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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芝心地实诚，朱臻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谁不知道她丈夫卧病了呢，那时的医疗水平还很差、死亡几乎就是种不可抗力，冲喜这种事再司空见惯不过，站在时代的角度、也不应去指责什么，人是那么渺小的动物，这么做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咏芝一向恭顺，朱臻贵也算是看准了这点，她不会因为我们家境差点就嫌弃我们的、我先给她带上高帽子，她那么懂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说实在的，她们三姐妹的个性不仅各不相同、而且称得上是几个极端——咏贞对穷人有同情心、周旋在富人堆里又精于世故、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咏冬为人狡猾、任性妄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贪婪和刁蛮；咏芝则是谦卑和顺、与人为善，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称赞她是一个人美心更美的好姑娘。 朱臻贵的算盘没有打错，老天厚爱、风雨飘摇的汪洋世家、而今入主的正是这样一位姑娘，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祖先庇佑的呢？！
咏芝再到汪家，这里的一切都还有些许印象，只不过以前她是客人、如有不便、忍几天就过去了，而今、她要成为这里的主人，后面还有漫长的几十年的岁月，可不能再抱着忍一忍的态度了。 坦白说，即便朱家今不如昔，到底那么大的架子撑着，孩子们过着的依然是少爷、小姐般的生活。咏芝能一下子就适应吗？隔壁汪宗成他们才是正向，这边就注定光线不好，整个房子都显得黑黢黢的。咏芝那么爱“美”、那么喜欢一切美好事物的人能受得了吗？家里可没有什么精致的花瓶呀、绣屏啊，痰多的病人倒是有一个！ 朱臻贵的担心不无道理，咏芝刚要跨门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长期生火、房子都被烟灰熏黑；汪家一再分家，到手的、完好的家具桌椅也所剩无几了。 朱臻贵自知有愧，大小姐、二小姐都是嫁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嫁过去继续享福，而今她“好日子”到头了，多少像是被“骗”来的。 朱臻贵有点不敢去看，好在咏芝并没有流露更多不悦，爽快地跨过了门槛。朱臻贵叫她坐下，“你歇一会，我这就去给你打水洗脸。” 在家的时候，二姐洗脸倒真是别人伺候的，咏芝忙止住她，“我自己来。” 朱臻贵就给她指了洗脸架跟水缸的位置，反而像是在别人家做客那样拘束起来，“那个……我马上给你做饭……我这就去生火……” 咏芝是真的饿了，“我想先去看看爹，然后在旁边看着学学做饭，娘，您说这样好么？” 听到她第一次开口叫“娘”，朱臻贵那样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浑身都要发抖了，她是真的高兴、真的激动，她自己都忘记了新媳妇还没有拜见公公，而她却没有忘记礼数，足见果真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呵！ 那时的宗凯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吐痰，朱臻贵时刻在旁边放着一铲子灰、方便他随时可以用。虽然话都不大能说清白，可是显然，他们家添了一口人，宗凯心里是很高兴的。 宗凯指指最小的那格抽屉、朱臻贵心领神会，知道新媳妇上门、总要给点打发的。可是朱臻贵面露不悦，他记着他母亲的玳瑁戒指，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人家家里金银不比你多，一个玳瑁的戒指好意思拿出手吗？ 宗凯跟她眼神一交流，不然能怎样，她娘家带来的首饰早就为了赎吴柳荧当掉了，家里根本没剩什么东西，旁的你就更拿不出手了。 朱臻贵几乎是饱含愧疚地把戒指交给她的，要知道，二小姐得了曾家的打发、回娘家的时候可没少逢人就炫耀。朱臻贵真是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 谁想，咏芝竟还十分喜欢，虽然材质不贵、东西倒还精巧。她还是找朱臻贵要了原装的手帕包了起来，“谢谢爹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要好好收着——”朱臻贵到这时，都想着她肯定嫌戴不出手，谁料，她接下来一番话令她感到惊心动魄，“往后干起活儿来，怕不方便，也免得把这么贵重的礼物碰坏了……” 我果真没有看错人！朱臻贵在心里把她能想到祖宗神灵统统都感谢了一遍，在这个多灾多难、举步维艰的时候，这便是她人生最大的宽慰了。
那边世佑在工地上干活，三天换一个地，还没等信送到、又去到别的地方，联系起来多有不畅、因此一直没有回来“成婚”。 其实，咏芝也并不知道，世佑那边还是蒙在鼓里的，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她已经是他们家的媳妇，虽然没有干过农活，却勤于家务。 陈氏不可能装作看不到，她心里痒痒的、就这样一个家底了、人家还肯嫁过来，她不知道朱臻贵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收得服服帖帖，这么一想，她忍不住要嫉妒。 她有媳妇，我难道就没有媳妇吗？瑛月呀瑛月，你给我争气一点，赶快长大，一定要踩过他们家咏芝才行！ 世伦对这个嫂嫂也很喜欢，咏芝一来、很多事朱臻贵就可以腾出手，即便朱臻贵上坡干活，咏芝也可以给世伦做饭吃呢！ 咏芝以前就经常照顾小孩子、小孩子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她都有自己的心得，虽然家里物资有限，可是经由她做出的饭就是别有一种精巧、包含了许多别人想不到心思在里面。而且，也亏得她来了、能帮世伦干很多活，不然他又要多挨多少打，因而，他也越发喜欢并信任这个大姐姐。 咏芝虽然看着木讷些，到底也是花样年华的少女，怎么也会想象遇见未来“丈夫”的场面。她是见过世佑的，可是那都不算，眼下才是最真实的状态、而她十七年的灿烂人生、却不及眼前的这个小孩子对他更加了解。 “我哥呀？他大概这么高，比我英俊，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呢！”世伦“连蒙带骗”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他喜欢下棋、最爱吃鱼、好朋友是汪宗琦，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带枪的军人呢！” 哦，是吗？咏芝没有小看这孩子的意思，他说什么，都一一听着，不管有没有夸张的成分、至少都可以帮助她，慢慢地、细细勾勒出世佑生活的一点一滴。 真实的世佑又是怎样的呢？他很倔、很坚韧，能背起一百斤下次一定会逼出一百二十斤的力气。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活泼好动、快人快语的小孩，时间把他磨砺得更为沉稳，他深知自己是母亲还有弟弟的依靠、只有建立一番事业、才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立冬之日，世佑回了趟家，除了记挂双亲之外，主要给点置办过年物资的家用，如此浩大的工程不会轻易停工、过年坚持开工的话就能得到额外的报酬。 世佑那么聪明的人，家里添了口人，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那个年代的人，谈起男女之事都很隐晦，世佑于是就装糊涂，“姐姐多玩几天，我得空正月里1再去‘你家’！” “混帐，什么你家我家！”朱臻贵知他心里尚有芥蒂，不管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忘怀，吴柳荧已经嫁了人，你终究该面对现实啊！ “工地忙，我把买的糖果塞给世伦，就该回去了……”世佑决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住，朱臻贵自己难堪不要紧，关键觉得对不住咏芝，这么多日第一次见到丈夫，情况居然是这样的！ 但这就是他的个性，他风风火火地来、就能够饭也不吃、又风风火火地走上一两百里路回去。 瞧，这便是她的丈夫！咏芝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面露不悦，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去怪谁、不会怨谁，受了委屈也只会憋在心里。 世伦都跑过来问她，“我哥有给你带东西吗？” 她笑着摇摇头。 “喏，我有糖果，我请你吃两块。”他从一个玻璃罐子里倒出糖果，给了她之后、还一块一块数剩下的，生怕数错了。 咏芝在家里时，没少吃过糖果，可是世伦不一样，他在陈氏这里过得很不好，所以小小糖果、他都宝贝似的当着。 咏芝看他把吃剩的糖纸都留着、一张一张捋顺了叠在一起，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真的，那糖纸五颜六色、还都带着香味呢！“我们来折纸吧！” 世伦不会，咏芝就教他，他耷拉着小脑袋、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松鼠、小鸟、牡丹、百合……咏芝有一双巧手，还教会了世伦，世伦罐子里都塞满了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一幕恰好被瑛月瞧见，虽然陈氏待她极好，但是总是要求很严，陈氏又极少出门，哪里肯花这些心思呢！瑛月占着自己在家的地位，要世伦给她，陈氏经常当着她的面修理世伦，所以她完全不怕他，娘说过，你就是下贱胚子，不配拥有什么！ 世伦当然不肯出让，毕竟是男孩子、硬抢是抢不过的。不过那瑛月霸道得很，得不到也不会便宜你，她趁着他不注意，猛地把他一推，罐子一触到地面就被磕破、连他的手也划出了一条口。 “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你反抗的下场！”她一边叫嚣一边还在糖和折纸上踩上几脚。 咏芝一惊，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小孩子呢？她仔细帮世伦包扎伤口，世伦哭得很厉害——不为手上，只为好好的一件宝贝被她给糟蹋了。 咏芝看在眼里，第二天，跟朱臻贵“告假”赶了个场，买回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糖罐子，叫世伦小心收好，姐弟俩想了个主意，把罐子埋在土里。“想吃，你就拨开草垫、掏一颗，只可惜没有你哥买的那个漂亮……” “不不，这个更漂亮！”世伦非常懂事，他越发喜欢这个姐姐、而不是“嫂嫂”，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这一年春节（1946年），世佑果真没有回来，咏芝第一次准备了全家人的年夜饭，摆在眼前了，朱臻贵都不敢相信、这真是过去那个朱家四小姐做的？ 过年的时候，本不该有眼泪，可是朱臻贵真的是百感交集，一边是孝顺的媳妇，一边儿子还在修路，一边是患病的丈夫、一边小儿子处处受人欺负……好歹现在咏芝来了，她渐渐成了她的肩膀，让她累了的时候，可以暂且歇一歇。我那倔脾气的儿啊，你可不能把她辜负！ 眼见这一年端午，女儿女婿回门，工地上正是热火朝天，世佑正好有了理由托辞，却为难了家中的母亲跟媳妇。难道又让朱家看笑话吗，本来就不是十分乐意，回娘家女婿还“不给面子”、女儿去了半年、甚至没有“圆房”，不是又要挑起一场纷争吗？ 朱臻贵心急如焚、纸终究保不住火，又没有过来享福、甚至被丈夫“遗弃”着，横竖再也说不过去，以刘氏的精明跟朱臻坤的暴脾气，他们不撕破脸发飙才怪呢！ 谁曾料想，咏芝竟自己主动对她说，“娘，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吧。” 朱臻贵没想到她会这么懂事，若没有这层姻亲关系，她也是她侄女，如果知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是不是也会替她打抱不平呢？ 朱臻贵一边帮她盘头、一边眼泪都下来了，“汪家对不住你……” 咏芝就是这么个人，她懂得顾全大局、懂得恪守媳妇的本分、弱化“自我”意识、甚至牺牲自我。她就是那个年代千千万万封建教条下教诲出的、温柔善良、勤劳朴素、遵从三从四德的封建妇女之一，命运安排她嫁到汪家，不管她心里愿不愿意，她都会顺从命运、从此一心只想当好汪家的媳妇，一生坚定不移。 咏芝没有丈夫协助、只得自己背背篓，把朱臻贵准备好的上好猪脚背回娘家，不管爹娘究竟看不看得起。别人问起她的丈夫，她一点也不会避讳，“他在修路，为国家的建设事业贡献力量和青春！”她说得相当自豪，反而令其它两个坐享其成的女婿脸上挂不住、甘拜下风。 喜鹊后来把这事一五一十转告给朱臻贵，朱臻贵更加感慨，这恐怕是我一生为数不多的几件正确决定，世佑若再不珍惜，将来后悔的，可就是他了。 不行，她不能坐视不管，不要真以为借着“为国家贡献”的幌子就可以逃避过去了，小家都没有顾好，你怎么能说走就走，无视“后方”呢？！朱臻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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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6: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