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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葬礼倒是给他们母子一个启示，宗凯也不行了，最好的办法还是相信医生，母子一合计，想把他快点送到城里去。 宗凯虽然病入膏肓，但是脾气很大，他清楚家里情况怎样，如果后果都是死的话，直条条去了总比人财两空的好，于是死活都不答应。 世佑一再跟他讲要相信科学，他不是没有动心，但是家里情况就这样，他不能不把现实考虑在内，于是嘴上总是推说：“科学又怎样，你爷爷去治病治了那么久，最后不还是没有救活吗，与其出门受罪、我宁可舒舒服服死在家里！” “呸呸呸，祖宗啊，你可别瞎说！”朱臻贵现在的心情就跟刘氏一样，很怕他一语成谶。“钱算什么，能救命的话，将来还可以挣！” 宗凯早就忧心地里的活将来没人干，“我一死，更没有人能干活，现在还有口粮，以后你们又吃什么？” 这就是现实呵，从前温顺的他、一场病让他变得跟大哥一样倔强、固执；可是这番令人讨厌的固执背后，又无不流露着对家人义无反顾的责任感，守护家人是他天生的使命，他可以把个人得失抛在脑后，甚至不惜糟蹋自己的生命。 到底是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以前再恨铁不成钢，现在也只剩心疼，朱臻贵怎么能看他“年纪轻轻”就被病痛消磨，她不要跟刘氏一样、不要跟柳氏一样、不要跟陈氏一样……她不要守寡，不要孩子失去父亲！ 朱臻贵跟世佑一合计，如果不去求助张家的话，那他就必须出去做工，那个到底来钱快些，家里经过这些年早就难以为继，真要送县里的话，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有得治、也消耗不起。 那正是一段非常折磨人的岁月，你不仅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得跟时间赛跑，宗凯的病随时都有可能支持不住，钱挣得慢了，就算到时候够了也不行。 世佑打死不会求助张家，他永远不会忘了是谁用道德绑架母亲，生生剥夺了他的弟弟。他宁可选择出卖劳力，那时候，他已经做得很得心应手，也有了自己的一帮“兄弟”，跟着他们干绝对不会吃亏，他相信只要自己勤快，一定能挣到足够多的钱去给父亲治病的，家里的事情，就拜托给咏芝，她做事，我放心。 这样一来，整个汪家屋场除了病榻上的宗凯跟年幼的世伦、就再无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里外进出都是几个弱质女流，于是有人就打起了汪家祖宅的主意。 那时候，柳氏便宜卖房给坝里的何家、自己搬到花坪去了。何家兄弟众多，大了都要成家，买了柳氏的房子还是不够，眼瞅着旁边就是汪家空置的祖宅，家人又多是女流，还怕欺不住吗？于是，他们公然打起了汪家祖宅的主意。不仅摘了汪洋世家的牌匾，还大摇大摆地搬了进去。 吴氏虽然是个最怕惹事的人，可是就在她眼皮底下吞了汪家的房子、她也会感到受到威胁，没准哪天，就欺到她头上了，那些人最是贪得无厌、如果一个大屋场里两处都是他们的了、还不瞄上她的房子吗？不，一定不可以！ 吴氏连夜就跑来跟他们两家告状，朱臻贵跟陈氏都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不管他两家有多大的矛盾，房子是祖上的家业，怎么能让外人说占去就占去？当初就是怕起矛盾、牌匾都不敢摘，无论挂到哪一家门上、另一家都肯定不会服气。现在想来、终究还是外人可恶，招呼都不会打一个；那还不如便宜对方，总好过他们这些鼠辈如此肆意横行。 朱臻贵跟陈氏前后脚都到场要跟他们讨要说法，后有咏芝、瑛月跟着，一看就是这么几个女流，何家人根本没有看在眼里，挑明了，占了就占了，“没那么大屁股、就别空这么多房子，都破砖烂瓦了，还承蒙我们看得起！” 朱臻贵她们自然不依，可是讲道理人家会听么，没几句，就假装故意摩拳擦掌，别以为是女人我就不打你，我们就是小人，从来不会跟女人们客气。 陈氏气不过他们的嚣张气焰、才骂了两句，就被小兔崽子掀到地上了。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咏芝大这胆子说道。 “什么？不服气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何家这把畜生操起棒子、挑衅道。 没想到，这千钧一发之际，瑛月跑过来，踢了为首的一脚。他目光转向她，一把把她倒提了起来，“张伯伯救命！孙伯伯救命！” 原来，瑛月这孩子颇有心计，眼尖看到他们结伴扛着锄头正要往这边来，就故意这么做引起他们的注意。不愧是陈氏言传身教的，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她比起行事猥琐的陈氏来更有胆识，不顾个人安危、冒险一试，别人看到他们连小孩子也欺负，自然很愤慨，尤其他们又是以前北方逃难来的、长得五大三粗、很讲义气，过去谁没受过汪家的照顾，自然个个义愤填膺。 何家兄弟对这些人还是颇有忌惮的，何况他们手里就是锄头，连打架的家伙都有，很不好惹，只得作罢，放她们全身而退。 但是，他们肯作罢，朱臻贵她们不会轻易让他们逍遥法外的。朱臻贵她们连夜去找了老二、老四，关于家族大义的事，不得含糊，老四媳妇极为势利、反正分家都分给他们了、争赢了也是他们的，我们又没有好处、搞不好还要负伤，费力不讨好、那要是何必！ 于是，只有老二带了他的一帮“兄弟”来撵他们出去。可是别忘了，老二此时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能号令得动的“兄弟”大多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怎么能跟少壮的何家兄弟去争？还没几个回合就人仰马翻了，人家嚣张得很，当面劈了汪洋世家的牌匾，“还不快滚，爷爷们今天饶你，是怕闹出几条人命！” 朱臻贵夜里去瞧老二，老二摆手，“妹子耶，不是我不肯管，你也看到了，实在没办法了。” 可是，难道打不过，就不去争了吗？ 朱臻贵跟陈氏商量、天天堵在老宅门口，不让人进出。陈氏一听，算了，“有耐心，你们两个去。” 朱臻贵只得同咏芝每日轮流堵在老宅门口，何家人每次都不客气直接推到地上，但是，她们不会放弃，爬起来继续堵在门口，我们汪家人不会走、我们就堵在这儿，你们要是不让出来，我们就要你们永远不得消停！ 过两天，瑛月也来了，她很有办法，拿了一个炊壶1，天天咚咚咚地敲，人家恼了、还不能发火，她是个孩子，朱臻贵跟咏芝可没有跟着敲。 说起来，这也是无奈之举，正因为拿人家没办法，才只能用这种最被动、最下作的方式来表达抗议。朱臻贵既不敢叫宗凯知道、又不敢就世佑知道，大的知道后怕病情加重，小的每天在外“卖命”、更加自顾不暇，思前想后，都只有她们几个自己承受的道理。 事情最终还是被世佑知道了，他带了工地上一起肝胆相照的工友回来，最终还是靠“武力”摆平。世佑他们不由纷说、跟何家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工地上干活儿的人，哪个不是天生蛮力？他们把何家兄弟好好收拾了一顿，彻彻底底从老宅里撵了出去。 打赢了架，世佑终究还是受了一点伤，咏芝心疼地为他上药，他却避开她，“你就不知道通知我么？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咏芝不说话，这种顺从在他现在看来，更没好气。其实，他并不见得是针对他，他更气的是这个家，这种祖宗传下的教诲，有什么都自己扛着——父亲有病、怕给家人添负担、自己扛着；当年汪公明明想回家、怕两家生嫌隙、自己扛着；而今几个女流被人欺成这样，还自己扛着！好歹及时收到消息、回来打赢了呢，如果他一直不知道，那汪家孤儿寡母，不是要一直任人欺凌？！ 世佑从此就在家里住下了，比起父亲的病、家里没有男人顶着、似乎才更为可怕。 不得不说，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神奇， 阴差阳错，也正是这一个小小的决定，改变了他1948年之后的命运。 注： 【1】 语见《扁鹊见蔡桓公》，“病在骨髓”是最深的一个层次，命不久矣 【2】 土家族一种特殊的桥梁建筑样式，同廊桥差不多，远远望去像房子一样，走在上面可以遮挡风雨，文中谭瞎子正是要她在风雨桥的墙壁上刻下朱臻坤一生的功绩 【3】 有人咽气之后、通常会在第一时间发一挂鞭炮，这样附近的人就都知道他们家有人过世，就会主动来帮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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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6: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