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倘若有亲近的人住在那儿,或者自己曾经寓居过,便会不自觉地留意那里的天气,尽管明知道它的风雨晴晦,同现在的自己不再有什么相干,但还是忍不住为之浅淡地遥想。
我在北京一住就是十余年,其间除了匆忙与浑沌,亦没有大的深味溢于言表。聊以可感的,便是小半生的光阴,似还没有细心去过,就这样地眨眼不见。如果自始迄今所有时日,都能换算成一条绳子的话,我呆在这里的部分,正可以与之前的并头对折。因而,对于这里风物人情上的了解,虽同土著们较之甚远,但究竟还是知道些。比如,在你因为某个人而念着这座城,遥想它眼下的春之情形而又不得头绪时,我便可以约略告知。
惊蛰前一日,我独自踱到什刹海,其时暮色未合,华灯未上。灰白的天,轻寒的风,寥落的行人,也正是一个早春二月惯有的光景,所以那时疏疏朗朗的所见,根本谈不到游赏,亦算不得可爱。站在浮桥上,眺望着空阔的湖面,所可称道的惟有暮霭里的这一种安静叫人留恋。然而说到安静,似乎复觉平常,譬如那些幽谷,山林,荒漠之地,所到处都应是安静,那种弥天接地,层层合围的安静,若比起这里,又不知要好上多少。
好固然好,但究竟不易得,即使万幸得到了,恐怕又非惯于叶公好龙的我所能消受的。故此,这一处被CBD、星巴克、地铁以及SOHO现代城们所包围着的安静,于平常之外,倒还有些圈点处。因为这里的安静,不是绝对的安静,又非绝对的喧嚣,人随时能触到,又随时能抽离。这正像一汪儿雨落天青后停驻的水,任人伸着脚尖逗它而不用担心,反正身子永远都站在干爽的地面。
只是眼前这片水,仍旧封冻着,远处临岸的地方,有几个孩子滑冰,那游动流畅的姿态,极易令人联想到贴水而飞的燕子。燕子,自然仍是没有,不过在近处,却有一道水先自化开了,宽不过两米,横穿于冰面,有几只野鸭正在上面悠然梭行,拨动着微明的波光。这一道水,按说并没有化开的道理,大约是由于平时落在此处的阳光,因楼宇从来不遮,故而便比别处多了一刻的斜晖。看来,世上不单单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里也尽有长得暖照的湖水。
这时,一位游客向我打听酒吧一条街的去处。我便说,这里是西海,你说的那个还在南面,寻着后海就到了。他道了谢,顺着河沿向前去,而我,也该趁着暮色回家了。
北京的早春,似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