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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亮(xuyongliang)作品:《世像笔记》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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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7 20: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LBSALE[200]LBSALE奔马★<br>这是一匹灰色的马,暗暗地发出光泽,颈上鬃毛在风中张驰,遮住了骑马者的脸。他已经无法控制马的奔跑,当马向壁立的陡坡俯冲下去时,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种感觉曾经有过,那是在以前的某个时刻,他爬在一座高塔上,塔没有顶,他发现这一点已经晚了。马冲过一片又一片的陡坡,他渐渐爱上了这令人窒息的感觉,因为许多人的惊呼与关注,他成了英雄。马的棕毛越来越长,差不多与身边掠过的风一样长,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及胡须也随着生长,身材高壮挺拔,分不清哪是马的棕毛,哪是自己的头发。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恐惧,能够驾驭这匹烈马。在荒野,就在乱草丛中,有一张桌子,旁边竖着一块四方的石柱,那是拴马桩。他将马拴在石柱上,大跨步走到桌子边,一个满脸黯斑的老人朝他笑,桌上搁着一些游戏光碟。他选了一张,犹豫半天,他听说过这个游戏,但不能肯定是否有传说的好,他决定暂时不买。于是他转过身,马却不见了。“你看见我的马了么?”他焦急不堪。“这儿没什么马。”老人说。“我刚才拴在——”他发现石柱也不见了。“不,不,”老人摇头,“根本就没什么马,那只是你对游戏的一个看法。”<p>出租车★<br>公路边有一条叉口,那里通向乡村。这天中午两辆中巴车停在这儿。他们等从叉路口开来的汽车。一辆汽车开过来,六七个售票员挤上去接从农村来的乘客。这些售票员,我们都知道,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高力壮且蛮不讲理。他们从车上拉下三个男人,都很瘦小,其中一个是父亲。这三个人每人扛一个尼龙袋,里面装着米面,因为他们是从农村来的。第一辆中巴车有两位售票员,他们赤裸上身先将农民的面袋强下来扔在车上,而在这当儿,三位农民却被另一辆车的售票员拽上他们的车。农民当然不上车,他们的面袋被抢走了。可是在作父亲的挨了售票员一计耳光后,不再吱声。拉了他们面袋的那辆车开跑了,在这辆车的前边,一会就已不见。他们互相看着,父亲看儿子,儿子看父亲,不知该怎么办,没发觉被车框刮了的胳膊还在淌血。车上人生嘈杂。两个儿子低头缩在父亲背后,父亲嗫喏着,他的腿不停地抖,他对售票员说面袋被另一辆车拉走了,售票员听不见他的话,他不耐烦呵斥他,命令他大点声。随后告诉他,他们的车会追上另一辆车。可是车子磨磨蹭蹭,拐上另外一条路,父子三个的汗流下来,不是他们要去的方向,但他们更对自己的乡音感到恐惧,那会给他们带来侮辱与鄙视,车上所有的人都等着看他们受辱。在绝望时,他们对自己说那不过是几袋面而已。可是他们自己也明白那是哄自己的,被拉上车的一刻他们就开始哄自己。被抢走的是儿子的母亲及两个妹妹。之所以这么哄自己,因为开始时的可怜的自尊。当他们习惯被侮辱与冷漠相待时,才渐渐正视被抢走的是朝夕几十年的亲人。可是他们无法克服恐惧。当绝望与黄昏侵蚀大地,他们知道已踏上一辆永远不会停的汽车。<p>飞翔★<br>一个男人在家看电视,没什么好节目,只能翻来覆去地换台。这个下午与别的下午不一样,显得格外漫长,因为分别一个月的妻子就要回来了,她将四点钟下火车,他会准时去车站接她。离四点钟还差几个小时,他简直不知如何打发这段难熬的时光。于是他躺在床上想些没边的事。他们结婚整整六年,婚姻使他们的爱情更加巩固,短暂的分别让他们彼此体验了思念的甜蜜和痛苦。是啊,她是多么好的一位妻子,秀净,温存,体贴,爱他的优点(他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也爱他的缺点。他躺在床上回忆他们初恋的那段岁月,说实在的,他们的哪一天不是初恋呢?他不知觉中沉沉睡去,直到耳边想起电话铃声。屋子里很黯,夜色已淹没了深巷。他拿起话筒,那边传来低旷的男子的声音,他说他是交警,他妻子出了车祸。话筒掉在地上,他跌撞地推开门,头脑里轰轰作响,他朝前跑,使出所有的劲,然而两腿像贯了铅一样。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发现脚离地面有好几尺,每向前走一步都会离地面更远。渐渐地越过屋顶,越过最高的电线杆和卷着风的树梢,飘在半空中。他的眼里充满泪水,多想立刻走到妻子身边,然而他一直向上飞,向上飞,像一片羽毛。飞翔难道不是他曾经的愿望么?<p>恐惧★<br>工作是一般人读书的终点,在这段漫长的光阴里,最恐怖的事——别开玩笑了,除非电影看多了,哪有什么恐怖?不,有的,比如:手淫被人发现,或者不专心工作被开除,亲人的意外以及……不过,最恐怖的是——请让我概括柳其的经历:大学毕业后他在政府机构当职员,这是收入稳定的差事,也让父母多半生的心血得到报偿,同时易于混日子。他从不奢望得到一官半职,那不是他这种木讷的性格所能胜任。他只希望单位里有几个像他一样渺小的同事,好使自己不被过分注意。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每天准时上班,按时下班,月底开资(避免头一个走进财务室),或者在办公桌上打个盹。快三十的人了,结婚还遥遥无期,媒人介绍一位小他几岁的女子,处了好几年,人家订婚了他还蒙在鼓里。女人不拿他当回事,因为他优柔寡断且沉闷乏味。不过他有一个好工作,总会有希望,每次这么想的时候,他就轻松许多,直到有一天——他走在街上,一条隘巷。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微胖的男人,那是他单位的领导,他从没主动与他说过话,只是在刚工作时他问了他一些例行的问题。平日里他避免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幸运的是单位里有几百职工,他也似乎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隘巷里,他看了柳其一眼,他也看见了自己被看见。他知道他必须首先打招呼才合理,于是他琢磨自己应说的话及说话的语调,这么想的时候领导已与他擦肩而过。生活因短暂的犹豫而改变,从此他掉进了自我谴责和懊悔的深渊,终日恍惚,某天午后于街道撞车而死。<p>乐手★<br>一个年轻的乐手可以在台上摔吉他,或者把猎枪插进自己的喉咙里,要么躺在铁道上,所有与他一样年轻的人们为此而流泪,因为他们从他的死里看见了自己的价值,发现自己的无所事事、孤独、嫉世有悲伧而浪漫的美。但一个年老的乐手这么做没人能原谅他,他的同龄人不齿这种行为,年轻的人们习惯于忽视他,他的妻子会坠入困境(假如她乏姿色),他的孩子会失去方向,并抬不起头来。没人知道一个年老的乐手如何解决他的问题。或许他喝酒或抽烟,然而总不能指望成为一个酒鬼,他也不能毫无顾虑地去娱乐场所,何况那也不是他这种年纪有精力与心情去的,他所能作的只是慢慢等死。最关键的问题是,人上了年纪会越来越胆怯,死亡是噩梦横亘在夜晚和黎明之间。我倒有一个主意,那就是:一个乐手他就不应该老去,如果在黄金的年龄恰好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根本就不会面临什么问题。当然最好的主意是:他一开始就不当乐手。<p>界限★<br>他除了偶尔听听摇滚乐外没别的爱好。这使他失去了很多机会。当然指的是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同生活的机会。静静的绝望助长了他的幻想。我们知道这个时候最有利于俗人心灵的升华。在四月的春雨淋湿的长街上如果你留意,会发现许多表情僵硬的鬼魂,他就混在其中。有个旧日的传说可以证明:对自己想得多离死近。<br>小孩子都知道镜子有种种神奇的功能,关于这个《古镱记》里谈得够多的了,在此,我只想说它不为人知的那种。已故的藏书者澹台先生有一卷书,这卷书和其余的四万卷书随他的去世而不知所踪。在这卷书脆黄的某页绘着一方铜镜,这镜子清澈得令人吃惊,不知怎么印在纸上的。它既虚且深,让人眩晕。我赶紧到翻到下一页,也就是它的背面。那是有关镜子的文字叙述:<br>许多年之后,有位混迹于尘世的年轻人,他无任何特别之处。整天要么漫无目的地闲逛,要么躺在床上做梦,你知道,一个人老是这样会变得很蠢。也不能说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一片苍白,恰好相反,应该经历的他都在幻想中经历了——名牌大学或拥有众多情人。然而一直等待他的不幸注定在一个落雨的黯夜发生。这夜,一间空荡荡的将废弃的房子壁角晃悠着微渺的烛光,脸忽明忽暗。咣噹的磕门声惊了他,瞬时门口流入的风吹熄了蜡烛。当他摸黑关好门回转身子,所有生活过的岁月已被关在门外,永远忘记。因为远在后壁,蜡烛不知何时重新燃起,微光下有一张茫然盯着他的脸——他自己的脸。他手脚冰凉,手脚却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一定有个阴谋,他无形的身体漂荡在阳光下时痛苦地思索,生活不知早在什么时候已悄然远去。他徒劳地回忆,而过去已永远不能记起。一个人在年轻时离开尘世如同一朵花在春天衰谢会使郁气凝结。他苦苦缠着散发腐烂气息的发呆的鬼魂,折磨着奄奄一息的病人,直到有一天在一座墓看到一方铜镜。镜有个女人坐在晦黯的木格窗下梳着她的白发,这一情景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于是他进入镜内。在镜子中的一卷书里,也就是你现在正读着的这卷,记录着他乏味而短暂的一生。最后在篇末他读到如下诗句:<br>1970年有只金黄的蜜蜂<br>飞过阳光下清凉的阴影<br>中暑的小孩躺在圆石上<br>瞌睡使他合上了眼睛<p>命运★<p>凡是他认识的人都要受他背后的诋毁,这本是无原则的行为,不幸的是他把它作为原则。你知道,这“不幸”是对受他贬损的人而言的。如果他生前没有受到惩罚,那就别指望死后会遭到报应。作为常识我们都清楚:人死后都千篇一律的腐烂而麻木。所以你如果对一个人不满,如果他曾经深深地伤害了你,最好狠狠地打击他。你得准备两把匕首:一把锋利但生满铁锈,用它插进仇人的胸膛,因为他不配受更好的待遇;另一把镶着银和玉,具备纯洁和珍贵两种特质,适当的时刻用它结束你单纯而正直的一生。今夜春雨滴落石阶,叮宕的清响易使人疲倦。你怀着匕首的梦沉沉地睡去。远处一片昏黄的流光中,一个中年女人在推算《易经》,她无意中测出你的命运:<br>在屈辱中宽容<br>在遗忘中死去<p>诅咒★<br>一个七十年代的故事。他与她是同学,后来成了恋人,再后来成了仇人,当然最后变成死人。乡村的冬天是沉闷的,人们在下雪和晴天之间煎熬着阴仄的空寂。在学校里,这个学校原来是座庙,剥开的草泥墙可以看见灰兰的壁画。每天早晨敲铃前学校的一百六十个学生要沿着村子跑一圈,班里留下一位学生就在这段时间必须把教室内的火炉点燃。点火炉用秋天地里拾的玉米茬,然后搁上煤。点火时浓烟滚滚,呛得人直流泪。学校初一、初二、初三各一个班。初三这班与其他班不一样,不是轮流生火炉,因为班里有个女生腿有残疾,不能和大家一起跑步,就安排她专门伺候这个火炉。女孩子除了两条括号腿,长相与性格都没得挑剔。火炉有一副怪脾气,越着急它越难摆弄,女孩每天课听不在心上,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地琢磨着火炉,直到有一天她对老师说,您还是让我跑步罢。让她跑步当然不现实,这以后一个男生留下来与她一起生火炉。在呛人的浓烟中,在冬天漆黑的清晨,他们偶然谈些学校里的事,烦恼的事或可笑的事。渐渐地谈他们自己的事,以前或以后。在农村,读完初中就面临结婚生子,没有以后。男生说不知以后和谁一起生火炉。他们都愣了片刻,女生红着脸说,你想和谁一起生火炉?在漫长乏味的生活中,爱情来得悄无声息,一旦来临,便像决开的河堤。爱意表达有些单调,他们相互打气,设想他们可能会遇到的最困难的处境,在火炉前想象他们如何面对这些困境,红濛濛的炭火点燃了无数沉闷的冬夜。初中毕业,他进了工厂,冲破家庭的阻力,与她订了婚。他们有时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那么幸运,只是发誓相守一生。但生活终有意外,他被车间的模具轧断了双手。她陪他度过医院里最难熬的时光。截肢后他回到家里,她仍去看过他几次,他们沉默相对,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恐惧。最后她对他说,希望他再找一个,希望他越过越好,还有其他许多希望。他觉得不平,当初他为她付出太多,他又安慰自己说,她不过是个腿有病的残废。然而他爱她,凭爱不能过一辈子,但没有爱他不想再活下去,何况这爱已成了支持他唯一的东西。仇恨与回忆将他抛来掷去,他日夜躺在病床上诅咒,最终他在幻想里杀了她。某个飞蚊成群的夏夜他死在床上。他的诅咒渐渐起了作用,她在他死前就精神紊乱,她恨他,恨他的被轧断的双手,恨他如此爱她却不为她着想,与一个无手的人怎么生活?她诅咒他,愿他早日死去,否则她无法解脱。她也诅咒自己,诅咒她的无情和懦弱。他死的两年后,她失足掉进池塘淹死。如果他们地下有知,会感到欣慰,因为他们各自的诅咒有了成效,命运最终眷顾,两人各得其所。<p>湮水★<br>一个胆小内向的男孩,他怎么也学不会游泳,但喜欢在浅水除扎猛子,然后站在沙上,摸摸脸上的水珠。和他一起的小伙伴,有的与他一样大,有的比他还小,他们不会在意他是否真的会游泳,尽管他在意这一点。有时他相信自己已经学会了游泳,于是找仅淹没膝盖的浅水处,使劲划,但身体终不能浮在水面,这让他沮丧,便很长时间不再去河边。当他再一次去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不会游泳的事实。在河边嬉玩的时光格外漫长,他害怕蠕动的吸血虫,害怕粘糊糊的水草,害怕水底锋利的蚌壳。然而他不曾放弃游泳,因为他很小,时间有的是,小孩子什么学不会呢?谁说他们某一天不会飞在天上?谁说他们不会学到许多法术?谁说他们不会捡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可是有这么一天,从此后他再也不去河边,再也不游泳了。这天,刚下了雨,在河的积水潭,那个水有一个大人高的地方,他的一个小伙伴沉下去又浮上来,他看见小孩的挣扎,于是他一个猛子扎过去。再无法浮上来,小孩按着他的头顶,两人都挣扎着浮上来又沉下去。他看见水里的黑煤和垃圾,他想喊救命,却灌了几口水。那一刻他开始明白就要死了,他想到了母亲。头脑里黑沉沉的,在他失去感觉的边缘,有只手把他拉上河岸。当他眼睛看见天空时,发现鼻子的血糊了一脸。依旧是那个沙滩,那条清澈的河,然而这一天开始,少年时代已过早结束,并且有些模糊的东西从里往外破碎。<p>雨天★<br>我曾在某个雨天听某个人讲述过一件离奇的雨中故事,并收下一卷打不开的书。那谜一样的书里写着我的身世,它折磨了我一整个夏天,最后不得不搁在一边。据他讲,在许多年后的某个雨天——也就是今天——将有一位来自厄拉汀的旅人,我当向他重述这个故事,然后共同打开这本书。远方的客人,你从遥渺的厄拉汀河不辞千里来到我叮澹滴水的屋檐下,并给我讲了那么多值得回味的无比奇妙的事。这所房子数十年没人光顾,它长满了潮湿的苔藓和白草,在风雨中蚀烂。怀着对人群的仇恨与失望,我年轻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冲动地将自己封闭在这废弃的地方,长年与蜘蛛和老鼠呆在一起。你知道,一个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得过且过。你的偶然光临像清风吹散我昏沉的倦意。美好的相处使时光变得短暂,然而我无从将你挽留在这黯淡的处境中。为了你能偶尔想起我,让我在最后一滴春雨落下之前给你讲这个听来的故事,你也可以用它在漫长的旅程中消磨时光。<br>人们都知道闪白的旧日子并不曾真的消逝,它就在我们手边,以致于你一不小心就会进入另一个时空。不过这对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很久以前就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了。我曾翻检了数万卷书企图解开身世之谜,最后才知书会让人离真实的世界更远。究竟谁告诉过我有关忧郁的艺人滦远的故事已不可考。我们小时候都见过艺人,他们大多是骗子,滦远是这些骗子中最诚实的一个,因为他每天喝自制的仙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些最基本的法术。有时他变出一间房子以安慰自己游荡无迹的心灵,而雨水依旧穿过幻术的屋顶;或者在夜幕下的荒野变出一个吹气如兰的美女,可是不能碰,一碰就会像雾一样消失。为了打发无聊的一生滦远沿路对自己恶作剧,就像牌桌上误打出一张红桃三收回去已没有意义,他只忙于制造幻觉而懒于销毁。他忘了《幻书》第七卷的告诫——幻术与死亡皆为梦所生。郁闷的夏天里他乘着一辆五彩龙拉的嵌着香料的七宝车驶向一片褐色的沼泽。我们知道一个人往往会两次经过同一个地方。滦远记得这沼泽是他若干年前的幻术。此时他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当他倏然看见天空的深紫色,却不知那正是逐渐逼近的死亡的阴影。在沼泽上,龙——一头衰老得掉了毛的牛——现出原形,惊惶失措地随着车一起下沉。滦远没来得及在死神目前品味他那坚韧的自尊,就永远地消失在一个自己制造的圈套里。他一定忘记了,若干年前这片沼泽是由海幻化而成的而不是大地。故事就此结束,它的细节依靠你卓绝的想像力。但是聪明的客人,这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呢?<br>——你不妨打开那卷书<br>我从积满灰尘的箱底找出那卷封存多年的书。轻轻地打开,因为那纸薄得咳人。客人端来油灯,我们的头触在一起,他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br>“你、这所废弃的房子、来自厄拉汀的客人,是我很久以前第一次运用幻术的结果,注定在这个雨天同时从尘世消失,当你们读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我——滦远——是某个潦倒的年轻人醉倒在泛着雨光的街头所做的一个梦。”<p>画匠★<br>他小时候认识了一个异乡的画匠。画匠就是给人们家里画墙的工匠,他们的技术不怎么样,然而也蒙得过去。比如画一个古代人物,便像人物,加上鲜艳的油彩,人们不会误认为是颗树。后来画匠因为与他母亲有染,死在他父亲手里。当然这事他不知道。在画匠还活着时的某个午后,他请画匠在他胳膊画过一条龙。谁也没见过龙是什么样,于是大家都说画得真像。他为此炫耀了很久。他没料到的是那条龙洗不掉,用水越冲颜色越深。他是个孩子,对此没太在意。当他渐渐成年,甚至不再想起有过一个画匠。后来他与别人一样结婚、生子。岁月蹉跎,儿子也不知觉地长大了。他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在外边养了情妇,但他从不因此妨碍家庭。偶尔服用兴奋剂,在色情场所谨慎小心,每次都戴避孕套。酒肉朋友越来越多,然而他自有分寸。他想这么度过四十岁,然后再收敛。在此期间他酒后也有过几次失落,中年人没有过去和未来的失落。不过无关紧要,儿子不正是自己的明天么?他在儿子身上花费许多,培养他的各种才能,儿子确实没让他失望。然而命运捉弄人,儿子十四岁死在家里的花木床上,阖不住的眼睛内充满了惊恐。那夜孩子梦见自己走在荒野,提着一盏灯笼,矮小的身子没于枯黄的草丛里,天渐渐黑了,月亮升起,树上有猫头鹰的呺声,他迷了路,拼命朝前跑,天空滚过漆黑的浓云,他看见一条紫色的龙遮住半边天,大地陷进黑的深渊,他走到一间屋子,里面停着几口棺材,周围走来走去的都是死人,空气里充满了腐肉味,他又累且怕,躺进棺材里睡了。从此永远地睡在那里。医生诊断为心脏病。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心脏病?他不能认可这一事实。接下来的事只有与妻子想方设法再生一个。悲痛却不能因而消散。他永远摆脱不了儿子死鱼似的惊恐的眼睛,孩子死前的感觉也许只有亡灵可以诉说一二。假设亡灵有知,给他托梦。在梦里他将得知儿子的死因,尽管醒来时仍旧一无所记。臂上的龙不见了,他偶尔为此惘然。<p>疯子★<br>齿轮厂大院有一个疯子,五十多岁,穿件六十年代的警服,腰里别着一根钢管,秃顶。一年四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有时呆立过久,他被太阳拉伸或缩短的身影可以准确标识时间。厂里没人敢走近他,因为有一次他将厂长的衣领拽住,抽了一巴掌,像抽麻袋一样。不工作工资照开,年终奖、职称、福利、分房子,厂里不曾把他落下过。谁都知道他是疯子,腰里的钢管不定抽到谁头上。他的三个子女厂里都给安排了工作,去年还分到与厂长一个级别的四室一厅房子,他的瞎眼老婆在齿轮厂后门传达室看门。这些待遇是工人们做梦不敢想的,何况每个人都面临下岗的威胁。据说四年前他还正常,那时住在工厂后面排水沟边的棚屋。这些潮湿的棚屋是建厂时盖的,板壁已被蛀虫蚀空,冬风夏雨,已经四十年,与他当工人的时间一样久。一家五口靠他每月四百元工资。他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知道只要勤勤恳恳工作,领导不会把他忘了。别的不奢求,只要与别的工人一样,分到一所房子,因为长子到了结婚年龄,房子是个致命的问题。他等着,在打分这一节,他有优势,是啊,四十年的老工人,怎么也该轮到他了,再说厂里一次次将本是他的房子让给别人,他也没有过半句怨言,领导会同情。转眼儿子过了三十,新盖的家属楼又没他的。他找到房管科长,蹲在墙角哭,科长说,下次罢,下次一定给他,他就回家了。下一次他都退休了,怎么有份儿。他越想越闷,接着就头痛,神志模糊。自从他疯后,没有的都得到了。<p>杀手★ <br>说起雨天,多少都模糊,心境的惘然或掠过的某事。照镜子,刮胡须,上床睡觉,湿漉漉的的街道,粘在水坑里的报纸。生活肮脏而无趣,对胆小的穷人尤其如此。我不是生来就胆小,只是白天里有太多让人恐惧的东西,比如阳光、女人、车流、警察。夜里也不静,恶梦与回忆袭来,拿锥子刺自己眼睛的亲人,肿胀的陌生脸,深井的不见底。我是个杀手,杀手。杀手,你多少有些印象,来自电影或小说。一头长发,一袭黑衣,口袋里装着手枪,伸张正义,出没在深夜的街巷——其实都是幻想。他们长得不酷,甚至猥琐,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大多数还胆小,看他们养的狼狗的数目会明白。我是个小职员,有一份刚够糊口的工作,每天战战兢兢地生怕遇到上司。可是在夜里我是个杀手,我不能剥夺我的这一想法。我想我是个杀手,不知道该杀什么,不知除了床该去哪里,外面风太大,夜太冷,还有暗处的没有脸的人。吸了一盒又一盒的烟,喝了不知多少酒,我走出门。挺起胸,迈开大步。街上风卷着废纸,墙头一只黄色的猫独自笑。一个穿古衣的姑娘搀一个驼背的老者横过街道。狭巷逐渐下倾,尽头是一间屋子,灰水泥壁往外渗水,里面横竖着铁锈的管道,还有水池。她躺在床上,脸上敷着白色的面膜。枕边一只白壳子手表,针停住不走。我拿起表对她说我可以修好。她尖叫着夺过表,然后转过脸睡去。眼前出现水泥台,演讲者正在说话,很多人窃窃私语,看到我都不说话了,一个女孩问了演讲者两个字,正是她。有只猫从后墙跑向饭桌,我一把将它抓住,回头看见了母亲和妹妹,她们大口吃肉。她站在我身后,大声斥责,我赶紧将猫扔进隔壁。墙上的竹篱折断,邻居的老头要我赔,他揪住我衣领,我说不是我,不是我,我要去祖奶奶家。祖奶奶早死了。他说看见我弄坏了竹篱。老头并不使我害怕,但内心十分不安。透过他家玻璃,我看见有个青年在削菠萝,手挥着小刀。这使我出了冷汗,赶紧道歉。老头说那个青年会原谅我,接着领我去他的院子,在门口我意识到他的阴谋,不敢再走,回头没命地跑,跑进另一个院子,出来再跑。一群拿着刀的小孩站在狭巷中央。路上有雪。他们盯着我狞笑。巷子两边的房屋上窗彼此相连,墙的缺口处有两个人影,他们看着蜷缩的我商量,先杀另一个再收拾他。这时我发现自己原来就是那只猫,展肢跃上房顶,一个拿竹箭的小孩紧追在后,射出好几枝箭。就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个射箭的孩子,射死的那只猫是腐烂的死猫,它的发着恶臭的死脸正对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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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30 22: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太贵了,没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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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1: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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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2 22: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收钱,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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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3 12: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可是很值啊。我买!但是我还没找到付钱的窗口哈。记帐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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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4 15: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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