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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瀑2014年自选诗10首
安多轶事
在安多草原，才知道什么是雪山净土 像经卷上等待超度的灵魂，静静地坐在玛尼堆旁 会感觉到，那些从地球背面远道而来的人 将一张旧报纸垫在身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本来就是垃圾，置身其中者何以洁身自好 最新的消息说，人类越来越臃肿，肥胖的屁股 已经压不住不断膨胀的欲望和贪婪 坐在一座火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 稍一松动，喧嚣的世界，就会漂过扁平的海洋 从分开的大胯下钻出来，翩翩起舞 只有那些怀揣莲花的人，此时会睁大警惕的眼睛 一张四处乱窜的的报纸，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垃圾 兴风作浪，试图把折叠的版面全部打开 将满载的谎言、丑闻、内乱和战争统统抖落出来 硝烟味十足的文字，随时都会在草原上制造一场火灾 为了这一片宁静，必须及时清除这张不洁的报纸 半祼的乳房。三尺长的大舌头。版面后的脏手脚 抓住，并粉碎，放到该放的地方 下海的河流。远游的白云。幸福的前世 迟早都会从转经筒上归来。要让来自地球 每一个角落的游客都知道，这是神圣的天堂 严禁乱扔垃圾
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我去了趟东北，却一头扎进西南 我在别人的故乡，别人在我的故乡。我们互为故乡 这个夏天，我打出去一个水漂，却捡回来一个湖泊 这个夏天，我在一个死火山口，发现了一座活火山 这个夏天，我又看见了瀑布，看见了自己真实的名字 这个夏天，我不停地写诗，用文字最后一次拯救自己 诗歌成了一剂苦口良药，我用它治病，活血化瘀，理疗旧伤疤 清除我体内的毒素，阻止我的衰老、枯萎、变质和腐败 这个夏天，我意外返青，变得温柔，重新复习爱情 不断练习我爱你三个字的正宗写法，和确切发音 开始重操旧业，用心爱自己的女人 收藏她的小心眼，为她的唠叨和喋喋不休的废话谱曲 牵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和她拥抱、接吻 这个夏天，我找回了自己被拐卖多年的影子 不再害怕黑暗，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活活淹死 这个夏天，在一片蓝色的星空下，我流下了眼泪
如果我回到故乡
如果我回到故乡 我要将自己彻底清空、拆洗 爬到长满苦丁茶的高山上 找到那个手拿镰刀，坐在白云边的孩子 看他一手托腮，默默地望着远山 为一只鸟儿消逝在天边而忧伤
孩子，你是幸福的。我无法告诉你 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到了你曾经幻想到的地方 进了你曾经幻想进去的那道门 见了你曾经幻想见到的那个人 请原谅，我未能给你捎来那部童话的第二集 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只想对你说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除此之外 什么也没有
我要用树叶遮住身上的伤痕 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隐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月光如水
月光如水，流过你的昨夜 又东风的小楼。五十六个和你一道 被俘虏的方块字，叫虞美人 长吁短叹，在泪水的浸泡中 晶莹剔透。不堪回首 尚可回首。故国尚在 隔着一江春水。雕栏玉砌尚在 伊人，尚在
而我，已经没有昨夜 我梦中的故国，早已在记忆中沉沦 在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后 喘息的峡谷，蛙声如雨 东风起处，我的小楼在悬崖上飘摇 月光如水，流过我苍白的伤口 流过我的千疮百孔 最后的缠绕、吸吮、流淌和颤抖
托素湖
每一次回首，总能看见 大漠深处，那一片宁静的蔚蓝
是那一场风暴，声嘶力竭唤醒了你 还是你神秘的现身，解散了那一场风暴 仿佛前世注定。死亡之旅的尽头，一个擦亮的预言 你深邃的蔚蓝，如千古的呼唤
如此纯净、纯粹的蔚蓝。似曾相识 欲言又止。在梦里 在一千年前的大海、一万年前的天空 在酣睡的青花瓷瓶上
这是命运的色调，我的釉下彩 在我泥塑的坯体上，已化作深入骨髓的歌谣 许多次，当我将自己绝望地举过头顶 泪光里总会闪过雪山下那一抹慈祥的蔚蓝
就这样，我始终没有被自己摔碎
进水
夜里，独自在风雨中往回走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脑子进水了
三百亩童话被淹，颗粒无收 爱情严重受潮，再也擦不出一点火花 彩虹垮塌。沉渣泛起。花朵随波逐流 星星泡汤。老槐树上的月亮跳水自尽 誓言生锈。塑像变成一摊烂泥 暴涨的河水中，一群泥菩萨正在争抢上游漂过来的一根稻草 一首古诗被冲垮了一角，格律严重受损，韵脚被掏空，意境流失 那支老歌被冲得七零八落，绝望的音符在漩涡中翻滚、挣扎
这个世界，现在在我的眼中全部是扭曲、倒错的 我看见自己用头颅走路。一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人 全都没穿裤子，用光屁股思考 而我故乡血汗早已流干的漆树，用自己古老的伤口 唱着另一支感人至深的歌
分行
当分行成为标志、荣耀和桂冠 倾斜、断裂、衰变和异化就同步展开了
泥泞的路上，一些文字汗流浃背，蜂拥而至 涂脂抹粉、宽衣解带，推搡、骂娘、插队 排成长长的诗行
分行的历史，远比诗歌悠久 一些爪子分行，松开了攀援的树枝 一些蹄子分行，从原野上直立起来，穿上了鞋子 一些野草分行，变成了庄稼 一些嚎叫分行，变成了音乐 一些性欲分行，变成了爱情
分行花样百出，方兴未艾 呕心沥血、英勇悲壮、波澜壮阔的分行革命中 一些人变成了英雄、贵族、国王、神仙、上帝 一些人变成了诗人，指点江山，抚风弄月，风流倜傥 剩余的人，则变成了贱民、乞丐、妓女、盗贼、囚犯和鬼
这些分行的谎言 这些分行的口水 这些分行的唾沫横飞的人
年底 不堪重负。冒泡、开裂、下沉 大幅度倾斜。这个年底，我真的没底
任性的杏花在幽深的雨巷走失，至今杳无音信 百年后发出的一封信，昨天被莫明其妙提前退回 印刷精美的阴霾，不断从病房的门缝里硬塞进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我荒芜的头顶 父亲的坟垮塌了，冰凉的石块堆满了我的枕头 本想大哭一场，眼泪却被蛮横的大坝无端拦截
许多事情扑朔迷离，了犹未了 一直望梅止渴，却不知梅为何物 本想画饼充饥，未等画圆就已变质、发霉 叶子从秋飘到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慈祥的根 那首诗后背上的垢痂怎么也搓不干净。南去的大雁 早就到了衡阳，眺望的脖子，却再也无法缩回来 母亲的思念成堆，至今不知我收到与否 无法兑现的诺言，重重砸在比膝盖还低的脑门上 原指望用年终奖金，把当年的欠债全部还清 悬垂的冰凌，却一剑将期待的年底戳穿
这个年底，我真的很没底
一生都在刨
先是刨自己 刨自己的腿，自己的脸，自己的肉 刨出虚张声势的眼泪、血和最不要脸的哭声 直到刨到自己想要的那种风格的母亲 还能刨出糖果，皮球，风筝，花蝴蝶 姨娘家的新衣裳，腊肉，猪儿粑 狼外婆，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 偶尔也会刨到一顿胖揍
后来是刨人生 刨开泥土，救出清瘦的日子 刨开冰雪，救出冻僵的羊群 救出一小片岩石、草地、庄稼和童话 救出池塘、蛙声、涟漪和半死不活的倒影 救出一些零零星星的春天 刨开云雾，救出远方 刨开书本，救出成群的文字、谜底 刨开泛滥成灾的词语、隐喻、象征，救出诗 刨开披着的羊皮，救出凶猛的真相 刨开层层叠叠的衣裳，救出情人 刨开躯壳，救出骨头和灵魂 刨开我，救出另一个我
人生的终点，是一个刨了一生的坑
省略号
你当年写给我的那封信，洗衣服时洗没了 那一串长长的省略号，却在衣袋里沉淀下来 被揉搓得发烫，湿漉漉的，那样洁净，又黑又亮 就像脸上的青春痘，奇痒无比，蠢蠢欲动 一捧虚无的杨梅，又酸又涩，却难以止渴 一块块虚掩着的小井盖，被我一次次好奇地掀开 久久地迷失在那些扑朔迷离的黑洞中 跋涉途中，突然抖落出一粒粒种子，边跑边发芽 在茫茫沙漠里，生出一片莺飞草长的绿洲 起风的时候，会迸出一串莫明其妙的火星 在草原上引发一场小小的火灾。夤夜里 常常有一些冰凉的雨点，落进沉陷的眼眶里 如今，我们已经不再年轻，该省略的，都省略了 省略了爱，省略了恨，省略了恩恩怨怨 省略了悲欢离合，省略了一段沉闷而又冗长的故事 无法省略的，终久留了下来，就像骨头里 这一串长长的洗不掉的省略号，将会随我一同老去 变成风雨沧桑的脸上，掩饰不住的老人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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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 11:2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