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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当时的心态，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她并不需要这么个“儿子”，也打心眼里不把他当儿子，但是她又一定会“要”他——只要不让朱臻贵好过，只要她的命也跟自己一样惨！ 渐渐的，朱臻贵也悟出了一个规律，只要她在面前，陈氏就会变本加厉刻薄世伦，她很有针对性，挑明了我就做给你看。 当初为什么要两家建在一起呢？而今终于明白汪宗成的厉害之处，是好是歹都不可能充耳不闻。陈氏一打孩子、几堵木墙又怎么能隔绝哭声？！那一下下的棒子、不只是落在他身上，还有为娘的心上，世伦又认床、每晚又尿床，陈氏哪有那个耐性，见一次打一次，两屋相连、这边天昏地暗、那边也能感受到强烈的震颤。最受折磨的还是朱臻贵，羔羊般的孩子任人屠宰、她怎么能不心如刀绞一般？ 还是世佑最沉不住气，见她又打世伦，夺过棒子、一把推她到地上。陈氏耍起了赖皮，也不起来了、扯着嗓子往上喊：“都来看看啊，小狗日的欺我孤儿寡母了！” 邻家几个屋场有不少人户、陈氏的“姐妹”姚嘎姐又是个极八卦的人，看热闹的人，不免就要来指指点点。朱臻贵自知她已经不是当日那般没头没脑，懂得如何制造假象、混淆视听，就叫世佑近来，“你斗不过她的，就算她怕你，关上门，也不会怕你弟弟。” 世佑一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所谓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庙，你就算白天把她收拾惨了，晚上世伦可跑不掉，她还不变本加厉发泄到他身上吗？“难道就拿她没办法了吗？” 恐怕是这样，如果有办法，朱臻贵还会坐在这里忍受折磨吗，她该是多么傲气的一个人，你天天打我儿子，如果不是怕你回去发泄到他身上，我早和你拼命！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孩子、是她一生的遗憾的话，那么汪宗成就是她一生仅剩的、最宝贵的东西。汪宗成死了，她便失去了原本几十年人生的全部意义。现在，当然要重新寻找一个“意义”——与朱臻贵斗、虐待她儿子、其乐无穷矣。 说起来，他们孤儿寡母，也的确挺惨，到底还有三张嘴，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劳力。而今又办了汪宗成的身后事，留下的一点家底、想必不出两年就会坐吃山空。地里不能慌着、陈氏早年倒也干过一些农活，赶鸭子上架、也是靠逼出来的。世伦还没有锄头高、根本干不了什么活，本来嘛，孩子到现在，正是开始读书的年纪。但是陈氏又怎么会好心供他读书呢？不能白吃我的饭，干不动重活，割猪草、砍柴总可以！另一方面，她却送瑛月去上学，而且从小就给瑛月灌输她自己的思想，“将来，他要当你丈夫的，你一辈子都别跟他客气！” 时逢汪宗凯也落了病根，朱臻贵几头受累，两边都算家道中落，汪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以为继。
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地方上的人也着实高兴了几天。经历过战争的地方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受到胜利的鼓舞，全国的掀起了战后重建的热潮，县政府也打算借着这股东风，修通三里到县上的公路。 世佑听说修路要招很多工人、虽然辛苦，却能挣钱补贴家用。他很不想母亲再去拜托任何人，朱家又如何？张家又如何？他有自己的骨气和骄傲，他只想凭自己的汗水跟努力。 朱臻贵只恨自己很不争气，没有给孩子们创造更好的条件，再怎么省吃俭用，还是一年不如一年，而今一个儿子在家下苦力、另外一个还要出门下苦力。 世佑安慰她，“你别担心，我不会受欺负的，我还在长力气，长这么大、我也需要出门锻炼一下。” 朱臻贵稍感宽慰，这两个孩子、一个英勇果敢、一个善良贴心，不管在哪里，都是她的骄傲，菩萨呀菩萨，你可得保佑他们两个，我也是贱命一条，我怎样，都无所谓，你现在就来拿走我的命，都行。
世佑参与修建的，是河水坪到三里坝这一段，平日里吃住都在工地上，久而久之、跟那一带的人户也都混得很熟，况且他都十五岁了，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朱臻贵真正要操心的还是世伦，陈氏给瑛月开得是小灶，每天吃给世伦的饭里煮些烂苕，朱臻贵逮住机会偷偷跟世伦说，“你每天背柴回来的话，其中一趟就算好时间，来我这里端一碗饭。”朱臻贵自己也要干活，每天都在灶上盖一碗好饭、有肉有菜。如果回头，看见吃完了就很欣慰，如果没有吃完，就知道，情况不对，他只敢匆匆扒了两口，孩子一天饿着、她更会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眼看，宗凯这个主要的劳动力也一直就下不了床了。不行，我得寻求支持！朱臻贵现在终于想起了当年许下的亲事，不可否认，她需要那笔可观的嫁妆——这一点都不可耻，她需要它求救人、更需要它来帮助陷入困境的一家度过难关！ 可是事到如今，朱臻坤可是颇不愿意了，一听世佑修路去了，脸上掩饰不住失望，“都说他是神童、聪明、有福相，而今怎个就这个下场？“ 经历过战乱的这些年，朱家失了吴家的依靠，也每况愈下、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也已大不如前、不过一路这么过来、免不了强充体面，事到如今，他们更加看中姻亲关系带来的“资源”，当初刘氏跟她指腹为婚的时候，他们家多富足，现在此一时彼一时，选亲家可不能像当初那么“随便”。 刘氏当初是因为“有好感”才订下的，却也没怎么跟朱臻坤过多商量。那时，他正病着、许久不管事，不像现在，虽然病也没好，也不敢不“出山”，不然没准那天就会丢了家业。 大女婿是保长、二女婿是小小“资本家”，小女婿就突然降格为修路的？朱臻坤当然会极力反对，于己无益、还指望我倒贴钱！ 朱臻坤态度明确、刘氏也开始摇摆起来，我糊涂了，他跟这个“妹子”关系更近，他都反对，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的女儿，总不能一去就受苦。于是，也就跟在身后反对。 没有比这跟糟的结果了，朱臻贵想象不到，如果遭到退婚的话，他们家会怎么样，别人会怎么看他们，陈氏会多么得意，而她、她的世佑，他们如何立足？ 她好说歹说、各种求人的话都说尽，朱臻坤就是如此绝情，你们汪家没有分家、还红火着的时候，我尚且瞧不上，更何况现在家里连一个劳力都没有了，要我女儿一去，就给公公守孝三年吗？ 瞧，这就是现实的人生，不管你是多么好的“兄弟”、“姐妹”，不管平时互相捧得再高、吹得再好，谈到最现实的问题上，也难保不会翻脸。朱臻贵真是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凭你这么多年、自诩为人处世很有一套了，而今不是简单的看人、依然还看不准吗？！ 她感到目眩、心里十分难受，第一次在他们家饭都没吃就走了。那一晚，她好歹还可以到喜鹊那里过夜。三宝已经不在朱家做事，小两口勤扒苦挣，硬是从一无所用、建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家了。喜鹊听她讲完遭遇、叹了口气，“哎，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朱家了，虽然看着光鲜，可是早就入不敷出。外面好像还跟过去一样佣人成群，可是就连苗姑那样一个‘闲人’也不敢多养，又送回了胤舅舅家，最后饿死在家里面……” 朱臻贵很受触动，什么是“大方之家”，如果只有钱一定是不够的。朱家现在难道就没有钱吗，就算入不敷出，也比这小两口强。举目望去，家里连完全没有缺口的碗都找不到一只，可是她却听别人说，他们俩拿了家里最干净的被子给苗姑装殓。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在眼前。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们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一个孩子，而朱臻贵呢，她唯一的财富，也正是还有这两个孩子。 不，我不会轻易认输，当年有三宝送来的信物在此，为了孩子，我愿意跟你们赌上一赌，哪怕之后断了姊妹间的情谊我也不在乎！ 朱臻贵横下一条心，好歹亲妹妹就在多博道人那里，可以说上话，她于是托人把金钗带给妹妹，并修书一封，多博道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本就是他们刘家的东西，想必他不会不认得。 结果正如朱臻贵所料，多博道人果然问起原委，臻珍就按朱臻贵嘱咐的那样回答，“臻坤哥跟刘姐姐见汪家没落了要悔婚，我姐姐统共就只剩这一个儿子、哪里受得这种屈辱，正要死要活呢！” 多博道人很了解她的个性，这的确很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世佑这个孩子，是经过他首肯的，而且，他一向为人正直、从小就是这么教导刘氏的，乱世中，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就这般嫌贫爱富、还是我多博道人的儿女么？！ 朱臻珍到了那边之后，同朱咏贞关系也极好，因此万家也很快就知道、并引起他们极大的震动。怎么，大家都是亲家，而今日子不好过一点就这样刻薄汪家，人心隔肚皮、他日我们要是有点闪失、我们的明日不也就是汪家今日的下场吗？ 万家老爷明确表示非常关注此事。干沟的两家隔得不远，多博道人处在中间，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必须拿出点颜色看看。他修书极力训斥了女儿、女婿的做法，他那么有文采的人、挥毫泼墨、不带脏字、通篇骂人家个狗血淋头自然不在话下。读来竟是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刘氏跟朱臻坤都受了极大的震动，老人家义正言辞、态度明确，“婚也是我赐的，你们看着办吧！” 刘氏也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知道，朱臻贵搞了鬼，于是又专程请她过来，把话挑明了说，“亲戚间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但是既然都发生了，也不去怪谁，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也不要你拿什么聘礼，也不要八抬大轿来娶，小备一份嫁妆，我让咏芝现在跟你回去……” 朱臻贵有些意料之外，细细一想，却在情理之中，对于朱家而言，嫁女儿也是大事，倘若大家都还盯着上一次的规格、那他们自己也承担不起。 其实，突然同意“俭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炳狗子死后，年过四十的刘氏本来以为命中无子了，所以当初厚嫁咏冬。谁也没想到，造化弄人，朱臻坤的身体反而比先前好起来了，而且成功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咏家”，自然这个孩子将来要继承全部家业。 刘氏也算是做了在她看来最大程度的让步。 朱臻贵已经相当满意这个结果，人和钱都要到了，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吗？她高高兴兴领着咏芝回去，剩下的事情，就是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世佑“骗”回来了。
注： 【1】 即下葬的前夜，这一天的悼念活动也最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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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 16:5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