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写点关于格尔木农垦知青的文字。这一想法,开始于2006年7月。那年我和一位“山东知青”见过面。开始对他的了解是:格尔木农建师一团中学校长,喜欢写文章、容易接近。一见面就侃谈了一个小时,我对这位山东知青的印象升华为:健谈、热情、开朗、大方,直率、大胆,不遮不拦、“干”字当先,有股子一往无前的精神气概。 正是这一次难忘的会面,让我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谋划着要为“格尔木农垦知青”写点东西。因为我和农垦知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出生于1965年,上小学时,正是1973年,当时满世界都在大闹“批林批孔”,我也在老师的教导下“笔作枪、口作剑,”上台“口诛笔伐”过几次。最难忘的是,曾经在“革委会”的大喇叭上,朗读过一篇讨伐文章,记得大意是:“革命红小兵,坚决走上前,揪出孔老二,看你反不反!”虽然当时年龄小、不谙世事,但也是实实在在地赶上了点儿“红色”浪潮。也正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山东知青”在青岛市举行了盛大的“检阅式”。数千名“老三届的知识青年”怀着“一颗红星永向党,支援边疆最光荣”的豪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检阅台。当时,这些穿上绿军装的知青,为了报名连夜排队,有的写“请战书”,有的还咬破手指写“血书”表决心,有的父母亲为了把“儿女送到广阔天地”去锻炼,彻夜排队报名。济南有一名年仅14岁的女学生,坚决要求报名参加“青海生产建设兵团”,因家中反对,毅然和家庭“决裂”,一个人挤上了西去的列车。一时间,在知青专列停靠的站台上,上演了许多悲喜交加、情断衷肠的动人场景。 我经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干啥都搭的是“末班车”。“文革”时,我刚出生;“农垦”征兵时,我不够年龄;知青下乡时,我还没有学多少东西,以致后来高考名落孙山,成了个自费生,好歹算是圆了个大学梦;找工作又来到青海,好容易有了工作,身份却是个农工;刚刚转完“商品粮户口”,人们又纷纷下海……这些年,知识越来越金贵,可我却工作在农建师,不知应该归于哪一类。 1988年8月,在青海的一位朋友的介绍下,我来到了青藏高原。火车西去时,我感慨万分,虽然没有“雄心万丈”,却也是“翻江倒海”。我知道,这一去,我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就开始了。听说当年“知青”们,就是“一路歌声一路情”,从《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一直唱到《我心爱的柴达木》、《军垦战士之歌》。其中最动人、最吸引人、最具有人情味的,是一首名为《送你一束沙枣花》――这首歌情真意切,伤感、缠绵之情催人泪下。 山东知青,满怀豪情到柴达木来军垦,我相信,这些当年十多岁刚刚走出校园的“壮志冲天”的青年男女,都是“毛主席的好战士” 。他们正值青春年华,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求真、求善、求美、求爱的追求。在劳动后的闲暇时光,在秋收后的田野上,在静月下的沙枣林间,在大漠戈壁的天际中,一定有笑声、有歌声、有哭泣、有挣扎。《送你一束沙枣花》是当年格尔木军垦战士惟一合时宜、知冷暖、诉衷肠的心灵礼物,是少男少女的心声和最爱。因为这其中有“情”也有“爱”。 1988年8月20号,我乘汽车来到了诺木洪农场。只见农场里砂石路又宽又平,两旁是整齐高大的白杨树。一望无际的麦田,有行有距,纵横阡陌。一看就知道这里“秩序井然”、“纪律严明”。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劳改农场”。而我成为这里的“中学英语教师”,属于那种外来者的工人阶层。说实话,事前,我没有一点“农场”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美丽草原”竟然是一个劳改农场。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和“农垦”密不可分。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农垦”之旅。新奇、新鲜、兴奋,很快在“柴禾”、“野兔”、“犯人”等饭后谈资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1988年晚冬的一个下午。我告别了诺木洪农场中学,抱着几个纸箱,站在场部的大路旁,眼中所见的是“秋看长天成一色”的景象。我当时的主意是:“车往东、咱往东,车往西,咱往西” 。结果,等来了一辆开往格尔木的班车。几经周折,半年以后,我又来到格尔木河东农场中学任教。当我搭乘一辆三轮摩的来到学校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田野里仍然是人声鼎沸。快到团部时,遇到了大水,摩托车绕不过去,只好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放在路边。这时遇到了一台过路的55型拖拉机,师傅一听我是老师,二话没说,就装上我的东西,把我送到了学校。从此,我就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农垦人。” 上班第二天,我领到了两个教案本和一沓稿纸,上面印的大红题头上写着“青海生产建设兵团农建第十二师”的字样。我又激动起来,继而又不惑起来,自己到底是农还是兵,真是难分清楚。后来,和农建师的老农垦们接触多了,才理出了点头绪。人们对山东知青的评价是:有着能干活、有才华,吃苦耐劳的光荣历史,也有过“北京上访、卧轨拦车”的举动。农建师的职工大多是退伍兵。他们是格尔木农垦大军中的有生力量,属于那种“献了青春献子孙”的一代。他们无怨无悔,踏实认真,甘当革命的螺丝钉,放在哪里就在哪里发热,亦工亦农亦兵,百分之百的信得过。 我刚刚来到河东农场时,对一排排整齐的“土坯房”,总是觉得看不顺眼,觉得土得掉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幅照片,照片上一群农垦女兵在烈日下打土坯,一个个热情四溢,干劲十足,天天比赛,争当红旗手。一位老农垦告诉我,当年的铁姑娘打土坯、盖房子,都属于下班后利用业余时间做好事,并不是本职工作。因为当年组建“农建师”时,那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小伙,都住在帐篷里。在一年定职、两年发工资、三年结婚的许诺下,抓革命、促生产,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他们该结婚嫁娶的年龄。房子都是农垦知青们一把土、一锨泥盖起来的,那份苦、那份累、那份情,只有他们心里明白。夏天打土坯时,格尔木的蚊子多得吓人,为了躲避蚊虫叮咬,知青们用泥巴糊满身子和面颊,不夸张地说,一巴掌下去,少说也能拍死二、三十只蚊子。 前不久,河东农场开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要修建水泥路,拆了几栋土坯房,我看到一面墙上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字样的标语,又让我回想起了“农垦知青”当年的激情,仿佛仍然镌刻在那面土坯墙上,挥之不去。看着这些被尘封的历史,心里想着那些少男少女,远离家乡亲人,响应党和国家号召,来到柴达木的戈壁草原,把理想、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还有激情和爱情,都抛洒、书写在这片土地上。 格尔木“农建师”原来分为三个团。一团在河东农场,二团在马海农场,三团在现在的河西农场。格尔木和农建师发展紧密相联。人们在谈到格尔木时,应当牢牢记住两个名字,一个是被誉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将军,他把格尔木和西藏、和世界连通起来;另外一个就是农建师,人们说它是格尔木的摇篮。 农建师的师部在小岛,位于格尔木河畔的。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它一直默默地驻守在这里,守望着这条为格尔木市输送充足水源的生命线。当我站在这里,眺望格尔木的高楼大厦、车流人群、片片绿荫时,心中充满了感慨,小岛依然那般陈旧。时代的年轮在坎坷中前行,当年的农垦战士大多已经离去。数十年后,他们组成的知青回访团,回到这片让他们难以忘怀的土地时,那些还保留下来的土坯房,那些让他们回味的老地名,如喷井台、鸿雁池、黑泥湾、南沙滩,都会勾起他们对过去的回忆,每一个地名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典故,那树林、田野、草场、渠道,都印着他们当年奋斗的痕迹,激励着后来者脚踏实地,继续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