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城

我亦飘零久

　　恕城


　　第四次，我们遇见了夔。

　　我们是在寻找恕城的路上遇见夔的。粟特人石莫延告诉我们，只有一条路通向恕城。为此我们进行了充分的准备，马、武器、干粮和水，供应一支五十人的军队绰绰有余，但这条路捉摸不定，我们披星戴月，跋山涉水，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三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一次能够到达恕城。

　　我们一共三个人，粟特人石莫延、守城卒丁宁、我。我本是洛阳世家子弟，十年前与青楼女子安小小相爱，并以重金为她赎身，正打算娶她过门的时候，她却弃我而去，嫁给了开封府的绸缎商人李甲。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怒火中烧，连夜赶到开封府，将李甲阖府上下杀得鸡犬不留，但我没有找到小小。

　　那一夜下着大雪，雪停的时候，有一行纤秀的脚印向城外去了。我策马沿着足迹追赶，在城门口遇见绑在旗杆上的丁宁。丁宁是开封府的守城卒，因为私放钦犯出城，被禁军捕获，待天明绑赴有司问刑下狱。我见丁宁气宇不凡，便顺手将他救了，又抢了一匹马，两人呼啸出城。

　　我们在城外十里的汴河渡口追上了安小小。我们找到她的时候，一名深目高鼻的胡人正拢着衣襟从她的身上爬起来，安小小躺在雪地里，衣衫凌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美丽的眼睛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死了一样。我二话没说，一刀插进安小小的胸膛。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我没想到这具单薄的身体里竟有那么多的血，仿佛永远流不尽似的，没多长时间整个汴河都被染红了。我瞪着血红的眼睛，又向那个胡人挥刀砍去，丁宁拦住了我。“他就是我放掉的那个钦犯，你不要杀他，他可以带我们去恕城。”

　　恕城是传说中一座被佛赫免的城市，它建造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几百万罪孽深重的灵魂居住于此。佛怜惜芸芸众生坠入轮回的悲苦，在不周山以北一块被鬼神遗弃的土地上建造了这座城池，这块土地曾经被共工之臣相柳氏的黑血污染过，方圆数千里之内草木不生，虫蚁灭绝。建造这座城池的时候，大地曾经三次塌陷下去。得以进入这座城市的人无不是九死一生，但只要进入这座城市，往日的罪孽便可一笔勾销。

　　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刑徒，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恕城是我们唯一的归宿，否则必将坠入不尽的轮回。可我们不知道恕城在哪里，粟特人石莫延说，一直向北走。于是我们一起向着北方出发，去恕城。

　　第一次我们走了很久才发现方向不对，恕城在北方，但我们却一直向西走，除了西，我们根本找不到别的方向，走到没有路的时候，我们看见了流沙。

　　金黄色的沙子从天地交合之处涌出来，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宛如沙的海洋。光滑细腻的沙涛缓缓地起伏着，携带着巨大的力量，一波一波地扑到我们的脚下，又诡异地消失在空气里。有一匹受惊的马冲出队伍，跳进沙海，立刻被流沙吞没，如同一粒石子坠入水中，沙面上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光滑、细腻、缓慢流动的状态，我们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第二次我们带了指北针，沿着指针的方向往前走，走了很久又发现方向不对。这一次我们一直向东走，走到没有路的时候，我们看见了归墟。归墟是一座巨大的黑色深渊，临在我们驻马的悬崖下方。我们探头向下观看，只看见深不见底的黑，冰冷粘稠的黑色寒雾扑面而来，遮蔽了我们的眼睛，裹住了我们的身体，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看不到一丝光线，我们的头发和衣服冻得像铁块一样坚硬。一霎间我心里竟生出森凉的杀意，刀在鞘中不停地颤动，发出龙呤之声，粟特人远远地躲开了，若不是丁宁再次按住我的手臂，我一定将这个家伙剁成肉泥，抛进深渊。

　　第三次我们干脆闭着眼睛向前走，我们知道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无论这条路将我们带向何方，我们决定都认命了。结果我们仍然没有走对方向，这一次一直向南走，走到路的尽头，我们看见了寂川。寂川是一片茫茫无边的草原，长满了带刺的魔鬼草，各种体形巨大的野兽在草丛中出没，只要我们一发出声音，那些凶恶的野兽就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将我们的声音吞噬掉，我们就像哑巴一样，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交谈。有时它们也向着月亮吼叫，但我们听不见它们吼叫的声音，寂川永远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我们又上路了，寻找恕城是我们的宿命，上天注定我们将沿着这条路不停地走下去。这一次，我们遇见了夔。

　　那天深夜，我们正在旷野中赶路，不远的前方，一轮巨大的圆月飘浮在空中，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大地震动，仿佛一根巨杵在大地上重重撞了一下，甚为沉闷。我们心中惊疑不定，凝神细听，那声音又响起了，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近，每次响起，眼皮就便微微一跳。我爬到高处一看，只见旷野的尽头，一团黑影高高跃起，遮住了月亮的一角，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虽然相隔甚远，大地也被震得簌簌抖动。

　　那黑影在荒凉的旷野上星跃丸掷，来势十分迅捷，每次跃起，巨大的月亮便缺了一个口子，缺口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一轮冰球般的圆月只剩下蚕豆大的一角。我们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头独脚怪兽跳跃而来，一跃数丈，霎时到了近前。

　　粟特人绝望地嚎叫：“那是夔，我们走不了啦，我们遇见了夔。”

　　夔的形状就像一头体形巨大的野牛，青色的皮毛覆盖周身，脑袋硕大无朋，眼珠凸出，宛若铜镜大小，绿森森的放着寒光，两排白色的獠牙露在唇边，鼻孔里呼呼喷着炽热的青气。它的后背上，长满了拳头大小的人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五官清晰可辨，有的横眉怒目，有的挤眉弄眼，有的喃喃自语，有的哭哭啼啼，它们互相纠缠撕咬，发出鬼哭狼嚎之声。我少年时遍游名山大川，见过无数奇珍异兽，但如此丑陋的怪物委实闻所未闻，恐怕也只有在地狱中才能见到，天地之间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我们真的像身在地狱一样。

　　没有人遇见夔之后还能活着，夔就像收割庄稼的农夫，用寒冷锋利的牙齿将我们咬碎、嚼烂、吞食。我听见夔咀嚼骨头的声音，鲜血像瀑布一样从夔的齿缝间流下来，那是我无法承受的痛楚，我凄惨地吼叫起来，忽然发现我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经长到了夔的背脊上，与粟特人石莫延和守城卒丁宁的头颅挤在一起，我们互相纠缠撕咬，永不休止。

　　遇见夔之后，我们寻找恕城的希望就破灭了。夔在月亮底下跳跃奔腾，在荒凉的旷野中游荡，在城市的暗巷中穿行，吞噬遇见的苍蝇、老鼠和所有的刑徒。我不知道夔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月出月落，我们在夔的背脊上消磨时光。有时候，我会恍恍惚惚的想起安小小，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但更多的日子，我是在与石莫延和丁宁的互相撕咬中渡过的，我们将对方咬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露出惨白的头骨，但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血肉会重新生长出来，开始下一轮的撕咬。

March_王二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何在
地狱无门十八层，天堂梯绝三十三
别有人间非道路，身如刍狗风转蓬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何在
杀人刀，活人剑，两刃相交恕如心
典当此身不归路，斩头觅活人间世

March_王二

走吧，向前，向前，
再苦的事，再痛的事，
只要习惯了，便好了，
便不觉痛了、便不觉苦了，
但不要回头，但不要觉醒，
走吧，向前，向前，
只要向前，便一切都会好了
、、、
只是，只是，
谁知，那了了难了啊

张玉杰

好文章，内容丰沛，个人愚见冗长了点。

马丁梦曲

新诗佳作，又在石头散文网欣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