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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世佑对吴柳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话，那他对于吴柳青则是彻彻底底的崇拜，真的，他十项全能，好像什么都行！ 吴柳青教授给他们的，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新知、板板都在打破旧有的常规，令人仿佛彻头彻尾重活了一遍，那感受已经不单单是醍醐灌顶。 世佑这才明白，自己过去除了学了一点简单的算术，不过是识得了几个字，化学、物理、历史、医卫等知识完全没有涉略。世界仿佛万花筒一般可以被重新编排，世佑如饥似渴，比其他人学习的欲望更为迫切。 吴柳青果真是全能的，他不仅是一部“百科全书”，而且知道该怎么调动小孩子的兴趣，除了传道授业，也适时地教他们下棋跟音乐。歌唱得好固然能跟吴柳荧套近乎，但是世佑明显对下棋更感兴趣，好吧，扬长避短、去他的五音不全。 而吴柳青也确实发现了世佑的过人之处，这孩子领悟力超强，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下棋都完成得兢兢业业。 朱臻贵刚开始是有所担心的，过去也流行过斗鸡、遛鸟，娘家那边现在都有很多人爱养蝈蝈，到底是汉人玩得玩意儿，她很怕他沉迷其中、不务正业。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小看了这孩子，他有着惊人的自制力，读书、娱乐两不耽误，尤其是后来在众人目前露了一手之后，更是给朱臻贵赚足了面子！ 嫁到高坪干沟万家的、朱臻坤与刘氏的大女儿朱咏贞前些日子生下一名男婴，终于得以四世同堂，孩子第一次到外公外婆家，朱家上下哪有不大操大办的道理！ 这次可来了些大人物，其中就有朱咏贞的公公、已经当了地方上保长的万老爷。其实刘氏的娘家正在干沟，这桩联姻也被赋予更多含义。朱臻贵知道咱自己是什么身份，并不敢说太多话，始终也只敢把孩子带在一帮嫂子中间。 但是小孩子的个性，你除非眼睛一直盯着不动，不然一定是看不住的。朱臻贵只当他会找炳狗子一起玩，谁曾料想，他看到有人下棋，立马被勾上了“棋瘾”。 “劳驾，挪个地方给我！”他一点都不怕生，大人面前也敢往里面挤。那些人多半是不会理会他的，所以最终还是靠了一丝蛮力。 世佑果然被精彩的战局吸引住了，丝丝入扣、看得他目不转睛。可是渐渐的，一方开始出现破绽，均衡的局势被打破，看得世佑是干着急，“你应该炮五平六、别他的马腿啊！”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他要是动马、你就吃军。” 众人一惊，好大的胆子！不过慢着，是步好棋，劣势的一方假装自己多考虑了一会儿后，采纳了他的建议，优势的一方就恼火了，一个子控制了这边线路上的两个子，动也不能动，优势又要重新累积。 世佑也不是不知道观棋不语的礼仪，但是到底是小孩子，棋瘾来了恨不得亲自上阵，每每想到一个妙招就控制不了兴奋的神经。“别动相，不然他下底将军，你就死棋……”世佑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过了，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其实本能地用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还是晚了，得不到帮助的那一方怒了，“他妈的，你行，你来！” 察觉到形势不对的朱臻贵心急如焚地想过来赔不是，哪知世佑一点也不怯场，居然小手一挥，“那就献丑了！”其实，他心想着，开了口就别后悔，这不正合我意！ 或许小孩子多少都是有些“不要脸”的，当然他们也有耍赖皮的资本，你若较真，人只会说，“小孩子懂什么？”而你就成了真正的小气。 世佑对于眼前的“高人”一点都不畏惧，他只知道，自己的“师傅”是真正的汉族人，师傅全能，名师高徒，我一定行。 带着这份自信，世佑居然跟眼前这些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人拼杀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眼里只剩下惊叹跟错愕，“太厉害了，这真是个孩子么？！” 轮番上阵，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赢他，朱臻贵起初很忐忑，生怕人家有头有脸，失了面子会记恨的。刘氏却好像胸有成竹，反倒露出些许期待，一点也不紧张这个“未来的女婿”。 又是无解的局面！听到别人只剩下不停地赞叹，朱臻贵总算宽了心。 可是突然之间，风云再起。 “我来同小兄弟过过招！”众人寻声望去，竟是素以雷厉风行著称的万保长本人，不觉自动让开一条路。朱臻贵心头一震，妈呀，这是打从娘胎里出来，真正亲眼得见的、最大的人物！ 世佑的眼神刚接触到万保长的时候，也禁不住感到目眩：他叼着紫檀大烟斗、上衣的扣子大如拳头，牛皮鞋猜得锃亮、腰间还别着一把令人生畏的手枪……好生气派！世佑竟看呆了。 “我知道旁人平日不敢赢我，今天你尽管使出全力就是了。” 不知为何，世佑总觉得他浑然一身不怒而威、一切局面尽在掌握，而这种霸气侧漏的气场，恰恰是最令世佑心驰神往的。 看到这里，刘氏反倒有些紧张了。 “不是说这万老爷架子大、唬得住人、方才不敢赢棋吗？” “嘘！”刘氏小心翼翼对朱臻贵耳语，“你根本有所不知，他本厉害着了，我们同在干沟长大，这点我最清楚。只不过有些有眼无珠的人不敢赢他，以为是自己让，而实际只是因为他太聪明，识破别人的伎俩、不去用心罢了……” “啊！那你的意思是……” “世佑这孩子聪则聪明，多少有些狂傲。我怕他有心修理他，你可能不知道，方才万老爷是从臻善家过来的……” 聪明如她，立刻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那时朱咏贞出嫁，万老爷看上了来席上帮忙倒酒的喜鹊，差人往臻善家放下六根金条、就明摆着要人了。朱臻善跟他后娶的媳妇都是见钱眼开的东西，再说，本就是个在家只会蹭饭的丫头，要就给他，也没必要得罪保长吧！ 然而这喜鹊不仅聪明伶俐、而且性子刚烈，她哪里肯嫁个一个糟老头子呢？好说歹说不听，朱家叫人拿了绳子捆她，硬生生塞进花轿，名义上作为朱咏贞的陪嫁丫头，跟她一起抬了回去。 以前每每跟朱臻贵谈及此时，刘氏都不免有些自责，到底自己在这件事里，也是幕后推手之一，为了朱家的整体利益、必须牺牲掉一个女孩子的一生，“我一直不会忘记她的眼神跟哭声，那一天，锣鼓家奁的声音特别响，为了防止别人听见，用了一根红帕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你却分明能听得那一路呜咽的哀怨，那么近、那么远……” 刘氏暗中告诉了朱臻贵一个秘密，到了那边，喜鹊还是宁死不从，万老爷请姨太太们全程按住手脚才勉强上了她，这件事情，已经让他觉得很丢脸。后来她发现自己有孕、暗中托一个屁事不懂的小丫头买来两剂红花，准备自己一剂、再给万家已经怀孕的媳妇来一剂，好叫他万家断子绝孙。不巧被姨娘识破、夫人那里告状，夫人怒不可遏、带人控制了她，再买了两剂红花，熬成浓汤，一碗一碗往她肚里灌。红花性烈、如果不是老爷及时赶到，根本小命不保。然而，喜鹊也被西医诊出，终身不可能再怀孕，她自己又成天吵着要回家，不吃不喝，还要摔一切拿得到的、能摔出声响的东西。万老爷纵使对她尚有余情、也禁不住她成天哭闹跟家人的谗言蜜语，最后只得趁这次媳妇生子的机会，偷偷把她送回了朱家，“好生看着点她，不许她再嫁人！”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当保长的日子多么风光，而今却是连个丫头都治不了，倒还上不了台面，需要借着这么个由头藏着、掖着。”刘氏顿了顿，“只欠一个靶子来瞄准……” 朱臻贵心里瘆得慌，祖宗呀，你可得保佑世佑，怎么尽干些让我提心吊胆的事来呢！风光则矣、我巴不得这些“富贵”离咱们远远的，万一踩空一脚，谁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的呢？ 所幸，他也只是个孩子，到底不能跟他太较真，否则，你大人就输了道义。万老爷也算是至情至性的大人物，绝不等同于一般的土匪劣豪，他攀上今天这个位置，除了家里的财力，多少都靠了些自己的本事，否则，吴家上有吴国桢镇着、怎么也没有见着提携出什么有名望的大人物呢？！ 世佑这盘棋下得兢兢业业，那时可不像现在有时间限制，每一步看似轻易的出手背后、实际都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平心而论，他真的是个天才，吴柳青只不过教了他半年光景，但是他的举手投足都煞有介事、已经具备了旁人不可小瞧的深厚功力。 很难想象，万老爷在朱家的这几天，是带着多么阴郁的心情，他很少主动找人下棋，因为客观造成了“他永远不会输”，那这种棋，又有什么真正的意义？ 必须承认，再让人敬仰的人物也有从“神”退回“人”的时候，他跟世佑下棋的时候，的确带有相当大的负面情绪。然而，这些微妙的变化，世佑是缺乏经验的。他就是初生的牛犊，谁都不怕、谁都能惹、谁都敢赢。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拼杀犀利，世佑甚少防守、总是主动挑起战斗，万老爷刚开始还稳健防守，渐渐下出了感觉，好小子，我就拿真本事会会你！ 坦白说，世佑到底资历尚欠，三板斧确实让人难以招架，但是比起老道的万老爷，对峙时的硬实力还有所差距。万老爷渐渐在过招中下出了变化，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他平日只是不显山露水，根本就是一位绝顶高手，对整体局面的掌控透着深深的霸气。 世佑下了一整天顺风棋，极少遇到这么不利的局面，一连几次差点遇险，场面几度失控、东西互补、疲于奔命。但是，你又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孩子，他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沉着——而且是在这个、本应少不更事的年纪。他居然能扛起局面，一点一点化解对方的攻击火力。 万老爷觉得棋逢对手，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本郁结的眉毛也不再显得那么愤怒跟生气。他又随着场上新的变化、重新调整子力，场面又陷入一轮混战，貌似均势，却是暗藏玄机。好家伙，到处都是陷阱，仿佛是布满了那种为捕兽而设计的精巧的机关，稍不留神踩错了位置就会引来层层杀机！ 世佑不再像先前那么心高气傲，他知道，自己已经低估了对方的战斗能力，那么现在只有等待时机出现、伺机反击。而这，也是两人客观实力差距的体现，陷入被动的世佑只能等待机会，而万老爷还能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不断变换出新的变化。这，便是更高的一重境界，他不愧为“多博道人”早年一手调教的得意门生、真真文武并举！ 然而，正当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胜利在握的时候，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一招简单的漏看，居然就被世佑一步到位将杀、令人瞠目不已。 输了棋，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跟世佑花了很长时间复盘，然后他居然笑了，“果真英雄少年！” 朱臻贵总算松了口气，她虽然不甚懂棋，却也从人们的议论中略微察觉，他不是输给了世佑，只是心头的事情没有放下、想法太多，不断变幻子力就是他无法安神的力证。可能他认真一套组合拳打到底也就对了，奈何心中还有别的事情牵绊，所以才忽略了再小不过的细节，输了个非常惋惜。 “我才是真正傲慢的人呵！”万老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奇怪的，他现在反而很喜欢这个孩子，很欣赏他不惧他头顶的光环，赢了棋也处变不惊。 万老爷赞赏地摸了摸世佑的脑袋，“来人，赏金条！” 朱臻贵跟在座的各位都惊呆了，某两个字眼、无论什么时刻、总是很能牵扯人们的神经！ 随从果真送上来一个匣子，刚一打开，满屋金光，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谁是他父母？” 刘氏赶紧推出已有些发愣的朱臻贵。 万老爷给她两根金条，哇，上面居然还打着官印！朱臻贵领着世佑一拜再拜，听刘氏略微述说了他们的关系，又赏了一只咏贞小姐养过的、异常名贵的波斯猫，“既这么说，我倒想起早年随父亲经商、经过凉水埠歇脚的时候，见过这么个妹妹；你今有了身孕，就送你一只猫，多子多福，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未来会有更大的福气！” 朱臻贵受宠若惊，一再道谢。世佑也知是些好东西，不过却一直盯着他腰间的枪看，他站着的时候，刚好就在他可以直视的距离。 “你，喜欢吗？”万老爷问世佑。 呀，被发现了。世佑这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恩恩。” 万老爷拔出手枪，“这个可不能给你，不过你可以摸摸。” 啊！世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哇，那感觉真是永生难忘，不会错了，天底下的人全都会羡慕、嫉妒我！ 万老爷面露和悦之色，“若是喜欢，回去好好用功，未来当一位军人，你也会有一把自己的枪，乱世需要英雄，努力就一定有机会的。” 哦，是吗？天知道，这番话，在那时的世佑听来是多么的热血澎湃，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绰绰、但是绝对大胆的想法……唔，不行，不行，我不能再想，不然现在就要神魂颠倒了！ 朱臻坤家办喜事，但是出尽风头的绝对是朱臻贵她们母子。不过，三天的大期1之间，倒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凉水埠的深山里出老虎了！真的，昨夜很多人睡着的时候都听到了虎啸，起初都以为什么冤鬼来了，好多男客都吓得小便失禁。 第二天天亮，果真有人来报，山里发现了小孩的遗骸，是那个朱臻贵曾经见过、又非常喜欢的亭舅舅家的孙女！据说肠子都出来、搅成一团了，朱臻贵实在没忍心去看，几个胆子大的、朱家本家的男人去收拾了孩子的遗体。 “要通知卫队来吗？”随从向万老爷请示道。 “来不及了，我亲自上。”果真英雄！万老爷身先士卒、危险关头也依旧面不改色、言语之间净是轻描淡写。他装好子弹、带着几个随从就要进山了，朱家的男人却都不敢上路，万老爷不禁大骂一声，“他妈的，你们要是怕死，至少也走几步路、给老子们带个路啊！” 这边虽然羞愧、却还是面面相觑，甚至有人提议抽签，谁倒霉谁再去。刘氏直觉得丢人，她男人有病多年一直躺着、自己一个女流，若不是裹了脚、行动不便，肯定都代表男人去。就在这时，谁有没想到，家丁三宝跑出来了，“我去！” 众人的惊诧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他是刘氏从别的村买来的，自小腿脚有点毛病、招人嫌弃。现在长大成年，也不过十几岁的大孩子高，没想到，他居然不怕危险，倒令朱家的男人们集体汗颜了！ “好！”万老爷大手一挥，对刘氏嘱咐道，“事成之后，我替他赎身，只要喜鹊自己愿意，就把她嫁给他！” 原来，这个看似暴戾乖张的万老爷、实则真正有情有义！ 等他们进山以后，胤舅舅家的家丁匆匆赶来、一路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看见，我们大奶奶跟小少爷都进山了！” 朱臻贵虽然第一时间没有搞清楚他们口中的人物关系，但是马上一一对应起来，吓得心头一震，“糟糕，苗姑精神失常，又极喜欢贵平后来生的这个孩子，会不会……” 刘氏也是一样，两姐妹赶紧把手握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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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6 14:0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