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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玩 具 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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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1 12: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何剑胜 于 2011-11-12 11:20 编辑

何剑胜:在 玩 具 厂 
 
  

   
   
  我一直混迹于珠三角的多家玩具厂里,漂来泊去,一眨眼,十多年的光阴就像那些天那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挥发掉了。抽空的身体像发白的塑胶件,脆而易折,即使记忆也是散碎的,像切割过的五金碎屑,散落一地,无以拾缀,被打磨过的那部分更是早已下落不明。
  将记忆的镜头倒回到十几年前,那时我十六岁,刚离开临湖村,陌生的环境令我心存胆怯和好奇。我是在亲友的帮助下进入到我生命中第一家工厂——骏伟玩具厂。长方形的生产车间,堆挤着角铁焊接的各种货架,货架上摆放着木盆和胶筐,木盆和胶筐里整齐的排列着各种未成品的模型车仔。成排的日光灯发出荧白的光芒,荧白的日光灯下是一排排埋头做事的外省打工者。灯具安装的很低,灯光泛白,刺目耀眼,却缺乏阳光的温度,冷冷的,令人不敢对视!
  
  骏伟玩具厂在松树岗的老工业街上。那时我刚进厂,什么都不会,负责招聘的人事部经理便把我分在包装部上班,打杂,就是什么都干的那种,比如从这个车间往另一个车间抬货搬货卸货等,就是所谓的搬运工了,有点累,但比坐流水线的工人多了很多的自由度。
  上班时间,车间里一片灯光的海洋。上百个打工妹分坐于流水线的两边,由于她们低头忙碌着,耀眼的灯光打在她们的脸上,她们年轻的脸色显得像白炽灯光一样的荧白,一色的白,甫视之下,叫人很难辨清出她们的真实年龄。她们低头忙碌着,传输带载着等待装配成成品的玩具车,从每个女工们的面前流水一样匀速流过。各种做工精良的仿真巴士、轿车,甚至火车头等,从女工们白皙、纤柔的指间流向流水线的终端,被负责打包的工人装进彩盒,用纸箱封装,然后搬上货车,过海关,被飘洋过海的集装箱运送到我们地球的另一边。
  
  最初,在上千人的骏伟厂,寂寂无名如我者,一个人的籍贯似乎是我等在异乡的第一个姓名,身份证上的名字反而可以被忽略掉,好像只有在每月一次领工资的那天才偶尔排回用场。
  
  在骏伟玩具厂,我的名字叫“老俵”!我出骏伟厂很多年了,有一次在松树岗的街头偶尔碰到在骏伟厂的昔日同事,他老远就“老俵老俵”的喊我。那天是周末,我们在沿河公园的石凳子上坐了会。老同事见面自然会谈一些过去的人和事。他问我还记得骏伟厂的老姚吗?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老姚已经不在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忧郁,甚至有些凝重。甫听之下,我没马上反应过来,“不在了”是指什么?看我惊讶,他解释说,前年吧,老姚孩子过周岁,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备了酒席。那天下雨,大家正把酒言欢的时候,突然灯泡不亮了。雨水打湿了灯头,老姚是在换灯泡时意外触电身亡的。
  
  甫听到老姚的不幸遭遇,我的内心骤然被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的惆怅和忧伤盈满!我记忆中的老姚是做事非常谨慎细心的人。
  
  老姚是我骏伟厂的师傅。我原在包装部做搬运工,大概进厂一个来月后,厂里给每栋厂房都安装上了电梯。这样,我们这些打杂的员工就显得多余了。负责招工的人事部经理是个大胖子,成都人,据说他以手中的招工大权玩过不少外省打工妹。上世纪90年代初中期,那时候的珠三角可以说是人满为患,大街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为找工作疲于奔命,我们临湖村就有一个曾在深圳某大型电子厂做人事工作的人,以收取介绍费介绍人进厂就赚发了,在新世纪到来之前便已修建成在临湖村,乃至整个临湖镇最豪华最抢眼的别墅式楼房。我感觉胖子经理人还不错,厂里安装了电梯后,他召集起我们几个曾经的搬运工,以商量的口吻问我们打算何去何从。那时找工作不容易啊,没有一个人说要出厂的。胖子说,居然大家还愿意继续留在骏伟厂做事,而包装部已不需要这么多杂工,就只有另调部门了。我被分到了喷漆车间,胖子对我说,在喷漆车间可以学到一门技术,即使出了骏伟厂,有一门技术在身,以后找工作也会容易得多。
  胖子找我谈话后第二天,我真的就在骏伟厂的喷漆车间上班了。那时,我对喷漆一无所知。喷漆车间的主管是个女的,挺年轻漂亮,她安排老姚带我。老姚是骏伟厂的老员工。在喷漆车间,我跟着老姚学会了怎样配色、调油,甚至教会了我修理模具、喷枪等生产用具,这为我以后混在南方岁月夯实了谋生的基础,更重要的是,老姚教会我认知了天那水的危害性和相应的防护方法。在工作中,我们要接触到各种颜色的油漆,我不明白明明是黑色油漆,但油桶标签上写的却是“克色”?老姚说,广东话的黑色和克色同音,克比黑书写简单,在港资企业克通行黑。虽然算是了解了,但把黑色写作克色,我还是感觉挺别扭的。
  老姚其实不老,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比起我们这些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当然显得成熟稳重多了。碰巧的是,我和老姚还是上下床关系。最初我在包装部上班的时候,老姚不怎么理我,可能是工作上没有任何瓜葛的原因。那时,我觉得老姚挺清高的,他一下班就躲进自己的领地,一声不吭的看一本叫《佛山文艺》的杂志。后来做了同事,对我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有很多照顾,才发现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使初出家门的我感到了丝丝来自异乡的温暖。与老姚熟悉后,发现我们的性格很相似,都讨厌尔虞我诈,都不屑于献媚奉承,都爱好文学写作。我离开骏伟厂不久,听说老姚凭着工作认真负责、技术又好、人缘不错的等原因,从生产一线调到了工程部上班。听他以前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兵就不是好兵,看来他一直努力奋斗着……当多年以后,甫听到老姚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时,我的心里有股悲伤的潮水在涌动。那个曾如兄长般在异乡照顾过帮助过我,在工作上和生活上给过我许多指导与启迪的老姚不在了!
  
  还是松树岗的街头,相遇昔日在骏伟厂的工友,我们曾经在一起泡过通宵投影厅,在一起喝过酒撒过疯卖过傻,说过无数不明所以,如今一句都已不记得的混话,算得上是“玩得好”的朋友。老友相遇,一阵拍拍打打嘻嘻哈哈,亲热不输从前。他突然问我,还记得“小同志”啵?他一说“小同志”,我眼前马上出现那个长相白净,身材修长,俊眉俏脸的那个来自安徽的打工仔,我还记得他姓仝,这极少见的姓让他在骏伟厂赢得了“小同志”的称号。
  小同志凭着不俗的长相,在女性居多的工厂赢得了不少女工的青睐。在上班时间,只要避过部门主管,小同志会与一些女工无所顾忌的打打闹闹,开各种带色的玩笑,甚至有一次他把用来夹货的夹子夹在某位女工胸脯上。那是在夏天,衣衫单薄,被夹了胸脯的女工气得满车间追打小同志,并不真打,我知道这女工是小同志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很碰巧,小同志和我也是一个宿舍的,他床铺在门边上,拉开门就能摸上他的床。小同志的床被小同志弄得像个严实的包房。曾听老姚开玩笑似的说过,小同志的床位是得地利之妙的上佳床位。不几天,我是在某个清晨弄明白了老姚为什么说这句话的。
  那天早上离起床上班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是被尿胀醒的,正想起床解决问题,我无意中忽然听到从小同志的床位那,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正翻身起床。我虽睡在上铺,但也简简单单挂了个床帘,没怎么拉严,透过床帘的缝隙,我看见有一个人从小同志的床上迅速拉开床帘,又迅速的拉开宿舍虚掩的门,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我敢肯定那是个女的,但我不知道她是谁。写到这里,我不能不说说那时我们骏伟玩具厂的宿舍格局:这是一栋六层宿舍楼,六楼,也就是顶层,住的全是厂里的管理人员;五楼,男工宿舍;二三四楼,女工宿舍;一楼是饭堂。除了六楼管理人员的宿舍有专门看门的宝安外,下面四层楼全部是连通的,没保安看守,男女工可以随时随意互窜宿舍,几乎是为打工夫妻、恋人和情人们混居,极大地打开了方便之门。骏伟玩具厂其中有一条厂规写道:男工留宿女工宿舍或女工留宿男工宿舍,一经发现立即开除。这是一条形同虚设的厂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这种男女工混居的现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引起厂部高管的注意。
  
  有天深夜,应该是凌晨时分,楼下女工宿舍突然一声瘆人的惊叫惊醒了很多梦里人。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急通通的脚步声,那时候是冬天,天冷,我虽被惊醒也懒得爬起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关于有女工凌晨惊叫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厂。原来昨晚,有人欲爬上该女工的床对她企图不轨。也有人分析是某人爬错了情人的床。这件事的结果是,通往女工宿舍的大门从此对男工说“不”了。
  亡羊补牢也不晚。还是说说小同志的事吧,自从通往女工宿舍的大门对男工封闭后,小同志的勾女大业便转向了厂外。厂外有广阔的天地,临海边的芦苇荡,玉树临风,高高挺立的芦苇是无数外省打工者的伊甸园啊。不过,广阔的厂外可以一任荷尔蒙激情飞扬,同时也遍布危机呀!
  小同志是和情人在芦苇荡约会时,被突然持刀闯入芦苇荡的劫匪,当作抵抗者残忍劫杀的,那时我离开骏伟厂不久。我印象中的小同志,是个长相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靓仔,表面文弱,性格嬉皮,骗过很多纯情的打工妹,其中有个湖南妹对他最忠心。小同志被劫杀时,与他约会的却是个有夫之妇。昔日骏伟厂的老友说,大概是为了在情人面前想表现下作为男人的血性,小同志对抗劫匪,却不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离开骏伟厂,又先后进过多家玩具厂。我在进利达科技之前,还进过一家叫信达的玩具厂,是家集团式的大厂,在松树岗有很多分厂,我在第四分厂的喷漆车间上班,主管是个女的,她老公在信达另一家分厂的喷漆车间做主管。那时候信达厂的主管都有实权,小到能决定员工的饭碗,大到能决断化工供应商的财路。他们俩夫妻与给信达玩具厂供应原料的各化工厂商狼狈为奸,赚了大笔黑钱。赚钱的手法以吃回扣为主,即用某家化工厂的油漆和天那水越多,他们收受的回扣就越多。那时候,在信达玩具厂的地下排水沟,不知倒掉了多少桶油漆多少顿天那水?他们赚黑钱的定理是:浪费的越多回扣就越多!是环保部门检测到了信达玩具厂排污超标,才引起了厂部高层的注意。我们的主管和她老公是连夜跑掉的。听说他们回到老家后,在西部某城开了一家洗脚城,不久,他们俩夫妻因老公移情别恋而分道扬镳。
  
  我初进利达科技时,有个叫金老头的主管,对员工非常苛刻。这个来自上海留在贵州深山里的老知青,我不知道他为人为何那样的阴毒,给员工规定的生产定额几乎达到了一个人体力的极限,很多员工累到鼻孔流血。在十几年前,作为普通打工者的我们,找一家工资待遇不错的工作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大家尽可能的忍辱负重的忍受着!满腹怨气的员工们在背后给金老头取了个“周扒皮”的外号,在打工路上,遇到一个像金老头这样管理苛刻的主管,比有毒的天那水更让人难以消受,除了咬牙抗着,在背后骂几句金老头的娘,还能怎样?
  
  迄今,我依然在南方的某家大型玩具厂安身立命,似乎不应写下这些文字?经过几次风暴的洗礼,我熟知的几家玩具厂已经先后成为了过往的历史名词,我现在所处的这家玩具厂也已在风雨飘摇中,像一艘漏水的大船,不定哪天就在汹涌的商海里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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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9 20:48: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个凑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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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5 09:42: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而这诗化了的记忆也唤起了读者相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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