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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恨此身非吾有(组诗)
文 董书明
◎慧日寺
慧日寺是座小寺庙。小到只剩下
苏轼题写的寺名，小到
虚空，忽略不计。小到像一粒砂
掉进善男信女或香客的眼里，揉干了信仰的泪水
小到只有一个和尚的孤独
没有路标的寺院，全靠一柱香，指认
通往慧日寺的道路，仿佛包扎在祖国
身上的绷带
包扎着沿途受伤的风光
溪水的喧闹，青灯，莲花的开落。包扎着
晨钟暮鼓
江洲的七情六欲。诸佛的鼻息
庙前的蝴蝶。比慧日寺更接近人间
比人间更接近天堂
栖息在石板桥上，广结善缘，门徒蹁迁
传说蝴蝶的一生，可以放下
自由，放下恩怨
但拒绝撕破脸皮，赤裸着灵魂
青山环抱的慧日寺，供养着简朴和古拙。随意凭栏
坐在午后禅房的台阶上
伸手
抓住时光的衣角
让他停下脚步，交出体内的慢。或者，往回走
◎在兰州拉面馆里坐等雨住云收
一个人。在兰州拉面馆里吃晚餐
一场雨，白了少年头
匆匆抵达
一场外省的雨，像扯不断的兰州拉面，一直在下
仿佛我和祖国
饥渴交迫。欲壑难填
春天，病入膏盲。落花
后知后觉
时光的河床，搁浅了一地开口诉苦的蚌壳
◎鱼小玄
说到莲花，冰肌玉骨。她的心就开始迷乱
抱紧自已的芳魂
说到爱。眼里闪烁陈年的雨水，渴望
像花瓣一样打开。娇羞，如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她决绝地走在民国的大街上。说到
盛衰，本性；说到岁月
酒器，民间。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招来知己，也招来一些不三不四的蜂蝶
无边的落木。说到道观，诗卷
石头。说到空山
缠住江南手脚的雪线。说到宿命
一盏青灯，反反复复照不亮一个词体内的孤寂
◎西林寺
西林寺，更像一把匕首
扎准七情六欲的经络
血流至今
游人或香客
都勿勿去了，隔壁的东林禅院
一千多年
西林寺，只有苏大学士来过
明月来过
风雨来过
寂寞来过
拥挤着
走不出，那虚无的寺门
塔身上，苔鲜
遮住墙砖的忧伤
仿佛老尼用尽青丝白发缝住时光的嘴
有口难言
◎剪刀峡
剪刀峡
产地：江洲。生产日期：第四纪冰川制造
一千六百多年前，陶渊明提在手里。狠下心，用它剪去
昨日官场上的三千烦恼丝
剪刀峡
一道不可愈合的伤口。打开中国通史，西庐，诗歌的苦胆
每一粒
汉字，都带有鸟语花香或是血溅的彩蝶
道释儒
藏身，自卫的武器。守住清贫
守住道教的三十六福地
七十二洞天。守住桃花源记
剪刀峡的锋芒：有书生意气，喝高了72米瀑布群的酒水
醉倒人间
剪刀峡
千山的寂静，化作体态上的锈。流水
学会抓药，治暗疾。一茎蔷薇，立地成佛。将自我举过寺庙
道观、草堂、隐士秘修处、钟鸣，宋人的遗址
◎舍身崖
舍身崖地处庐山牯岭西侧
巨石凌空，鸟停在上边
不肯走，回头路
传说，常常有僧侣和年轻人
从这里跳下
一步进入来世
或西方极乐世界
崖下
是阴魂不散的云海
守着去年的桃花
望眼欲穿。命里红颜随风吹散
如纸钱
在七月半的夜晚
有青狐经过前朝赶考的书生面前
边走边哭
◎大好时光，让我们一起来虚度
在晋朝。我的前世过着士大夫的日子
守着气节，祖宗
留下来的殘山剩水生活。拒绝
参政或到异地为官
面对春光，用落红在流水上写辞赋
让我们一起来，虚度光阴
隔三差五，我携带浊酒、美人，呼朋引类
去竹林、庙宇
清谈，枯坐。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三步之内，用衣角杀人
建康城的体内，生长瘀毒、专权
流感。有一间新开张的店铺
出售人间铁，箴言，朝代更迭。贴补
书生的胆识。日月像工匠举过头颅的大锤
落向：大地、灵与肉
无法躲闪的光亮
反复要把江南打造成一件闲置的兵器
◎鸡鸣寺
持居士戒。著青衫
穿芒鞋
与鸡鸣山形影不离
山道如针
探入我的病眸
取出毒和空明里的黑
卸下肝胆的火
自废武功
在竹影下静修
饮食经书
做一枚闲棋冷子
守住鸡鸣寺
守住碎瓷
和内心的底线
拨开岁月的魔障
耗尽
当初的本性或锋芒
◎李煜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江山难养。犹如网络写手，喜好
穿马甲，抛头露面
五千里南唐：一幅画的体内
暗藏高贵
白蚁、战火，攻城掠地
先是丢失卷轴或疆界
丢失江北、金陵、意志，丢失一队宫娥
再后来，在毒酒的后花园里
将国主丢失
古寺，夜读。想起
做人，就做
李煜那样的男子
左手拥抱美人，右手
拥抱忧患
内心的兵马
提起杀良将，自毁长城的宝剑
在江山和宋词之间
学会取舍，懂得委婉
◎清凉河
更多的黄昏。我喜欢
一个人沿着河堤散步。或者
脱下脚气，鞋袜
放在高处坐上小憩
俯下身来。伸手
搭住淸凉河的脉膊
听诊，异乡的心跳。或者
向魚问水，内心的波澜
足够掩护
一尾魚在身体的版图
在诗歌里栽刺，下蛊。企图
用自残的方式
引起词语的关注
对岸。农家的炊烟
像镜中的清凉河
依稀都是村庄，早衰的白发
◎杜鹃花
杜鹃花生长在民间，又称映山红。上世纪
七八十年代，曾当作英雄的花
红遍大江南北
江西、安徽、贵州将她定为省花
十二亿人民同唱一首赞歌。祖国的歌喉空前嘹亮
五大盆栽花卉之一，适宜放在书案
放在画图，放在
生活里。适宜捧在手心
捧24小时的芬芳或重量。让得来不易的幸福
更加珍惜
折一枝杜鹃花是心动。十万亩杜鹃是汹涌
自由，是旗帜。一朵一朵
汇聚成天上的海洋。时光的头发
能颠倒黑白
人民将杜鹃种在历史的胸口，用热血浇灌，永不褪色
◎终南山
喜爱一座山，和它的名字。从唐诗开始
它的春景，它的幽深
它的隐喻
以及，北纬34度、留下的闲笔
小剂量的芬芳，和自以
为是的风光
一个人，在内心慢慢豢养了四十年的
来路或归宿
只为，与一座山见面
拥抱
或，促膝交谈
到了终南山。“真的，不想走了”
山上的雪花
一片一片，幻如
佛前的蒲团，坐满风声和空相
一个人，向流水问禅
在口语里
露面。过亦官亦隐的生活
进也踟蹰，退也沧桑
站在，汉字的风口。一座山，转身
落泪，擦光了
时光的偏旁或纸巾
大地，只剩下
私奔的炊烟
鸟鸣，拖动孤寂的
光芒。今夜，深一行，浅一行，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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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6 20: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