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世家（三十一） 下

南茄隅

然而，生这个孩子的背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顺顺利利。妮会原本想去城里生孩子，二姐已经升任妇产科主任，她自然想到条件完备的大医院去。可是临走前的一晚上，已经来不及，她正和文安给二姐他们包鸡蛋1，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突然发作，眼看羊水就破了、临盆在即。

文安的母亲申氏是个又怯懦又没见识的人，像个跳蚤一样慌了神就只知道跳进跳出，文安自然不会有经验，还是多亏妮会自己镇定，一边指挥他们去找接生婆，一边叫申氏烧开水、剪刀什么的都要用热水冲洗。

这个孩子，就这么在慌慌张张中、匆匆降临。孩子生得极好，人见了都叹道他将来一定很有福气。文安刚抱起他，一泡尿就飙到脸上，他心里爽得很，小祖宗，尿就尿吧，今个儿随你高兴！

这个孩子属天字辈，后取名文天扬。汪家新一代人自此全部到齐。

先前只是带个信，世佑已经欣喜若狂，真正女儿女婿携子回门，那还不张灯结彩、长长的鞭炮高高挂起？

然而越是欢乐的时刻、越容易触发不和谐的音阶，汪启恩又开始摆弄起他那套“玄学”、要“义务”给这孩子算命。其实，在当时，小孩生下来算个生辰八字，倒也十分“流行”，并不是说这些家长没有受过科学教育，只是民俗大抵如此，反正就当给孩子讨个吉利。

然而这汪启恩就是要表现他跟别人的不同，他是“专业”的，绝不是你给几个钱、就胡乱把好话说尽。“这个孩子，将来要做‘副手’、手底下掌管万人，记住，只能是副手，正的绝对不行！”

世佑表面上嗤之以鼻，其实他内心一直在听，听到这儿，也还觉得不错，正的责任大、万一出了事反而脱不清干系；还是副的稳当，大树底下好乘凉、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当他听到他说这个孩子将来有“桃花劫”时，就恼了，一拍桌子，“你忘了现在吃谁的饭啊！忘恩负义的东西！”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表面上不在乎，心里却容不得别人说他孙子半点不好，好的话我就听着，坏的话你就是在搞“封建迷信”！

虽然这次算命最终不欢而散，可是妮会小两口心里明白，爹已经接受他们，而且真心喜欢天扬。他跟汪杰、汪璇一样，都是他心头的宝，三个人地位部分彼此，只差他不姓汪。

然而小小的天扬，也不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待见，等她半年以后，带他回客坊的“家”的时候，赫然发现门上落了锁，原先她屋里的东西都给腾到后面一间不见阳光的杂物间。

她赶紧找申氏问话，申氏嗫嚅了半天，最后才说，被老三媳妇把屋子占了，他们刚刚成的亲，家里已经没别的房子，就只好把他们的东西先给腾到一边。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可是我们的新房！我们在这里前前后后还没有注满一年！她没办法跟申氏理论，她就是那么一个屋里事也做不了主的人，她直接找到了老三两口子，你们什么意思，我们家老二还没死了，你们凭什么住到我们的屋子里面？

可是老三他们两个人都很不讲道理，“占了就占了，你们有工作，可以住到乡政府，何必跟我们这些农民挤一个屋檐？”

妮会无语，“乡政府的房子又不是我们个人的，只是工作的时候暂时住在那里，上面换了人，说撵就可以撵，难道以后孩子大了，我们一家还一直挤在一个房间？”

“这我们就管不着，你们自己有办法，反正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就要住在家里面！”

任她再怎么跟他们讲道理都没用，因为他们是蛮不讲理的，她只有一个人，抵不住他们鬼话连篇。尤其是那个老三媳妇，标准就是一个悍匪一样的泼妇，“你还说什么说，当自己是谁呢？那么有本事，今晚就不要在我们文家过夜！”

妮会真是气愤极了，她不只气他们嚣张，更气申氏在一旁冷眼旁观，嘴都不敢多插一句，就这么看他们孤儿寡母被人家欺负得这么可怜。

“妈，您怎么说？”

“我……”

“对，妈，您说这屋子是谁的？”老三媳妇也质问她，语带威胁。

“我……这……”申氏像婆婆面前的小媳妇一样，一直摩挲双手，恨不得把脸都埋在围裙里边。

“妈，您就说句心里话！”

“对，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申氏面露难色、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法果决，“哎，妮会，她住都住了，你大些，就让着点……”

妮会当时就懵了，一边是小人得志的二人目光中透露着的挑衅跟不屑，一边是胆小怕事的婆婆最终给出的“意见”，她完全怔住了，转身就抱着孩子离开，而那时正是夜里北风呼啸的十一月。

申氏本还想说点什么，被老三媳妇一把拦住，“妈，愿赌服输，您刚刚可是亲自给了意见。”

而妮会，其实一直把脚步放得很慢，她今晚可以走、她男人不在、她不姓文，可是这个孩子姓文！如果您今晚不追出来、留这个孩子过夜，你一辈子都别指望他叫你奶奶！她下了这个决心，但凭天意，一切随您表现。

其实，她之所以会发这种毒誓，也不难理解，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在槐树坦的时候，一个陌生家庭，尚且留她吃饭过夜。他们明知方圆几十里，她找不到一个亲人，出了那件事，也不可能再到黄氏家里过夜，而他们就狠心撵他们母子走，一点也没有顾及她这个媳妇、老二这个儿子、还有天扬这个小孙子的半点情面！

倔强的汪家人，从来不会低头服软、从来不会摇尾乞怜，我就是带孩子走一夜，到天亮都走不回去，也绝不会留下来，让你几爷子指指点点！给过她太多机会之后，她终于失望了，绕过山头、快走几步，文家的房子彻底从眼前消失，她正朝着月光的方向大步向前……

注：

【1】 为了避免鸡蛋路上磕碰，一般用纸包着，一张纸一个

心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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