去，我们至今仍然无法相信。岁月虽然染白了您的鬓角，您的体格却强过了众多的五十出头中老年人，况且，您不是说过要活到八十几岁么？可您竟然不守诺言，竟然不辞而别，竟然也不给我们一次端汤伺药的机会；您可知道留给我们的是何等的伤痛？乌鸦尚能反哺，我们作为您的儿女，您却绝决地剥夺我们报答您的机会。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恨绵绵无绝期。父亲啊，我们知道您清风傲骨，知道您从不有求于他人，可是我们毕竟是您的子女，有别于他人！您不该、不该如此绝情而去。

    收到伯父的电文是在凄风苦雨的冬日的中午， “家里有事，速归。” 电文不长，语意不详，但这可诅的电文犹如一声沉闷的冬雷把我和弟弟打入万劫不覆的深渊。

   接电文后，我们不敢稍加停留地寻车回家。从漳平到长汀短短的二百余公里的路程，竟然让我们走了七、八个时辰；漫长的旅途如同世界末日般难熬。我们猜测：“是母亲病了？妈妈的身体一贯娇贵，”“是---受到了伤害？”但决不会想到会是您与我们不辞而别。

    回到长汀县城，交通车早已停运了，深夜的闽西边城在寒风斜雨的威淫下，瑟瑟发抖。忐忑不安的心情，让我们决定冒雨回家。从战友家中牵车出来，时间又多花去了三十余分钟；骑车上路，依山傍水的省道，依稀可见，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头扎进夜幕中奋力前行；14公里的路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路格外的长，时间格外的慢。

    回到家门的拐弯处，门灯透露出凄惨的光芒；还没到家门，我们不约而同地喊道：“爸，我们回来了。”家人闻声而出，二姐哭道：“爸爸，去世了！”听到此言，如头顶上的惊雷，把我们炸呆了，好半晌才哭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在那里，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母亲哀嚎着：“那个短命、狠心的人，还躺在桥头的公路边上。”
来到父亲的遇难处，父亲已被收殓入棺；哥哥要开棺让我们拜看父亲。大姐说：“就不要打扰父亲了，明天就要封棺，再看吧。”我们尊重大姐的意见，不敢再打扰父亲。望着他们哭红的双眼，我把哥哥、姐姐和帮忙的人们统统赶回了家，我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父亲。

     夜已深了，风未歇，雨未停，苍天也为父亲的遭遇愤怒不平。呼号的寒风，愤怒地在原野上行走，硕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向大地；凄风苦雨似乎要把父亲从灵柩里唤起，扫荡这罪恶的世界。微弱的烛光与守魂灯在灵棺前忽暗忽明，但总却顽强地亮着。父亲，是您要告诉我什么未了之事么？是为自己的遭遇鸣冤不平么？

                                                     （三）
     都说当今社会是人际关系社会，别人没有关系，总会千方百计地套近乎、拉关系，而您守着金饭碗不用。在您的学生、同事、同乡、战友中有上至省报的社长、总编，下至当地最高领导——县委书记；可是您从未因为自己的私事找过他们。清风傲骨似乎是您为人不愿玷污的自尊，即使在艰难时期也没能让您放弃梗直的尊严；可是为了我，您却抛弃了从不低头的习性。

     1987年，我从部队复员回来，为了我的工作安置问题，您二话不说地带上我走街穿巷，上到县委书记家拜访，下至相关局、委烧香作缉。这其中的心酸与艰辛，唯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通过求职一事也让我明白了父亲可敬的自尊和社会的复杂性。

     在求职的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是到某实权人物家小坐；他是父亲以前肝胆相照的同事，我们是冒昧而访。其时，正值午餐时间，为了不给父亲的同事增加麻烦，父亲和我就在巷口的临街小店随便地用了午餐，父亲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我慢慢地向小巷的深处走去；大约走了五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一座深宅大院前，但父亲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引导我走过长长的围院来到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前；由于街道的改造，小门不由自主地升高了1米左右。主人为了出行方便，在小门前砌了一个小平台，并向小门两边延伸，辅上雅致的台阶。

    父亲拾阶而上，站在门前，举手欲敲又停，随后想了想，退了下来，他象是问我地说道：“他们吃完了么？”还没等我回答，接着又说：“太晚了也不好，会影响人家休息的。”说完，又步上台阶，站在门前，伸出右手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敲，轻声地问道：“某某长在家么？”等了半天，仍未回声，父亲举手欲垂；无奈的形情，让我看不过眼，踏上台阶，举手就捶，总算把主人叫来了；父亲严厉地看我了一眼，低声喝道：“你怎么能这样？”

    对于家父和我的到来，父亲的同事热情地相邀入座；父亲简要地把我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某某长也毫不客气地指点了一些办事程序和关系。事后，我的工作安置问题果然顺畅多了，就在我即将前往单位报到时，铁路部门向我们伸出了诚邀之手；考虑到弟弟已定向安置在漳平，父亲建议我到漳平铁路报到，兄弟有个伴；因此，命运在此拐了一个弯。

                                                     （四）
    父亲是在1949年（建国前）参加革命的，在他参军之前已获得中专文凭；因此，在当时的部队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部队也曾把他当成宝贝，可是随着文革的到来，梗直多嘴与不会看风使舵的性格，再加上众多海外关系的母亲，父亲也就成为部队不可多得的替罪羊；由此，母亲也只能抱着在军号中问世的大姐跟随父亲回到老家。

     命运对父亲是不公平的，当1979年金秋时节部队为他平反时，与其说他是个军官，不如说他更象个老农（我至今仍然珍藏着部队为他平反时补拍的军官照）；而他的众多战友和部下，有的升任省部级领导了；因此，只要他喝高了，总会跑去当地政府臭骂一顿。

     父亲本来是不会出事的，那天父亲以前的同事儿子结婚，请他喝酒，母亲不知因为何事与他绊嘴，父亲生气了，多喝了两杯，还没回家，又找到了当地政府把人家骂了一顿；当时，还在政府工作的表哥，听到三舅的叫骂声，说好说歹地把父亲劝离了政府，并把他送到了回家桥头的路口上。可是，父亲在表哥离开不久，似乎还有未了之事，又掉头折路而返了，可还没让他走过桥头的百米之路，一辆黑灯瞎火的农用车，将父亲拦腰撞去，父亲痛苦万分地躺在路中，那个狗娘养的司机，发现撞人后，下车察看父亲尚未断气时，邪恶地将父亲拖离现场，驾车逃跑了。

    当远处的上晚自习的学生走到现场时，只能听到父亲在雨夜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孩子们害怕地离开现场。老师得到学生的报告后，迅速地组织人员前往现象察看，可是此时，离出事时整整过去了四十余分钟，父亲在漫长的寒风苦雨中痛苦地看着死神的到来------

       时间就这样永远定格在公元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十九时左右！亨年六十有二。为了纪念和不能忘却的恩情，特别写下以上文字，我知道，现在写下此文是迟了些，但我要说：“父亲，您这样的离去是我们永远的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不孝儿：卫华                  
                                                    二00七年五月二十三日泣书

紫石金麟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恨绵绵无绝期。父亲啊，我们知道您清风傲骨，知道您从不有求于他人，可是我们毕竟是您的子女，有别于他人！您不该、不该如此绝情而去。

知书达理，明辨是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紫石金麟

父爱如山。。。。

龚卫华

紫石金麟 发表于 2010-12-27 15:26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恨绵绵无绝期。父亲啊，我们知道您清风傲骨，知道您从不有求于他人，可是我们毕竟是您的 ...

真挚感激您的品读！

龚卫华

紫石金麟 发表于 2010-12-27 15:27
父爱如山。。。。

谢谢品读！

紫石金麟

母亲只要回忆起那段岁月总是幸福地说：“只要我不高兴了，你爸总会千方百计地哄我高兴了，才会离去。”可是这次您却不辞而别，早早地躲藏起来。谈起此事，母亲总是口口声声地说您骗她，把她从广东“骗”到福建来；“骗”来了，自己要“走”了，却不辞而别。母亲似乎还没从您的“骗”术中清醒过来。其实，我们也知道，母亲只是不愿意从您的“骗”术中醒来。

知往昔，看未来。实际上如山的父爱也承担了太多的沉默。
男人啊，也不容易。

紫石金麟

回复 龚卫华 的帖子

比如，男人的委屈能随便就诉说吗？

龚卫华

紫石金麟 发表于 2010-12-27 15:50
母亲只要回忆起那段岁月总是幸福地说：“只要我不高兴了，你爸总会千方百计地哄我高兴了，才会离去。”可是 ...

几滴辛酸泪，冷暖心自知。谢谢您的阅读！

龚卫华

紫石金麟 发表于 2010-12-27 15:52
回复 龚卫华 的帖子

比如，男人的委屈能随便就诉说吗？

几滴辛酸泪，冷暖心自知。何惧冷言语，天涯有评析！

落芸听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