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通往你家的路
文/莫扎特
站在这个阳台望去，黄昏的天空和大地被夕阳的光辉熏染成一幅浓烈绚烂的油画。火与水，云与土，交融成一片茫茫翻滚的海。
晚炊之烟的方向远到了极点，那绝对不是某个郊区。
在我和燃烧的地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这幅油画里有海一样的热血在奔腾，每个组织都绷满了暴涨的青筋……
而这让我想起了一条小道。
——前记
在乌江边上，有人唱起了哀歌。
几个壮汉抬着一具尸体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在河边的田里放牛，觉得他像极了我的一个亲人。
后来，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院里多了一具尸体。
在我爷爷的家里，我的母亲头部包裹着厚厚的绷带……
我的父亲就这么走了，我躲在稻草的堆里，没有流一滴泪。
你来办丧事，敲锣打鼓，给我父亲一个正道的归宿。
我第一次看见你，我不曾想到你即将变成我的继父，一年之后。
隐藏在灌木丛和野草里的坟墓，后来都消失了。
你在我家住了十年，十年之后，回去了，落叶归根。
回去一年，你的儿子驱赶你，再过了几年，你死去了，活生生饿死在病榻上。
我去看过你一次，那是你死的前一年冬季。
你听见我唤你的声音，颤颤地扶着屋柱走出来，双手紧握着我的手，问了我很多。
那时，我差点没有认出你来。
你变了，脸上没有颜色，只有惨白黯淡；你的身子变小了，背陀了，手也枯干了；声音变小了，耳朵也聋了；而衣服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你深切急切地望着我，对我说了很多话，而我马上就要走了。
我不曾想到，这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
我走了，那时，夜幕快要降临，你送我到森林的入口处，目送我消失于密林里。
在你握住我的双手的瞬间，我没有隐忍住心中这些年来疯狂的思念和担虑，泪水滑落。我没有让你看见。
我转身走入密林的小道，一刹那，我终于放声哭了起来。我没有让你听见。
我走入森林的最深处，小道还在延伸。我走得太慢。
天空的画布涂上了薄薄的暮色。
当我意识到黑暗快要来临的时候，一个声音在笑。
从路边的灌木丛，笑声一个接一个地窜出来，我感到一丝恐惧，想转身回去。他还在森林边上。
可是我没有，伤心的竖笛一旦吹起，世界就变得渺小了。
从那些笑声当中，我听见一个婴儿的声音。
我想起来，那婴儿是被遗弃在路边的，已经死了，那天我和你路过这里，你在这里挖了坑，将她埋葬。
你在我家的时候，每月至少回去一次。每次，你都会带上我。
我们总是在暮色里去你的家，而在清晨的朝辉里回我的家。
暮色下的森林总是很神秘而恐怖，我走在前面；回家的时候，我跟在你的身后，
你的背影多么高大呀，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爱的温暖。
和你一起的每一点滴的光阴，这温暖一直延续着生长着，我就像林中快乐无忧歌唱的小鸟。
你给我讲很多关于这片森林的故事。
森林是你家的，你到我家之后，就分给了集体。森林的最深处通往山顶的天坑。
在闹革命分阶级的年代，村里所有死去的人的尸体都被丢进那个天坑里，有正常死亡的，也有非常死亡的。
在夏天，森林里散发出一阵阵蚊虫嗡鸣的声音。
一天下午，你去天坑的边沿伐木，走到那里，周围像是黑夜一般，
天坑上空飞舞着不计其数的小小萤火。
那样的美景魅惑了你。后来，你失去了工作。
你每天都来这里，除了亮晶晶的萤火，你没有看见过死人的尸体。
你的妻子死后，你背她来这里，当夜幕降临漫天飞萤之时，你把她放进暗黑的天坑。
你说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婴儿的声音是最纯洁的啊。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我想看看这条小道的尽头——天坑，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是否还有美丽的萤火依旧。
但这条路依旧长满了野草和荆棘，当年的小树苗如今已是参天巨木。
当我抵达山顶的时候，那里没有天坑，也没有萤火。
在我眼前，只有一方硕大的坟墓，墓志铭：“我有一个拓荒的亡灵”。
当我没有看见想看见的，恐怖就在我的心里滋长起来了。
我发了疯一样，逃跑在被高高的野草包裹的小道里。
在我家的烤烟房的烟囱里，一个面孔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他说：
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
我来了你们家。赤裸的来，如今又赤裸的走了。
我的辛勤的汗水浇灌在每一寸土地里，在你们最艰辛最穷苦的日子里，我给予希望和无私的爱。
当我用完了所有的力量和汗水，我被推向了小道，一只无形的手将我推向小道。
我什么也没有，哪怕一点世人的同情与施舍。哪怕一点十年养育之恩的感激之语。
我是在一个黄昏的时候被赶走的，一切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除了疲惫和透支的躯体，什么也没有得到，灵魂已被撕扯得粉碎！
穿过森林，天坑上空出现一道极光飞逝。
我爬到森林之顶，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方硕大的新坟，墓碑也是新的。
我为墓主题下了墓志铭：“我有一个拓荒的亡灵”。
如今，小道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森林的生命却愈发葱郁。埋藏在草木里的不知名的坟墓也消遁了。
我和我的家人不再去走那条小道，也不知道后人将他埋葬在哪里。
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再说起过他，即使在回忆那些峥嵘岁月的时候……
只是，
当我回首往事，想到亡灵，在我眼前便真实地浮现出那片森林的海，
那方硕大的坟墓，在漫天飞舞的萤火的光辉里，“我有一个拓荒的亡灵”如星月闪亮…
而这一切，恍若隔年，犹若一幅还未风干的油画——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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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4 11:4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