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盈盈：逝水天地外，冰虹有无中

清河

           逝水天地外，冰虹有无中

——读女诗人冰虹的中篇小说《虹园》

神盈盈

走入女诗人冰虹的《虹园》，你会时时感到她华彩闪耀的诗人的天才。冰虹，这位享誉当代文坛的诗人为我们奉献出又一篇诗意的有韵味有深度有广度的经典力作。全篇有开有合，舒卷自如，有韵致有波澜，非文中高手，难以达此境界。中篇小说《虹园》为读者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令人回味无穷，终生难忘。
每次偶遇冰虹，我都恍若在梦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种如梦似幻的美感，恰如女诗人冰虹，恰如我手中展开的小说《虹园》，恰如虹园里那姹紫嫣红、低吟浅唱的春天。
夏夜，轻罗小扇摇着流萤闪烁的梦，半弯月亮漂在沁凉的夜色里。柔动的枝条，似寂寞挠动着你的心，而柳树下由远而近飘来的一抹虹影，黯淡了矜持的路灯。那是怎样的一泓影，长裙飘飘，拂过纤美的脚踝，身姿婀娜，步履娉婷，面容姣美如月，而那一眸微笑的光，折射着逝水深处的颜色。只一瞥，便摄人心魄，空气中春风流转，暗夜也为之一震。缓缓地，缓缓地，冰虹就这样从我身边飘过去，如花香，如海波，怅然了妩媚的夜色……
当我捧着《虹园》时，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消了声响，我听从美丽神秘的召唤，沉入静谧的《虹园》，赶赴一场迷离的约会。夜静静，文字静静，心也静静……
“曾经有一个女孩，藏起了世间唯一的一颗冰虹珠，执着地藏起它……”一段类似于告白的引子，带着小女孩认真又单纯的口吻。它是一张通行证，允许你进入神秘美丽的虹园，一个强大的、美好的、玲珑剔透的精神家园。它是一面夏雨清荷的纱绢屏风，转个弯，便幽兰映竹，别有洞天。
虹园，被女孩子执着地藏起来，因为珍贵，所以只给懂她的人和真正爱她的人看一眼，因为神秘，所以越发美。我们期待地绕过那面屏风，读过那段引子，微微的脚步，叩响半掩的心扉，耳畔恰有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在低吟浅诵，“当你走进，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虹园》的脉络从童年展开。从记忆走向记忆，需要一段很长的路径，要穿越蔷薇，穿越荆棘。命运残忍地安排了一场“我”和妈妈之间的生命交换。美丽且极具魅力的妈妈，变成爸爸眼中心里那个开出灿然花朵的头骨花盆，变成“我”细碎的梦中那一抹朦胧哀伤的月影，变成“我”和爸爸共同的伤感的沉默。爸爸对妈妈疯狂深沉的爱恋与思念，“我”对妈妈模糊的怀想，才华横溢、精神异质的爸爸，风情万种、蕙心兰质的妈妈，爱着爸爸的两位阿姨……那些清冷孤寂的字句，是手风琴断断续续、执着纯粹的歌唱，浸满了爸爸对妈妈思念的哀伤。而那些交织重叠的记忆碎片，像是暗夜里妖娆诡异的罂粟花，在夜风里投下迷离幽游的影子。
入虹园，想象的白雾便漫过了我，我试图读懂女孩“向日葵”簇拥中那串晶莹的语言。“爸爸对我一直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我是在半梦半醒中长大的孩子。我是在迷离神秘的氛围中长大的女子。我的血液里涌动着浪漫感伤柔弱的咏叹。我总是无意间就剥离掉客观的残酷，用幻梦的美盖过现实。”在第一部分的最后，“我”的喃喃自语，像是一个记忆的终结，似水童年就这样融入记忆，融入生命，无息无声，又像是一颗种子，被岁月埋在深厚的泥土里，等待慢慢开出花来。
顺着时间的常青藤，枝枝蔓蔓在午后的幻影里穿梭。第一部分是一段绵长的海岸线，长到可以穿越生死。那种淡淡的讲述，以一个小女孩的口吻，交织出童年光怪陆离的画面。而第二部分不再有故事，只有一个女儿对爸爸的感受。寥寥几语，确是哀怨的，伤感的，深爱的，透支整个记忆，就像是一个圆圈，可以被囚禁，也可以被守候。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记忆如彼岸花，花开彼岸，遥不可及，但却大朵大朵地吞噬着今天。而前两部分，关于记忆，关于爸爸与我，关于童年，就这样缓缓地流过脚畔，只留下那一份冰凉清晰的触感。一个人童年的细节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正是这种半梦半醒的童年，赋予了虹与众不同的气质，时光的年轮飞转，小女孩的精神世界像纯白的羽翼渐渐丰满。
“现在，我长大了。”小女孩长大了，童年种下的种子，真的可以萌芽，开出花来。从第三部分开始，虹园拂开重重迷雾，俯拾一条暗香浮动的小路，小女孩走出记忆的丛林，脱落为一个款款动人、才华横溢的美丽诗人。
“尽管一生劳绩，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荷尔德林的名言道出了虹毕生的追求，不是世俗的，不是灰涩的，是诗意的，是明媚的。“人，应该尊严地活着。诗意的人都不要厌世。”如石上清泉，松间明月，才貌双全的女子有着独立的、乐观的人格，不做攀援的凌霄花，不做落寞的文人骚客，撷一缕春风，绣姣好岁月，拥美丽人生。
“闭上眼，偌大的虹园全是风景。”小提琴拉开舒缓悠扬的心弦，冰和虹在沂水河畔跳起曼妙的舞，月光倾泻而下，两个诗意的灵魂仿若凤尾竹下圣洁的月光，仿若清凉泉湖绿柔波里优雅的天鹅，仿若夜晚迷人的精灵。冰心如梦，虹颜如薇，冰与虹身上流溢着的诡异而美丽的光彩，描弯了春天的眉，润红了花朵的唇，叩开了春之梦。
九曲回廊，步移景异，处处馨香。然而花娇柳媚，终不敌佳人一笑，刹那芳华，弹指成永恒。在姹紫嫣红的第三部分，虹卸下了小女孩轻摇的蕾丝裙摆，换上了一幅精致成熟的容妆，明眸皓齿，娇颜胜雪，有着诗意美丽的韵脚和与生俱来的灵光，像碧海心中的蓝天，在虹园疏影横斜的庭院里，抖落人间烟火，舞动诗意的霓裳，妩媚了寂寥的夜色。
寻着古城沉郁的书香，顺着虹园娴静的呼吸，第四部分探出篱笆肩上的梅花，邀友人去品茗赏月，对弈松下。在清远的笛声里，虹走在虹园绿影斑驳的小径上，舒展开周身的细胞，深深地呼吸着这个世界自由美丽的空气。桃花妖媚可人的眼神，春波流转，刹那间便融了风月；夜莺婉转清丽的鸣叫，丝丝相扣，眨眼间便弯了垂柳；池塘涟漪温暖的嘴角，层层漾开，呼吸间便皱了夜色……一个为了爱善美的引诱来到夜色中的女子，一个愿意谛听草木私语鸟儿鸣啭的女子，一个热烈地痴恋着的女子，一个心中有爱的诗人，用她金灿灿的星星般的诗句交织着人们诗意美妙的梦，用她钻石般的心灵折射着世间最美的颜色。“因为心中有爱呀！”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在做梦。我梦到更美的虹园。”在第五部分，沐浴着人间四散的风，虹的梦悄然升起在太阳和月亮的身边。完美的男子，痴恋的爱人，优美晶莹的诗句，奇妙伟大的爱情……因为是梦，所以可以忽视时间，所以更让人陶醉。每一首诗，都像是一个光彩照人、芙蓉出水的女子在赶赴一场月上柳梢头的约会，字字句句，像玫瑰花的吻，柔软，迷人。而虹的爱情，是水晶心里的一泓倒影，漫步在云端，醉了谁？这样的梦，怎能不沉醉？
美可以让人迷失。醉在虹春波流转的梦里，我们久久不愿醒来。第六部分的风，还是摇醒了美丽的梦。梦里梦外，怅然了诗人和读者的心。那是一抹淡淡的清愁，一缕薄薄的失落，一丝无常之际的缱绻哀伤。可虹依然用执着的口吻低语，“诗意的人都不要厌世。”纵然有五彩缤纷、翩翩起舞的梦，可虹仍然以优雅的姿态行走在现实中的古城。
春宵里的一声惊雷，炸开了梦幻的虹园。第七部分的虹看看脚下的土地，聆听孔子的心声。那是一种仰视的视角，但却不盲目崇拜，只是用心去听，去感受，去思考。当诗人站在圣人面前，时空的对话穿越了横流沧海。
第三部分到第七部分，现实与梦境，爱情与友情，诗意与人生……每一部分，如恣意的瀑布，流泻而下，激起了美丽的水花。冰虹用密密的针脚，纤美的线，绣出一幅蝶舞花烟、香云萦园的水墨画，意境渺远。在精美的女红后，虹园女皓腕下的那一朵娇容，款款情深：虹的爱，是浓郁芬芳的玫瑰；虹的梦，是舞姿绰约的蝴蝶；虹的诗意，是蜿蜒潺湲的流水；虹的心，是枝繁叶茂的大树。
从彼岸到此岸，从童年到成熟，依稀仙桥上，虹着一身衣袂飘飘的霓裳，涉水而来。那种美，是诗意的美，是心灵的美，是不问前世今生的美。虹园，不只是虹的梦花园，更是虹强大的精神园林。
如此理想如此完美，怎能不在现实中受伤？虹园最后的风景是一个湖泊，消弭了春花雪月，只有深沉而温柔的湖水，漾着黯然的绿波。湖是时空凝注的琥珀，用眼泪守护真善美的内核，是冰虹敏感柔软的心，用文字安慰尘世的风波。第八部分是一个劫，一道伤口，你见与不见，念与不念，它都在那里，让美丽分外鲜明清晰，楚楚动人。
英勇的、惨死的狗狗道儿，古城卑微的、尘埃的乞丐，喧嚣的、骚动的古城……当虹走在心心相连的华灯街，现实是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理想。悲伤同情也好，心酸无奈也罢，这不就是现实吗？烟火人间，总会折射出我孤独的灵魂，只因虹园太美，我太陶醉。
“深不可测的古城中有我汹涌的孤独。那时，我一定要舒展开被揉搓的梦，用虹园来容忍阴影。”第八部分，像是晚春里飘逝的花瓣，把美揉碎在阴影里，让梦遗失在爱的脚下，零落成泥，深厚了心壤。如果现实不符合虹的理想，那就让灵魂长憩于虹园，像蚌一样，如果拒绝不了泥泞，那就把沙土含化为璀璨的珍珠吧。
虹园的门已渐渐关闭，那最后一眼的风景，竟带着些许的叹息。这就与小说的引子首尾呼应，“你是你憔悴的美，你凄婉的神，与我同病相怜，处境艰难”，现实的很多残忍与悲苦都像是把刀子，舔食着理想的血。四处涌来的风，乱了妆容，如果没有虹园，诗意的身影就可能瘦的只剩下魂魄。
一花一世界，一园一菩提。“虹园，是虚拟的吗？但它却有着最真实的玉兰丁香玫瑰的本质，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这种魅力，来自于冰虹沁人心脾的灵魂，纯粹的，馨香的，丰盈的。“诗意的人都不要厌世。”“问我为什么写诗呀？因为心中有爱呀！”……这些简单真挚的字句如丝滑的巧克力溶于心底，于是心灵开始长出美好丰盈的羽翼。
冰虹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这种自传式的讲述慢慢摇着时间的纺车，把岁月粗糙的棉线织成图案精美绚丽的锦缎，让读者在陶醉之余赞美冰虹的绝妙手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冰虹从女性视角出发，以抒情性散文的笔触勾勒着虹园的曲径通幽，用缤纷多姿的画面和细腻温柔的情感舒展开虹园的宽容温暖，让读者随着那诗意的音节叩响每一个青青石阶。
冰虹的文字颇以语言见长，灿然若胭脂花色，纯美如雪上莲心。《虹园》的语言，生于冰虹温润如玉的心，精致蜿蜒的纹路，恰到好处地衬出小说的冰肌玉肤，成熟圆润。字字句句，如美人临水，巧笑美目遮不住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哀愁，如寂寞幽坛的一支莲花，出淤泥，濯清涟，莲心高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又如七弦焦尾古琴，优雅的弦上绽放出纷飞的夜光蝶，徘徊在夜色微凉的窗台，用心跳一支倾国倾城的舞蹈，坚守着那份至真至纯。
不同的生命形态，如同池塘中的莲花：有的莲花在超脱中盛开，有的则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有些莲花已接近于开放，它们需要更多的光明。冰虹是那盛开的莲花，高洁美好，温暖着众生。“诗意的人都不要厌世”……这些字句像花香袅袅，指引着摇曳的烛光。
艾青的《珠贝》曾语，“在碧绿的海水里，吸取太阳的精华，你是虹彩的化身，璀璨如一片朝霞。”冰虹何尝不是那颗大海的眼泪呢？坚硬的壳，困不住诗意自由的灵魂，尘世的泥沙，遮不住璀璨的仰望。这一刻，我们不妨撑一支长蒿，向青草更青、月儿更明处漫溯，听虹园温暖的呢喃：诗意地栖居，在大地！

《虹园》刊发于《山东文学》2011年


   

朱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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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亚运

前排，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