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世家（三十） 上

南茄隅

妮会从来没有梦想过要成为世佑那样的人，对她而言，有稳定的工作、自己的房子、有丈夫孩子相伴，所有的小幸福连在一起就够了。

作为改革开放后、接受新新事物、新新思潮的年轻一代，她有着自己的“小资情结”、以及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对生活的全部热爱。她会用颜料给黑白照片上色、会用火钳给自己烫卷发、会缝纫、会绣花，她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以及青春的干净纯白。

区上的老干部喜欢叫她“小燕子”、她活泼灵动，给这个暮气沉沉的世界添了很多光彩；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欢笑，跟在她在一起，生命都仿佛立即点亮起来！

启萍跟王贞硕为了这个妹妹，没少花脑筋，爹的那一套太过死板、完全不能适应当今形势，考虑到个人以及子女的将来，是不是应该早点出谋划策、想办法弄进城里的好单位来？

那时实行的还是计划经济，粮食局、油厂等地方都是好单位，物资充沛、待遇实惠。启萍他们两口子当然不必说，启会跟妮会显然都不是好单位。

王贞硕工作上认识很多人，他自然很想推荐这个妹妹，经他介绍的有银行行长、地局干部，再差也有城里粮食局的职工，照他们的说法，都是殷实单位。

可是妮会有自己想法，她没有二姐当年那么大的“野心”，她不指望通过一段婚姻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如果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即便他条件比我差些、又如何？我要嫁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的单位！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遇见了文安。那时，他们都被安排到县里的党校学习，几乎只是一眼，就已经彼此爱上。

她活泼、爱笑，是个热心肠，他表面木讷、背后却对她轻轻地仰望。

那天，本来有个更胆小的暗恋者想跟妮会表白，拉着几个兄弟给自己壮胆，人一起哄，还没张嘴该说什么就已经全部忘光。正在这时，文安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冲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不等她反应过来、拔腿就闪。

事后她独自一人时打开，是《安妮日记》，立马知他心意。她轻轻摇头，你这个糊涂人，难道就不知道这是个悲剧主题？

不过好在他肯跨出这至关重要第一步，有时候你很难拿捏女孩子的心，勇往直前就对了，拒绝了不丢人、没准就会得到丰厚的的回报呢！

这一次，妮会吸取了姐姐们的经验，不冲动、不着急，不到很有把握的时候绝不公布恋情。就这样，他们地下交往了一年，一个平时在高山住队、一个则在三里乡里。运气好的话，基本一两月才能见一次面，可是她已经很满足，情到浓时就不怕路途遥远，一封邮来的平信也能让她开心不已。

在三里的东龙河大桥上，他们照了人生中第一张合影。那天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她大大方方靠在桥背上，而他很严肃的背着手、比在武装部训练时还要紧张兮兮。连摄影师都忍不住说，“男同志主动靠近点啊！”哈哈，原来距离远到都不能完整地拉到同一个镜头里。

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呵！这也正是她喜欢他的地方，她第一次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一怔、好半天才适应过来，为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好久，执子之手、此生足矣！

当考虑结婚之事慢慢提上日程，她就开始寻觅恰当的时机。1985年启会生了汪杰之后，眼瞅就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汪家终于添得男丁，还是姓汪的后人，老父正沉浸在空前巨大的弄璋之喜！

妮会事先什么也没有说，便把他带来了。世佑只当是她工作上的同志，那时已经开始流行送“人情”。

他那时真是太高兴了，上一代多年的遗憾直到这时才终于得以弥补，他再也不羡慕汪世方、不羡慕姚嘎姐、黄嘎姐了，他们儿子虽多，都不及我这个金贵，自己的后人，怎么看都比别人相貌堂堂、都比别人威武神气！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妮会跟他开了口，“爹，您想不想家里再添个人……”

“好啊！”世佑绝对没有经过深层思考，他现在眼里只有他的孙子，一个真正、不像落水洞那个“白眼狼”一样的孙子。

妮会以为已经没有问题了，就把文安叫过来。

世佑这才觉得不对，“你说的‘人’就是‘男人’？”

“嗯。”妮会小声应着，她发现瞬间世佑脸上就换了风云。

其实他当然可气，你这不是跟你三姐唱同一出吗？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但是潜意识里、上次如有雷同的情节给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记忆。他不知道这些女儿是怎么了，一个个大了就各怀心事了，有什么动向、都会先藏起来，直到最后一刻才会猛地来个突袭。

咏芝生怕他犯急，过门都是客，吓坏了别人就不好，赶紧把他们都拉到里屋，单独生了个火。然而即便这样，屋里却还是很冷，冷得小年轻只打哆嗦。

其实不知道每个父亲是不是都有这种心态，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几年女儿，可曾想就是为你小子养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结果你只需几句话，就把我好端端的女儿勾走了！

或许，自古以来，除了难处的婆媳关系，老丈人跟女婿也是一对宿敌。

世佑多年就是那么一副对人不冷不热的臭脾气，咏芝每每就会嘘寒问暖，尽一切可能缓解他跟别人潜在的摩擦和危机。

本来世佑完全不经意，可是当咏芝问过那文安的生辰八字、出生情况之后，赫然发现，这小子居然就是他当年火灾现场救下的男婴！

果真有缘呵！

他本来确有一点微微颤动，可是马上就止住了，婚姻大事不是靠讲缘分关系，我虽是你的大恩人，可没叫你今天来“偷”桃报李！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了曾家这个深刻例子，就应该知道，上梁不正、下面也出不了几个好东西。世佑还记得他老爹是个什么人物，死的时候，家里连一张适合“规矩”的遗像都没有，生前唯一照片还是跟别的女子的合照，剪掉另外一半，勉强充个数、嵌在镜框里。

“好了，纯来做客，我举手欢迎，若是还想谈别的事情——那不好意思，吃完饭我就得请你回去！”世佑态度斩钉截铁，前三个女儿，我都没有把好关、一好两坏，而今宁愿当大恶人让你们恨我、也万万不可再大意！

妮会他们那天还算理智，虽然没有得到首肯，可是并没有发生激烈争吵，就跟没事的人一样，照常吃喝，只不过确按他的吩咐、这件事没有再提。世佑也很纳闷，怎么这么轻易就撤退了吗？完全出乎了他之前的预计！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情场儿女、一时欢喜。都是些嘴上山盟海誓的、落到实处，根本拿不出对抗阻力的勇气。

那你小子可比老子当年差远了！想到这儿，他又不禁嗤之以鼻。

然而自信如他，这一次明显低估了这两个人，他们才不是轻易投降，只不过正面难攻、就来了个战略转移。

汪璇好吃、启会好玩，咏芝又极好说话，他们就各个击破，首先赢得她们的好感，让她们跟本方同声同气。

这一切都瞒着世佑，唯有他不知道，他们仍在偷偷交往；他的时间太满了，每天一起来就会围着宝贝孙子转、不让他一刻离开自己的眼睛。

或许也是天意，第二年妮会调到槐树坦住队、离他老家客坊只是咫尺之近。离家远了，世佑管教再严也鞭长莫及，而文安也总借着回家的由头，“顺道”从槐树坦经过，虽然终究是聚少离多，可是至少，已经看到了希望，心里便有了更多的期许。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总是有诸多不便，幸而那时一户区上的人家念及世佑的旧好、一直宽待妮会，久而久之，别人就有了认个干亲的提议。

要说妮会虽然年纪小、可是自幼耳濡目染、很会做人，她干脆就管“干爹”、“干妈”直接叫“爹”、“妈”，如此以来，便可讨得老人家的高兴。

干妈黄氏为人干练、处事泼辣、别人面前都是厉害角色，可是她倒真心喜欢妮会，经常好茶好饭地招待她，弄得她很过意不去。

这黄氏有三个儿女，大女儿张春花、小女儿张春兰、儿子张海军。春花年纪稍大、是黄氏的得力帮手；海军与妮会年纪相仿、会一手木匠活、经常去城里给人打家具；春兰还在读书、正是人生最美好、如花般的年纪。

妮会经常跟春兰一起睡，她跟她一样爱美、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在那种水资源并不丰富的地方，床铺、桌椅从来都弄得干干净净。

不知从何时起，妮会就觉得这一家人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有点异样，或许她终究是个“客人”、打搅太久了吧！可是那黄氏有一天向她问了生辰八字，还要带她去见她们家一个老姑姑，妮会纳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家亲戚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自打她经常住到他们家之后，海军就比原先回来得勤，不时还带一点城里的好吃的，虽说名义上是“客人”跟妹妹都有份，春兰又经常上学，那还不是“别有居心”？

尤其是有一次，他说“赶场”买回一匹非常漂亮的花布，繁而不俗、一看就动过很多心思，挑明送给妮会做衣裳，这在当时、绝对是逾越一般“单纯关系”的大礼！

妮会惶恐了，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得这背后的含义？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她不能任由他这样继续发展，那样最终还是会伤害他，而且伤得更加彻底。

“额，我想，我都工作了，不适合穿这么花的衣裳了，还是给春兰吧……”

“她……她很小，不会喜欢的……”

“谁说的呀，给我吧，我可喜欢呢！”春兰同她关系极好，这孩子绝对是鬼机灵。

妮会也没有想到她会帮忙来拆哥哥的台，善哉善哉，还好她们两个还有点默契。“瞧见了吧，好哥哥不能让妹妹觉得偏心哦！”

海军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春兰到他手里去“抢”、他磨蹭半天不肯松手、可见是真舍不得！

这一次让她侥幸逃脱，下一次可不见得会那么走运，她暂时还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跟他们一家结下梁子，得想个办法、既不伤他们的自尊、又能比较体面含蓄地叫他们知难而退呵！

于是她想到叫文安一起来见“家长”了。文安刚开始并不是很乐意、这感觉怎么就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管他相不相干的人都要拉出去瞧瞧呢？可是到底拗不过妮会，你可以当做是未来的一次预演，又不会叫你掉块皮少块肉的！

她没有告诉他关于海军的这一段，因此他还洋洋得意，他们一家看似都很喜欢他，如果未来的老丈人也这么容易搞定，那真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其实，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妮会下的一步错棋。她自然不会明说这是我未婚夫，黄氏只当他是她的同学、同事，那个年代的乡干部、没几个不在农户家吃饭的。黄氏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她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甚至要好于妮会，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当年威风凛凛的汪世佑，就数他最精神、最英气、最有让人难以抗拒的男性的魅力了！

黄氏相信她的两个女儿也一样，春花一连几次打翻了汤碗、春兰也不知怎的、全程魂不守舍。黄氏说什么都要留他过夜，哪怕他的老家真的离得不远。他看着在座的五个年轻人、心里已经开始慢慢盘算了。

妮会对这种事情终究缺乏经验，她以为黄氏那么聪明的人，无需点破就应该会看着办了。文安的“首演”非常成功，他们也看得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海军差他是全方位的，难道还不乖乖地知难而退么？

心蝶

朴实生动跌宕起伏 写作快乐 猫猫{:soso_e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