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散文诗几个问题之浅见

冷梅 · 发表于 2004-9-19 10:46: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关于散文诗几个问题之浅见                                ——兼与王剑冰先生商榷                                       冷梅     近日偶逛书店，购得《２００２年中国散文诗精选》一书，细细品读，颇有一些感触。该书主编王剑冰先生（以下尊称王先生）是我一向敬重的作家，其在编辑《散文选刊》之余，主编文学作品年选集，精神甚可嘉。编辑出版散文诗年选集并非王先生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凑热闹。“觉得这是应当受重视的门类，能为之呼吁，为之发展做点贡献，便有一种高兴在心里。每年选编这样一本散文诗选本，对今后研究散文诗的发展流变也不无裨益。”确实，这本精选集很不错，名家名作荟萃，新人佳作纷呈。但是，王先生《写在前面的话》的有些观点略嫌粗糙，本人不敢苟同。作为序言，似乎与该书精妙的内容不太相称，仿佛一位天姿国色的丽人披上了粗陋的编织袋招遥过市，实为不妥。现不怕冒味，揣浅见于此，谨与王先生商榷。     一、关于散文诗的归属问题     散文诗是什么？至今没有人能给散文诗下一个完整的定义。散文诗究竟是属于散文？还是属于诗？抑或自成一体呢？至今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虽然在散文诗领域耕耘的人不少，也产生过杰出作家和影响深远的作品，但散文诗理论建设远远跟不上散文诗的发展步伐，散文诗概念的不确定性是理论建设滞后的必然结果。中国散文诗是中国某一古老文体的衍变还是“舶来品”？我们暂且不予索究，中国人比较广泛接受散文诗的应始于＂五四＂时期，这是毫无疑问的，散文诗在中国的受众越来越多，散文诗的概念问题也必然困扰越来越多的受众。中国《辞海》是这样界定的：“兼有散文和诗的特点的一种文学体裁，是诗的一种。”这种界定明显把散文诗归入“诗”的行列。而美国评论家Ｍ·Ｈ·阿伯拉姆编写的《简明文学词典》是这样阐述的：“散文诗是用一连串没有间断的句子写成的作品。它们简洁紧凑、韵律明显，读起来响亮动听。”他把“散文诗”的解释放在＂散文＂的词条之内，显然是作为散文来看待。还有，中美两国专家共同审定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散文诗的界说更是模棱两可：“短篇作品，可以具有抒情诗的各种属性，但形式上却是散文。”这种界说只是指出了散文诗内部和外在的一般特征。众所周知，散文诗不但可以抒情，也可以描写，甚至可以叙事、议论，散文诗的形式大都象散文，但有的却排列得象分行的诗歌，甚至有的是诗歌和散文的形式有机融合在一起。这几种倾向的存在使得散文诗更具有发展的潜力和动力。王先生的治学是慎重的，其编辑出版散文诗精选的胆识令人钦佩和敬重，但就是这本权威性较高的年选集，竟然对散文诗的界说得令读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散文诗是介于散文和诗之间的一种文体……”这种界说可以说是谨慎得连散文诗的基本形式和特征都忽略不计了，虽然王先生接着打了一些比方，试图说明问题，但还是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如果说现代舞是芭蕾舞和民族舞的换代舞种，散文诗就是散文和诗歌的升级文本。”既然有“换代”，就意味着换代前的形式及其产品可能迟早会退出历史舞台。事实上，即使现代舞怎样轰轰烈烈的发展，芭蕾舞和民族舞也必然继续发展，不会轻易也不可能完全让位于现代舞的。同样，散文诗即使是散文和诗歌的“杂交产品”，散文诗也不一定能成为散文和诗歌的升级文本，因为每种文体都各有千秋，任何一种文体都不可能完全替代另一种文体，综合诗歌、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的歌剧，未必就可替代诗歌、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也未必是这些艺术形式的升级文本。再如网络文学、电视诗歌（散文）是电子技术与文学的结缘，但不能说是传统文学形式的换代或升级，只是传播方式多样化的表现，是文学艺术形式的拓展和延伸。     不想扯远，散文诗究竟是何种文体？在中国当代散文诗界，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把它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特别是老前辈散文诗作家柯蓝和郭风都主张把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来界定。柯蓝说：“它是诗与散文相结合而产生的一种独立的新文体”（《散文诗是一种新的文体》）。郭风则认为：“包括小说在内，我认为任何一种文体之所以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都由于这一文体出现传世之作，出现大作家。散文诗亦然，使我十分振奋和感到有一种民族自豪感的，是我国现代散文诗领域内，出现鲁迅和他的《野草》。这个历史和这个文学现象，证明我国的现代散文诗已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文体，它已经产生自己的伟大的作家”（《谈散文诗》）。青年散文诗理论家王幅明说：散文诗是美丽的混血儿，有着诗与散文两种不同的血缘关系，但它既不是诗，也不是散文，它是一种独立的文体。不管散文诗的起源是什么？总之它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是不容忽视和否认的。如黄色是一种颜色，蓝色是另一种颜色，将黄色与蓝色混合而成的绿色，难道不是一种独立的颜色吗？再如马与驴杂交生下的骡子，难道不是独立的个体？非得把骡子视同马或驴不可。近年来经科学家的努力，虎与狮结合生下的孩子谓之“狮虎”，我们可不能简单地说“非虎即狮，非狮即虎”，命名“狮虎”既说明了其来源又承认其是一种新的动物。散文诗也如此，这一名称既说明了其起源又认可了其作为一种新文体的存在，何乐而不为呢？     二、关于散文诗的文本问题     散文诗兼有散文和诗的特点，兼容了两者的长处，散文诗形式上更象散文，其文本特征也应与散文相似，但较之散文更具灵活多变的优势，如有的散文诗的句子看似甚工整或错落有致，且排列成分行的模式，外形若现代诗；有的散文诗在行文结构中有机揉合了诗和散文的两种外在形式，如耿林莽的《废墟上的花朵》（《２００２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第２－４页）。散文诗的文本很难以一种格式来加以限制，这也是散文诗长期以来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受到怀疑、排挤甚至面临扼杀的重要原因之一。散文诗灵活多变的文本特点决定了散文诗的表现手法是自由的而非随意的，是理性的而非散漫的，散文诗作家的构思乃至创作的时空受限制的可能性也可降到最低程度，可以说，在散文诗中抒情、议论、描写、叙事的可能性以及思想张力均可得到充分的体示和发挥，任何人为的假设和预设条件均有悖于散文诗的自由性，皆有可能亵渎散文诗灵活多变的特质。     王先生似乎对散文诗的文本不想计较太多，说“今天的写作是一种自由的写作，各自的喜爱却是个硬道理。”话虽这么说，可王先生偏偏又对散文诗的文本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前面已断然“散文诗就是散文和诗歌的升级文本”，不知“升级”一词还可作何种解释？“升级”一般具有级别高升或程度加深等意思，倘若散文诗是升级文本，散文和诗歌岂不成了降级文本、低级文本或劣等文本了？王先生对＂升级文本＂没有作太多的解释，可谓惜墨如金，殊不知又口出妙言：“散文诗应该是一种袖珍的文本（其实很多警言妙语都是散文诗），……”我们且不探讨警言妙语与散文诗的关系，散文诗可真“应该”是一种袖珍文本吗？散文诗理论新秀张彦加曾说：“在散文诗界，有不少作者因受到散文诗只能在三五百字以内的‘理论’的束缚，虔诚地在创作中带上手铐脚镣，只在‘圈圈’‘框框’内活动，不敢越雷池一步，因而他们的创作是不自由的，如此，只能使散文诗行走在一两条独木桥上，只能使被人讥为‘小摆设’的散文诗永远自轻自贱”（《定格：从有声到无声 —— 读丁一写音乐的散文诗》）。恐怕王先生也是受了“三五百字”的理论的影响，否则是不会轻易下此断言的，散文诗与诗歌、散文、小说一样，既可长又可短，即既可三五百字，也可洋洋数万言，王先生在编辑散文诗年选集时，当然以袖珍型的作品为主，也兼顾一些较长点的作品，如《生命的灵孤》、《千年等一回》、《阳光洁净》等篇章就相对较长些，但还属袖珍型的，这符合选稿标准。倘若当年度出了一位象山西作家钟声扬等写了一部长达十余万字的散文诗长篇，又是公认优秀的作品，又怎能入选当年度散文诗精选集？散文诗也是有宏构巨制的，如泰戈尔的《吉檀迦利》、纪伯伦的《先知》、圣琼·佩斯的《阿纳巴斯》、洛特阿蒙的《马尔陀罗之歌》、普里什文的《叶芹草》等等，都是享誉世界的散文诗巨著，这些都不是袖珍文本所能承负的。好在王先生是明智的，不完全轻信＂三五百字＂的理论，尚能对散文诗的文本来一次新的平反：“而有些作家的散文诗却并非是一些短制，……我们在界定散文诗的时候，也不能将一些稍长一点的带有很浓郁的散文诗色彩的文章拒之门外。”“带有很浓郁的散文诗色彩的文章”，当然不能拒之于文学门外，但它是不是散文诗？那就要靠编辑们和读者们的鉴赏力了。     王先生在散文诗的文本问题上一会儿说散文诗应该是袖珍文本，一会儿又承认散文诗并非都是一些短制。当然，王先生的精明之处是用了＂应该＂一词，已为自己留了退路。可惜，读者特别是青少年朋友还是容易误解的：“它易读易懂易背易珍藏，它也应该是易参照易模仿的。”是否只有袖珍文本的散文诗才有可能做到这“六易”，倘若是，这就明显告知人们，散文诗只能是袖珍文本了，至于那些宏构巨制是特例，凡事没有绝对的么。由此，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这“六易”真是由散文诗的文本特点决定的吗？     三、关于散文诗的特征问题     散文诗有何特征？“散文诗具有雍容、高雅、凝练、细腻的个性特征，同时又具有深邃、哲理、精神的思想内函。＂—— 王先生的这种抽象概括，我是赞同的，这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散文诗是一种有“个性”的独立文体，其创作的自由度较大，“一方面有散文的自由，一方面有诗的韵致。”王先生对散文诗的个性特征的把握是较准确的，但不小心又给散文诗创下了几处硬伤。其认为“诗人的散文也就更容易具有诗性特征，把这样的散文看作散文诗也未尝不可。”不可否认，诗人的散文往往具有诗性特征，这可能是长期的思维惯性和语言习惯使然，诗人的随笔确有一些精美的散文诗，但把具有诗性特征的散文看作散文诗，就好像把留长发穿花衣服的男人看作女人一样，不是思维的缺失就是眼光的错位。据说泰国的“人妖”是通过手术或激素使某些男人身具有了女人的体形，但“人妖”作为男人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至于有人视“人妖”为女人，实属好奇心理和寻求刺激的心理在作梗，带有某些功利因素。再说，诗人对自己所写的诗性散文，也未必当成散文诗来看待，我们何必如此自作多情？     散文诗的个性特征决定了“它易读易懂易背易珍藏”，其实，任何优秀的文学作品，因其诱惑力较强，均应具有这些特点，一些古诗词能使家喻户晓甚至老幼皆知，这除了作品短小凝练的特点外，更重要的是作品确属优秀，才能流传千古，传诵千秋。但优秀的文学作品不应是易参照易模仿的，只有蹩足的文学作品才易参照易模仿，易参照易模仿的东西不可能是艺术品，顶多是工艺品，因为其致命的弱点是可以打入流水线成批制作生产的。同样道理，任何一种文体都是优秀的，均不易参照模仿，小说家、散文家、诗人都是下了苦功才深谙不同文体的特性的。从某种意义说，散文诗兼融了散文和诗歌的特点，在散文诗创作中，均可能集中了散文和诗歌各自的长处短处，这是不得不慎重考虑的问题，其驾驶的难度更大，其参照模仿的难度也更大。如果只是针对散文诗的文本形式而言，哪些“易参照易模仿”的文体绝对不是高级文本，而应是低级文本或劣等文本，若那些新“八股文”一样到处流行，容易形成“天下文章一大抄”的现象。王先生因有了对散文诗“六易”之偏见，竟下了“因而很受青少年朋友的喜爱”的断言，这简直是散文诗的悲哀，我也希望散文诗能广泛传播，迅速普及，事实上，散文诗与现代诗几乎同时传入中国，但其传播速度及受众远不如现代诗，原因很复杂，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散文诗更难驾驶，其大师级作家及佳作也远不及其他文学门类多便是明证。故王先生又自我否定地说：“好的散文诗真不多也真不好写。”     王先生在概说散文诗的个性特征的时候，很显然忽视了散文诗独特的审美功能，因而得出了一些与散文诗审美功能相去甚远的结论，这不但不利于强调散文诗的个性特征，而且容易造成读者特别是青少年朋友思想认识上的混乱。本来散文诗相对于其他文体的地位就不太高，容易受人歧视，正如王先生指出的：“最典型的是文学奖项中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等，却独没有散文诗。”可见中国的某些文学评奖权威机构是不重视散文诗的，更有甚者如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所指责的，说散文诗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非驴非马的东西，它往往没有诗的紧凑和散文的从容，却留下前者的空洞和后者的松散（《剪掉散文的辫子》）。散文诗在中国虽存尴尬，但不至于深陷困境和寂寞，如果王先生在散文诗的这些问题上继续信口雌黄，恐怕更容易导致散文诗引起人们误解和歧视，也将大大降低散文诗年选集的权威和可信度，不但不利于散文诗的传播，也不利于散文诗的发展流变。     最后，我想以王先生的《无言的雪》（《２００２年中国散文诗精选》３４－３５页）为例，谈谈对散文诗特征的看法。《无言的雪》是一章颇耐人寻味的优秀作品，通过对雪简单的描写和对与雪有关的物象的叙述，畅快而深刻抒发了作者的感想，在冷与热、“有些人不明白”与“孩子们懂了”、雪的轻飘与“车辆缓缓而行”、变成冰棱与“变成了大丰收”等等一连串矛盾与对比中，揭示了生命的艰辛与精彩。该章散文诗符合了王先生对其特征的概括。我认为散文诗最显著的特征有三方面：    （一）空白美。柯蓝老先生认为散文诗具有跳跃性和空白美。跳跃性是诗歌的固有特征，空白美是书法艺术的美学特征，跳跃性应是语言的跨越和节奏感，空白美应是艺术相对客体接受艺术欣赏之后的感受，其两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有人在路上摔了跟头，自行车像雪撬滑出去很远，把一辆汽车吓得一声大叫。”这句话叙述了雪地上三种不同的情状，三种不同的情状之间并没有其它文字相衔接，但读者自可知道雪后路滑的道理，三种情状之间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余地，其空白美不明自示，不言而喻。    （二）弱化的音乐性。诗歌具有音乐性，散文诗也有音乐性，但有弱化趋势（当今诗歌的音乐性已严重减弱或缺失）。优秀的散文诗作品是易朗朗上口的（这是散文诗具有诗歌长处之一），虽没有明显的韵律，但节奏感是依然存在的，如“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别问。／不明白的时候，我倒明白了。你明白雪吗？你只明白寒冷。”这些文字，令人读起来的感觉是明快而富有节奏的，其音乐性也必然自然流露了。    （三）自由而凝练。波德莱尔并不是第一个写散文诗的人，但他是第一个自觉把散文诗当作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并使它臻于完美的人。当初他乐此不彼地创作散文诗，其认为散文诗比诗歌更自由些，不受诗歌形式拘束，并认为散文诗充满诗意、乐曲，没有明显节律和韵脚，是文学形式的奇迹。当然，散文诗不是散文，可以写得比散文更紧凑些，更凝练些，它可以摒去散文中通常的那些铺叙、背景交待，留下语言上的跳跃和思维上的空白。且看这段文字：     一个少女，无声地在那里摔一个雪团。直到把雪团摔成一个四方，然后摆上一棵树旁的雪堆，然后小心翼翼地装一个鼻子。她在用心塑造一个滑稽的伴侣。这个时候，地显得有点放肆，但很真诚。     寥寥数笔，便把少女天真可爱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呈给读者，这些文字没有太多的修饰，其比诗歌自由比散文凝练的特点亦跃然纸上。诚然，散文诗的语言、结构、意象与意境等方面也有自身的特点，限于篇幅，本文不再探讨。     以上是我对散文诗几个问题的浅见，未必成熟，今拿之与王先生商榷，若有冒犯之处，敬请宽谅。同时就此请教于文朋诗友，望能真诚赐教。

楠子 · 发表于 2004-9-19 11:23: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很有见地，让我对散文诗有了较好的认识，谢谢！

欧阳白 · 发表于 2004-9-19 20:42: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散文诗的定义就是散文诗! 即不是散文也不是诗歌, 它是一个独立的文本.

冷梅 · 发表于 2004-9-19 22:42: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赞同欧阳白的观点。可惜，没有得到王剑冰老师的回应。

蒋书余 · 发表于 2004-9-20 22:06: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有意义的讨论。

冷梅 · 发表于 2004-9-20 22:29: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7 11:03 编辑

谢谢蒋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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