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聊天,知道老施是兵房人。兵房地区都说启海话,也就是吴方言,但我们这的吴方言跟吴侬软语在意味上有所不同,因为兵房人普遍性格爽直,他们说的吴方言听起来显得阳刚硬朗。
起初,老施只让大家吃菜别客气,也依次敬酒,话并不多。酒过三巡,老施话匣子才渐渐打开,我也因此能听到他跟会打球的白玉姐之间的点点和滴滴。瘸爹也在席,他审时度势,凑到老施近旁给老施点上了烟,他们是旧相识。瘸爹虽然仍喊白玉姐为婆娘,但明显已经底气不足,我们窃笑,心想瘸爹也不过如此。
其实,我们这里对兵房人还有另一种称谓,叫沙里人,过去很多掘港人喊兵房人沙里蛮子,倒也不是歧视,一来沙里话跟主流方言区别较大,不容易听懂,二来正是由于沙里人不拐弯的特点,碰到个事说起话来往往嗓门高,甚至情绪急,给人造成了这样一个整体印象。
但老施脾气好。
老施吸一口烟,跟我们聊白玉姐打球这件事。他说每年农村大忙时也是他最忙的时候,因为他要下到各乡镇去收购农产品,这个差事宜早不宜晚,老施家里还开着农资店,农资店比一般的店面开门都要早,早上七点左右就开始营业了,而我们晨练一般都是早上六点到八点,即便如此,老施也从来没有生出过阻止白玉姐打球的想法,老施每天早早开门营业,弄好早饭,等白玉姐打球回来早膳完毕才急匆匆赶往乡镇。
老施说到这的时候,白玉姐打断,不让老施说下去,老施笑着说又不是揭你的短。其实从老施的表达里,我早已看出他内心的骄傲。
因为宠着,所以骄傲。
老施抿了一口酒,继续讲。他说启海话里称老婆为“娘子”,“娘子”在启海话里既是尊称,也是美称,这让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戏剧里面娘子的形象,但老施却说自己从来不称呼白玉姐为娘子,他尊重掘港这边的语言习惯,更担心白玉姐不习惯这样的叫法,所以至今他都喊白玉姐为玉儿。
这个玉儿就是他手心里的宝。
谁做生意都免不了有难的时候,但老施说,这么多年了,他生意上即使压力再大,回到家也是只字不提,他怕白玉姐担心。他举他一次下乡收购蚕豆种子时的例子,蚕豆种子的价格高,随便收个四五吨都要十来万,但那段时间偏偏他散在乡镇农资销售点的货款却收不上来,原因是好几个零售商不守信用把账款拿去买了理财产品。老施不好意思找这些人硬要,只得自己到处想办法,拆东墙补西墙,回家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烦恼只在他这里止步。
而我觉得难得的是,饭局经常有,饭桌上炫耀自己对老婆如何好的却不常有。老施也算个小老板了,喝了酒没听他吹牛,只听他讲对老婆的包容,我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了很多分。
谈到钱的问题,老施说普普通通的人家过普普通通的生活,钱够花就行。老施说他做生意,从来都是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把大头的利益给别人,这样别人都愿意跟他做生意,也都信任他。
我不禁抬头,重新打量这个男人,他瘦小的身躯顿时高大起来,老施可能给不了白玉姐那种充裕的物质生活,但他以男人宽广的胸怀呵护着白玉姐,包容着白玉姐,这种感情是明亮的,更是柔和的。
后来,大家纷纷敬老施的酒,其实我知道是大家都蛮佩服老施的为人,也许开始大家对老施这个人都有似我这般的看法,觉得他不起眼,与白玉姐的运动风也完全不搭,但听完老施讲的这些话,看法都改变了。
那晚的饭局气氛特别好。
一顿饭认识一个人,一顿饭见证一段情。我只想说,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却充满了力量,他用瘦弱的身躯坚定地支撑了整个家庭。
这场饭局我吃得不多,更多地是在听老施说着过往,从过去到现在,从寡言到多语,那是普通人的感情,历久弥坚。或者真的是外面的世界变化快,但家一定是每个人都必须舍身守护的,守护家,就是守护亲人,就是守护我们的父母、妻儿,也许我们早已分不清跟与她们之间究竟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亲人。
感慨于这段包容的感情,特撰文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