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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玉米粥
贡发芹
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饥饿,特别是冬天,饥饿几乎天天伴随着我们。那时,我们兄弟姐妹众多,父母挣得的工分有限,年年透支,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只有在饥饿中苦苦等待政府救济。因此,粮食就显得无比精贵。七岁那年,因为一碗玉米粥,父亲打了我一巴掌,让我终身难忘。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在我生活的位于今安徽省地质公园女山脚下的偏僻的小村庄杨套,每天只吃两顿饭。有农活时,中午一顿干的,玉米饼或是山芋面窝头,个把星期或半个月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晚上一顿稀饭。没有农活时,中午就一顿玉米稀饭,熬得稠一些,当地称二摸头;晚上白开水泡霉干菜。 母亲是乡下一个特别会过苦日子的人,那年秋天,母亲把我家门口一块自留地全种上大白菜,秋后,大白菜丰收,母亲把大白菜腌了,然后烀熟,再晒干收藏起来,食用时用开水一泡就可以当菜吃,但是我们家是把它当饭吃的。中午一顿稀饭,几泡尿一撒,肚子很快就空了,天没黑,我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到处找吃的,怎么办呢,母亲就烧一锅白开水,大家泡霉干菜吃。霉干菜非常咸,越吃越渴,渴了就喝白开水,喝过再吃,吃了又渴,渴了再喝,很快肚子就饱了。 早上没有事,我们一般不起来,通常是在被窝里赖到大傍中才起来。这一天同样如此。我们起来时,发现母亲不在家。父亲说赶旧县集(当时嘉山县旧县乡政府所在地,今明光市女山湖镇)去粮站领政府救济粮了。记得那时我们家每月有三十斤救济粮。 快到晌午时,父亲开始生火做饭,依然是玉米稀饭,里面放有两把米。吃饭时,父亲盛了满满一碗稠一点的玉米稀饭放在另外一口锅里盖好,余下,我们全部分吃了。稠的给我们兄妹几人,父亲尽喝稀的。 午饭后,父亲出去做事了。因我是长兄,父亲就再三叮嘱我,不要出去玩,看好弟弟妹妹,看好那碗稀饭,也就是一碗玉米粥,那是留给母亲的午饭。 我在家呆有两个时辰,有小伙伴来喊我出去玩耍,我开始拒绝了,但他们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三番五次,我实在禁不住诱惑,就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可是玩了一会儿,我又想起父亲的再三交代,就赶紧回家,但一切都晚了。锅盖已被扒开,一只大花猫正在锅里吞食那碗玉米粥,我赶忙驱赶,但花猫虽赶走,饭碗却见底了。我开始害怕起来。 傍晚,父亲回来,我战战兢兢,赶紧承认错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最多责备我几句。但我哪里知道,一向慈祥的父亲非常震怒,狠狠地在脸上打了我一巴掌,同时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 我一下被打懵了,这太意外了,父亲对我痛爱有加,从来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呀,今天怎么了?我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打过我后背过脸去,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又把手伸过来,这次我更加害怕——还要打我?没有。他伸过手在我脸上被他打过的地方轻轻地抚摩了几下,漫漫松开,然后转过身,步履异常沉重地离开了,他转身时,我发现他的眼睛是湿润润的,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 天黑时,徒步跋涉五六十里路的母亲背着三十斤政府救济粮回来了,她听说了刚才的事,就安慰大家说,不碍事,不就一碗稀饭吗,被猫吃了就吃了,有什么大了不得的,打孩子干什么,我中午在旧县集堂妹家吃过了。父亲听说后,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显然,他相信了。 晚上,母亲取来一小碗米,煮了一锅米稀饭。米都捞给我们兄妹吃了,父亲和母亲则喝米汤,吃霉干菜。记得那晚,母亲吃了好多霉干菜,喝了好几碗米汤。 几年后,母亲在闲谈时说,一次她到旧县集粮站领救济粮,想到她堂妹家吃顿中饭,见她堂妹婿不太热情,母亲觉得人家小孩也那么多,生活同样不容易,后悔不该去,但母亲脑子比较活,很快就想出办法,说自己在饭店买过饭吃了,顺便来看看,不是来吃饭的,然后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那时,我很年轻,听了并没太在意。 许多年后,一回想起此事,我的心就剧烈颤抖,我敢断言,母亲说的应当就是父亲打我的那一次。怪不得那天晚上母亲吃了好多霉干菜,喝了好几碗米汤,原来她并没有在她堂妹家吃过中饭,而是背着三十斤救济粮在凛冽的寒风中跋涉五六十里路饿了一整天,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直为此非常内疚!难怪父亲那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火,狠狠地打了我,他太在乎那碗玉米粥了,那个饥饿年代,粮食是多么精贵呀!那可是母亲一天的伙食啊! 当我为人父之后,我终于理解,父亲打了我之后为什么眼睛湿润润的,要知道那巴掌打在我的脸上痛在他的心里啊!父亲虽心疼那碗玉米粥,但他更心疼的是我们这些儿女啊! 现在生活好了,父亲和母亲可能早已忘掉此事,但此事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不过我从没在父母面前再提起此事,怕引起二老伤感。 今天,一碗玉米粥没有多大价值,提起它所有年轻人都会不屑一顾,但我之所以在此旧事重提,是想郑重地告诉大家:好好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好好孝敬我们的父母呀!
2011年11月27日上午初稿于北京2011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会场 2012年1月9日二稿于明光市政协办公室
贡发芹(1965年10月—),笔名亚鲁,贡晖,安徽省文史馆特约研究员,安徽省明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历史学会会员,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学会会员。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副秘书长,滁州市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有诗集《咿呀学步》、《浅唱低吟》、《柔声细语》、《轻描淡写》,散文集《帝乡散记》(38.8万字)、《帝乡散忆》(42万字)、《故园乡愁》(30万字),史学专著《吴棠史料》(35万字)、《明光史话》(40万字)、《明光人文概览》(16万字)、《明光政协史》(二卷)(上、下册,115万字,主编)、《嘉山县志》(80万字,点校)等作品集21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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