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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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慢慢来               

                               引    子
  四十来岁，这位当年的黑蛋自我感觉已经快到了退休的年龄，闲来无事，喜欢这里戳戳那里捣捣。想起幼年的一些事情，写出来当作扯淡，倒上一杯淡茶咪着，和大家叙叙旧。

                                  饥饿的放牛娃
  黑蛋父亲是使牛耕地的农夫，使的是生产队最牛逼的那头大公牛。黑蛋五岁就开始跟着父亲放牛，放的正是这头大公牛。这头公牛干起仗来，胜多败少！一般开局，黑蛋会唱到“雄赳赳起昂昂跨过鸭绿江”，两到三个回合下来，黑蛋就得意地唱起“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头牛的性子尽管很烈，倒也很听黑蛋使唤 。因为人小，每次从牛角往牛背上爬，像似攀爬一座山。黑蛋人长的又黑又瘦又小，骑在高大的牛背上，老远望去，象是一只停在牛背上啄瘙的大鸟。
   黑蛋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一到冬天里，天短为了省粮食，家里就不烧晚饭，母亲会把中午锅里的锅巴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孩子们大的少分点、小的多分点当作晚饭。锅巴啃起来很香，大人以水充饥。黑蛋在家排行老五，每次能分块大的，但尽管受到了偏爱，晚上肚子里还是叽里咕噜地觉得饿。
   黑蛋父亲在冬天里，晚上是不睡家里的，他要睡在生产队牛棚里看牛，这样一晚上能挣到一个工分补贴养家糊口。黑蛋每天晚上都吵着要跟父系去棚睡觉，牛棚里牛尿味很浓，且父亲每次起来把牛尿时都要吵醒自己。但牛棚黑蛋是非要去不可的，呵呵！在牛棚的屋梁上的大草包里，放着生产队的花生种子，父亲会爬上去，从草包里抠出两颗花生（多了被人发现是要罚工分的）递给黑蛋。黑蛋如获至宝把花生攥在手心，躲在被窝里把花生驳开 ，一粒一粒放到嘴里慢慢地品味，舍不得肚里咽，直到香香地入梦。黑蛋长大后有一个习惯：每当难以入睡时，就会想起幼时父亲在夜里那幽幽的带有韵律的给老牛把牛尿的小调来，想着想着就酣酣地入睡了。

                              悲伤的年
  这辈子最让黑蛋伤心难忘的事情是：在黑蛋八岁那年的腊月二十八，母亲因为痨病的折磨丢下了一群孩子离开了人世。为了给母亲办丧事，黑蛋家在院子里支起了大锅，摆开一溜桌椅招待奔丧的亲友。人多自然吵杂，黑蛋那时不太懂事，母亲死了他没有特别地伤心，因为来了很多平时不常见的人，心里反而不时泛起几丝兴奋来。
  大年三十上午，母亲出殡。待到日头挂西，黑蛋看到人家都在贴春联过大年了，前后村已经有几家鞭炮响过了，隔壁三拐他爸也把鞭炮挂到了竹杆上，黑蛋忽然看到了远处冈陵上母亲的新坟，两片系在细棍子上的白纸条插在母亲的坟脚下，在寒风中孤零零地飘摇。黑蛋哭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妈没了，这年过不成了！这种无助的、刻骨铭心的悲伤，深深地烙在黑蛋的记忆中，每每想起眼角都会渗出泪来。

                                忆苦思甜会
  在黑蛋母亲过世的第二年，生产队里分田到户了，这年秋收后，家家粮仓都是满满的。社员们终于吃穿不愁了。
  这年过年，按照往年规矩，全生产队的人大年三十早上要集中在一起吃忆苦思甜饭，开忆苦思甜会。所谓忆苦思甜饭，就是烧一大锅水，水里面撒一些野菜，再添上几把米煮成的粥。生产队员们各家自带碗筷，大人小孩都得来吃，不来是要扣工分的。喝粥时大人小孩要围在一起，有坐着有站着，这过程中，生产队里的老指导员和几位贫下中农会给大家开忆苦思甜会。诉苦的人讲到动情处一把鼻子一把泪，有些大人也跟着掉眼泪，太小的小孩不懂事，被这个场景吓的紧拽着大人的衣襟；大一点的孩子经历过几次，就不拿这当回事，干脆端着碗躲一边玩去了。
  今年生产队长照样用哨子把社员们吹来了。到喝粥时，大柱子实在咽不下去，就朝老指导员嚷道：“大爷，去年藕塘队的忆苦饭是用肉汤烀的，我们队能不能也改变改变，你瞧这粥连个盐都没有放一点，实在咽不下！”老指导员很生气！吼道：喝肉汤那还能开忆苦思甜会？你不喝就拉倒！
  今年本来因为有两家社员吊儿郎当，没有来参加忆苦思甜会队里就不高兴，柱子这样一说，队长也更火了，站在那里瞪着眼睛可柱子没有买他们的帐，赌气把碗撂在地上，“咣当”碎了。这下子惹火了柱子他爸:“妈的个b！”柱子他爸一边吼着一边朝柱子冲过来，被社员们给拦住了。顿了顿，老指导员发话了:“眼下这帮年轻人啊，是好东西吃黄了牙！不知甘苦！火发了，忆苦思甜会还得继续开，老指导员开始给社员们重复自己曾经说过很多遍的话题：什么旧社会大地主是怎样逼着他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去挑水的，自己的大女儿是什么什么原因被迫抱给人家做童养媳的，自己的老母亲是怎样被饿死的……等等。
  老人用拿筷子的手使劲抹了几把眼泪，望望社员们听得不太认真，就提高嗓门大声说句：“如今这地又分了！往后去，看来年头还不知道会怎么地变”。坐在他边上的几位老贫下中农有些坐不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把挤在嗓口眼里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老王的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在大队部代课老师，大概见识要多些，他站起来把老指导员的话接下了：“依我看啊，这日子往后苦不了，今年队员们不就不愁吃不愁穿了吗？如今这政策对咱农民有好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一帮人也跟着说“那是、那是”。老指导员看一看众人，想了想说：好了，大家散了吧！回去过年！
  就这样，最后的忆苦思甜会不欢而散。
                               地主羔子
  黑蛋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春天里，因为逃学被父亲很揍，那牛鞭在身后甩得劈啪作响，黑蛋抱紧头没命地逃，躲到远远的麦地里面，人糊里糊涂在那儿睡着了。蒙蒙胧胧中黑蛋感觉麦丛里有动静，呀！是男人女人的声音！女人在忘情地小叫着，男人喘着粗气……。黑蛋好奇地爬过去，伸头一看：哎呀！女人顶着一对大麻花辫子，裸着的肩在麦苗中时隐时现，两人说话怪怪的、甜甜的。黑蛋的头嗡地一下，有些发晕，嗓口眼也干了起来。不自觉地躺在了地上，四肢直直伸开，紧闭双眼，心都快蹦出来了。
  过了一会，那边的动静小了，听到男人女人的说话声，柔柔的很亲热。妈的！那女人象是前队二妞她姐啊！男的不就是大地主王亚北他孙子王树声吗？地主羔子！不得了，地主羔子敢睡大队书记他女儿了！！
  就在离黑蛋草丛里遇到那桩事有两个月光景，一条特大新闻在周围方圆十几里地炸开了，二妞她姐跟地主羔子王树声私奔了！这一下子，你瞧那田间、地头、大路上尽是议论这事的人。
  二妞她爸黑着脸呆在家里抽闷烟，听说几天只发了一句话：“叫王亚北把人给我交出来！”
  这王亚北一家人也被吓地不得了啊！大人小孩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象天要塌下来似的。老地主王亚北干脆睡在床上起不来了。
  大队民兵营长带了一帮人赶到书记家，高喊：书记您给句话，我立马把王亚北给捆起来！书记望见来的人，眼睛亮了一下，可脸马上又黑了下来。嘴里无赖地嘀咕道：现在已经不是那回事了。
  队里的老指导员也在为这事上火，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这还得了！这种事要是搁在两三年前，王亚北早就会被抓起来了！
   俗话说人上一百甚什人不缺，书记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丢脸事，有人居然还在私下里说笑话：这可能是一报还一报吧？在七八年底斗地主的时候，大腊月的天里，八十岁的老地主王亚北被逼着穿件单衣，脖子上挂着两瓶老烧酒跪在批斗会上被折腾一下午，最后昏倒过去。
  那两瓶老烧酒呀，据说是王家人事前怕老地主挨批斗受不了，偷偷送给书记求情用的。谁知人家书记不卖这个帐，把老烧酒挂在老地主王亚北脖子上了。
  二妞她姐跑了一个礼拜，有人看见书记一大早趁天还没亮，往公社方向去了。
  又过一个礼拜，书记放话出来说：就当我没有这个丫头！
   再过两年后。五月里，老地主王亚北死了。腊月里，王树声和二妞她姐回家来了，还抱回个胖小子！另外从城里给书记家带回一台熊猫电视机。
  二妞她爸已经想通了，在家里抱起了外孙子，看起了电视。
                                  电    灯
  黑蛋他们村点上电灯，是在1984年冬天,正是村里书记家看上电视的头一个月。在这之前，村里的祖祖辈辈晚上都点的是油灯。
  黑蛋父亲小时侯点的是香油灯，听说小小的灯芯扒在灯碗边上亮起来如萤火虫。到黑蛋他们这一代点上了煤油灯，煤油是凭着票买来的，灯点起来倒也很亮，可为了省点煤油票不得不把灯芯调小。黑蛋家里晚上写字的人多，煤油不够用。点灯时，常在里面添加些柴油，写上一晚上字，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拿手指往鼻孔一抠，手指黑得如碳棒。
  村里通电哪会儿，人们兴奋的如过年，就差点儿没有把过年的新衣穿在身上了。
  其实，村子里在十年前就能够老远地望到电灯了。离村约五里地远有个叫王岗闸地方，在那里老高老高的铁杆上就挂了一盏电灯。一到夜晚，那盏电灯亮起来，就象是天边上挂着颗大星星！特别是在冬夜里，出门拉野屎的人们，那张脸十有八九就会朝向着那盏电灯。人蹲在野田地里，一边拉屎，一边望着那远处的灯光。深遂的夜空里，稀疏的星星幽幽地放出的寒光，拉野屎的人这时候头脑里会幻现出好多好多美丽的梦来，心里是暖暖的！任凭那风刀子吹着屁股。
  村里通电亮灯那几天，九十多岁的小脚张老太太，乐呵呵地杵着拐棍，跟着装电灯的人家家跑看热闹，嘴里总是那句话：“这也确怪了？拉根铁丝，栓根绳子一拽灯就亮了！要说这电啊，真是个好东西！自打咱村子里有了电灯电视，人们心里就逐渐亮堂起来了，知道外面有好多好多花花世界。赶时髦的小年轻们穿上了喇叭裤，嘴里哼唧着留行歌曲，有人还会扭上几步迪斯科。
                              
                                收  获
  黑蛋现在想想来看，那时候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的那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这么美好的梦，确是已经成了现实了。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黑蛋细细想想:自己少时放过的那头公牛牛逼!地主羔子王树声牛逼!自己生活的这个国度能有这么大变化更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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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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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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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