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归来,已是另一番景象,世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立马去县里报到,汉口学习的这段日子每月也是有补贴的,他一直很节省、顺便可以买点东西回去。 那时因为是“特殊任务”、组织上不许跟家里人通信,世佑并不知道咏芝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完全没有料到这“意外之喜”。 双喜临门,本是天大的好事啊,可是家里面却一点没有喜庆的气氛。原来咏芝这一胎足足怀了十二个月之久,陈氏这样心怀不轨的人跟姚嘎姐这样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还不到处散播风言风语? 朱臻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这个媳妇极其孝顺、明明她一天大部分时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明明知道她们两只爱嚼舌根的乌鸦就是想闹得她们家里不太平,可是自己偏偏就听了,她不是不信任咏芝,但是天天被人这么盯着,她也觉得不舒服,“你日后,也别留在家里了,我在哪里干活,你就跟在哪里。” 或许她的心是好的,有她在、别人就不敢当面对咏芝指指点点,即便做个样子给别人看、也是好的;可是具体落实下来,咏芝怎么能不觉得委屈,到底,娘也觉得我是那种人! 其实,汪家儿子回来的消息,很快也就传开了,大家纷纷暗地里窥视着他们家,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是相信媳妇还是维护娘亲。 世佑一回来就要面对这种两难局面,自是很伤脑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本来就不应有事,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居心叵测的谣言就心生嫌隙? “孩子取名了吗?” “没有,等着你回来嘛……” “都说这孩子不明不白,要什么名字?”一向温顺地咏芝摆着晚饭的碗筷,明显还带着情绪。 “谁说的!” 朱臻贵知她委屈,“名字别人都争着取呢,张宪垣就写了一个‘紫会’。” “那可以啊。”世佑刚刚瞧过孩子,那小鼻子、小眼睛,像极了咏芝,他心里十分欢喜,“我给她起个大名‘启玉’,我女儿如花似玉,‘紫会’就当做小名。” “哎,倒也贴切,可惜不是一个儿子……”朱臻贵已经说出口才意识到会中伤咏芝,可是已经收不住了,好不尴尬。 “没事的,我们还年轻!”世佑不是不记得谭瞎子当年那番让人怵目惊心的话,世方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他不能再给咏芝压力。 夜里,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咏芝端来洗脚水给他,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她鼓起勇气,“你不生气么,孩子并不像你。” “女儿像你就够了,我又不好看,像我将来就怕嫁不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还故意弄得很严肃,这样更有幽默效果,咏芝本想生气的都忍不住笑了,“你不正经……” 会笑就没事了,世佑掏出汉口买的一双里面加绒的温鞋给她,“我们这里买不到的,你穿上看看。” 咏芝试了一下就放下了。 “怎么,不喜欢?” 没错,世佑是男人,哪里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这双温鞋无论样式、还是颜色都很丑,可是咏芝嫌弃,是因为它真的穿不上。 世佑这才想起,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怎么关心过她,她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我的起居习惯、我的兴趣、我的理想,而我作为他的丈夫,却对她的这些方面知之甚少,想起来,真是愧为人夫。 可是咏芝依然很感动,她有一双巧手,“我想办法,重新扎个底把它改大,相信穿上去一定非常保暖!” 瞧,她就是这么一个要求很低、很容易满足的人。她跟吴柳荧完全不同,吴柳荧惹人疼爱一生,而她却是那个能够跟你一辈子过平凡日子的人。 “你真的不怕孩子不是你的吗?”深夜,她仍止不住突然想问。 “我早说过,有你在,我放心。”原来信任不需要理由,一个眼神就足以受用一生。 那时候,人们都没有什么文化,刘家“成分”不好,略微认得几个字的世方就被推为村长,孙家一个老先生当会计,统共就这么两个人,一老一少根本压不住场。 后来,还是推了汪家老二出山,别人才多少给些面子,还没办几天公务,就有麻烦事一桩,不知哪里冒出一个瑛月的亲舅舅,社会动荡的时候出门讨生活去了的,解放了才回来,知道侄女卖到这里,硬要向汪家讨回来。 刚开始,也只当这个光杆司令是来讹钱的,仔细一打听,坏了,姚嘎姐她男人这个“亲戚”身份才值得推敲,人家真是亲舅舅!何况都解放了,之前的“买卖”关系也都自然废止,要回侄女再正常不过。 可是陈氏那种人,瑛月就是她最大的“私有财产”,她又怎么肯依呢?任谁来说情都给吃闭门羹,狗急了跳墙,她急了一定会咬人。 连老二这样、动用了“亲情感化”都拿她没办法,眼见十次不成、百次不成,再这么下去,如何跟人家真正的亲人交待? 没办法,最后老二想到了世佑,“你不能不管了,她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都晓得,你代表国家去给她说,二伯就全指望你了!” 朱臻贵其实并不想让他出头、毕竟这不是他“分内”的公事,得罪人的事往往费力不讨好。可是那时的世佑正是怀揣满腔热忱的年纪,他不怕多担待,凡是别人有求于他、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老二一点都不含糊,他知道陈氏此刻已经油盐不进,不来点强制措施是不行的。“他代表党和国家的旨意命令你必须交出瑛月!”不仅给世佑戴高帽子,也间接把矛头从自己身上引开,这样,动起“武”来你就别说是我的主意。 陈氏果然中招,指着世佑大骂,“小东西,又多读了几天书,了不起了,回来就来窝里横了!” 试问世佑哪里又会专门针对她呢,买卖人口本就是陋习,你觉得我们是在拆散你们母女,你如此蛮横、又何尝不是拆散她跟她真正的亲人呢? “我们让她自己决定!”世佑觉得很有必要听听瑛月自己的意见。 瑛月历来是个很有主见、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她以往都能替自己做主,可是这一次,她也有些困惑。她过去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亲人,陈氏待她固然不差,不过有时过于严厉,还有她给她灌输的那些思想、很大程度上给了她过度的压力,她过去没有选择,就这么一直压抑的生活着……她很矛盾,但似乎心中的天平稍稍向真正的亲人那边倾斜了。 你不得不承认,不管怎样,有时候骨肉亲情就是这么奇妙、初次相逢就已经难以割舍。“我……我……” “你说吧,你舅舅也在,你只要做出了选择,大家都会尊重你的意愿的。” “我……我选舅舅……” “什么!”这无疑是对陈氏莫大的打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这么轻易选择了别人——不,一定不是这样,是他,是世佑这个小子,一再强调“你舅舅也在”、所以才诱使她这么选择的! 她绝对不会承认!“你为什么要说错?你明明是要我的!” 陈氏剧烈地摇撼着她的的上身,“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瑛月被吓怕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陈氏这样,那副能把她生吞下去的表情,如此恐怖陌生! “好了,你够了没有!她已经选择了,既然她自己都不愿跟你,你何必勉强呢?”世佑强有力地掰开她的手,老二他们趁机把瑛月牵到她舅舅手上。 陈氏一急,什么脸面都不要,甩不掉他的掌控,就对着他的手狠咬一口。 “这女人疯了!”在场的都惊呼起来,可是即便这样,世佑依旧忍着痛,打死不肯松手! 结果反倒是陈氏先乏了,她再卑劣的手段,也输给了眼前这条硬汉,“买卖儿童、故意伤人都是犯法的,会抓去坐牢,你知道吗?!” 陈氏瘫坐在那里,失望之极,这些亲戚叫她失望、瑛月叫她失望、最失望的还是她悲惨的人生,这么掏心掏肺对待一个孩子,还抵不过一个从未谋面的舅舅,这是天意吗?老天注定,她终将孤老一生吗? “还有,你给我记着,世伦不是你生的,如果不是看你无子送终,我们也不会再承认这道关系。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若是再虐待他,我一定亲手抓你坐牢!” 呵,可悲啊,小兔崽子们翅膀都硬了,不怕我了,连最无用的世伦,也不让碰了,好好,真是太好,我什么都没落着,反倒听你们一个个来威胁我! 陈氏嚎啕大哭起来、以头抢地、甚是悲壮。世佑好担心她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疯了,他想去拉她起来,她竟朝他手上吐口水! 姓汪的一家,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个个都是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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