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心事

孟庆东

       老周一儿一女，女儿出嫁了，儿子结婚了。按说老周应该是很开心的了，但是老周表面上很悠闲，其实心里的苦楚唯有他自己知道。老周虚岁70了，俗话说的好啊，好儿好女好孙子不如自己好身子。老周越来越怕老了，越来越担心自己的身体了，越是担心就越是思念老伴。
       老伴走的时候留下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等到孙子出世。当时儿媳妇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老周不停地鼓励老伴，只要挺住一个月就能看到孙子了。但是无情的病魔根本不去顾及人的感受，还是硬生生地夺走了老伴的生命，老伴只好带着遗憾踏上了黄泉路。老伴临走时给老周留下遗言，一定要把孙子带到坟前给她看看。老周把老伴的坟安在西湖大田地的荒沟边上，说是虽然离家远了些，但是那里的风水好，而且根底还有很宽的路，以后去看望也方便。
       孙子出生了，老周急切地要实现他在老伴临终前的允诺，但是儿媳妇说什么也不肯把孩子带到杳无人烟的漫野湖那种地方。儿子是站在媳妇一边的，说孩子的确太小了，等孩子长大懂事了再商量。老周只好一次次地蹲在老伴的坟前，像个孩子似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苦诉着，每次都有荒凉的风一阵一阵地经过坟头，悲痛地把老周苦闷的抽噎声一同捎走。
       孙子终于上小学了，一个周末的傍晚，老周偷偷地哄着孙子和他一起去看望老伴。还没有到西湖，老远地就看见那块大田地里站满了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昔日齐整整的耕地，眼下狼藉一片。老周猜想应该是在搞什么施工的，不知道会不会碰到老伴的那座坟茔。老周赶紧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靠近了施工现场，却怎么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了。工地的四周都有高高的铁丝围栏，根本无法进去。老周找不到老伴的坟茔，视野里又好像模模糊糊地闪现着自己以前经常独自一人凝视着的那个荒土堆，一阵紧一阵的寒凉直逼老周的心窝。老伴的影子在老周的脑子里再也挥之不去，老伴临终前的遗愿萦绕在老周的耳畔，亦真亦幻。老周怅然若失地带着孙子回到了家，从那以后，老周好像是见了鬼似的，身子一下子羸弱了许多，一天不如一天。
       老周的腿脚渐渐地也不太利索了，老周的脑子里深深地镌刻着老伴的坟茔，那里埋藏着老周的思念，埋藏着老伴的遗愿，也将埋藏着自己终极一生的酸甜苦辣。老周不停地催着儿子去查问究竟，儿子告诉老周，说是那里正在建一个较大规模的招商引资项目，被占用的耕地政府都给了补贴钱的。那个坟茔就在项目的边上，差一点被征用了，大概只要四五个月时间，等那个院墙筑好了，护栏就撤了，也就能去看望了。 老周好像轻松了许多，但是心里却一直放心不下。老周隔三差五地就拄着棍往西湖蹒跚着，茕茕孑立于施工场地的外围，大老远地凝视着老伴长眠的地方，久久不忍离开。四个月过去了，施工围栏还没有撤掉。五个月，六个月，七个月，老周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苦熬着，老周生怕老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会有什么闪失。
       眼看要到七月十五小鬼节了，女儿不停地去找工地的领导和镇上的领导，领导这才知道那里还有一座坟茔，还有一个虽然阴阳相隔却是亲情相连的土堆。领导说群众之事无小事，一定督促工人抓紧把那个坟茔清理开来。老周终于在小鬼节之前挨近了那座坟茔，堆头好像比以前还大了点，上面添加了一层新土。老周清楚地记得，老伴在里面孤独地躺着，下葬的时候，就已经在老伴的身旁给自己留下了躺身的地方。老周是在儿子女儿的搀扶下挪步到老伴坟前的，最令老周激动的是，上小学的孙子也跟着一起去的，终于可以给老伴一个交代了，终于可以了却老伴的那个遗愿了，终于可以领着孙子给九泉下的老伴磕头了。烧了纸，儿子吸着烟，若有所思；女儿还在啜泣着，泪眼模糊；孙子顽皮着，不停地用小手捧拢着坟上的新土；老周却在莫名其妙地疑惑着，老周的心里老是很压抑，老是觉得老伴的坟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老是觉得心里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
       回到家里，老周辗转反侧，经过苦思冥想，下定决心要动员儿子和女儿给老伴立个碑。其一，是先给老伴在阴间安个门牌上个户口；其二，是自己哪天和老伴睡在一起了，以后子孙后代上坟烧纸送钱的时候也能准确地找到地点。女儿是绝对没有意见的，百分百地赞成。儿子十分犹豫，说是媳妇不高兴。媳妇当然是很生气的，还说老周太不自觉了，耐心照顾他老头子很不容易的了，还要给死去的老太婆子花什么冤枉钱，真是异想天开。老周心里越来越烦，越是烦越是喜欢往老伴的坟上彳亍，越是看着那个土堆心里越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慌闷。
       老周在心里憋屈着两年多，都没能给老伴立下碑。老周每去一次老伴的坟上，回家以后就会十分明显地羸弱一次。女儿看着老周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就想着一定不能让父亲和母亲一样走的时候留下遗憾。第三年的清明节前夕，女儿想出了立碑的办法。女儿、女婿和儿子、儿媳妇几个人私下里商定，立碑的所有开销暗里是做女儿的全包，明里是儿子女儿均摊的，只是瞒着老周和庄子上的人，这样做老周生前再也不会有遗憾了，儿子也会在庄上挣足了面子。儿媳妇点头了，就等于立碑的事情搞定了。立碑那天，老周老早就踱步到了老伴的坟前，绕着那堆土嘴里鼓鼓囊囊的念念有词。挖掘机到的时候，儿子、女儿好不容易才把老周搀扶到一边，老周嘴里还是不停地嘟嘟囔囔地啰嗦着，叮嘱挖机一定要小心。可是，挖机一直小心翼翼地工作着，几个小时过去了，眼看就要晌午了，那个土堆已经挖了足够深的了，却还是没有发现老伴的一丝一毫遗物。坟的东边是大工厂的墙头，是不能挖的，而且先前施工的时候人家领导也都明确表示了，说没有扩占到那个坟地。挖机就沿着坟分往外半圆状扩展了十好几米远，依然找不到坟墓的半点痕迹。真是奇怪了，老周的心里滋生起了无限的伤感，又萌发了莫名的惊恐。挖机实在也折腾累了，想一走了之。这时候，站在一旁一直默默无闻一言不发的女婿发飙了，叫挖机把坟东边的那个墙头扒了，说是再往院子里面找找，孤注一掷，做最后一试。没有一颗烟的功夫，墙头扒开了，墙头下面竟然发现了老伴的半个裤脚。挖机赶紧停下来，人工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扒着，老伴竟然被压在墙头里面的地基底下了。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是建厂的时候，开发商搞的鬼。开发商真的黑心啊，简直也太造孽了。害得老周和他的儿孙们将近三年的时间都对着一个空落落的土堆祭拜、祈祷、释放思恩之情，而逝者却被坚硬的石块沉重地压在墙头底下。怪不得最近几年老周的身体每况愈下，怪不得老周的心里一直就像被什么堵着，老周想着想着，不自然地流下来两行热泪，几近昏厥，就连帮忙干活的还有一些旁观者看了那个悲戚场景都伤痛无语。
       老伴的坟茔不得不往外移了几米，碑立也好了，正面刻着老周和他老伴的名字，老周的名字是用红漆染着的。没隔多久，到了老伴的祭日，老周精神恍惚，说是有许多心事想找老伴诉说，再后来就卧床不起，一个星期后，老周和他的心事都被埋进了那个新凸起的土堆里，碑上的红字也涂成了黑色。
                                                   孟庆东20120328

陈彩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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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芬兰

不错 支持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