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飘零在纽约——悼诗人、翻译家、诗论家袁可嘉

陈舰平

惊悉袁先生在纽约辞世，心中空了一块。八十年代他的诗论与诗作、译作对我写诗产生很大影响。我现在一闭上眼，还清楚地记得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的《现代派论英美诗论》那封面上竖排的黑体字字样与褐紫的底色。九叶派诗人我虽然接触浙江唐先生在前，论影响还是袁先生与郑敏先生为最著。谨写小文寄托哀思。
     
      获悉袁可嘉先生在纽约辞世。他是纽约时间十一月八日走的。他是到美国去看他女儿，这两年长住在女儿那里的，不想竟然就在那里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
      袁先生是九叶派的诗人。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现代诗史发展上出现两条发展线索，一个是解放区的诗人们的创作，一个是在国统区的诗人的创作。而对诗歌艺术性具有重要贡献的是以《中国新诗》刊物为中心的“九叶派”诗人：陈敬容、王辛笛、穆旦（查良铮，查良镛即金庸的堂兄）、杭约翰、杜运燮、郑敏、唐祈、唐湜（音shi，与诗同音，阳平声；我曾一度想当然地读成堤音：di,阴平声）、袁可嘉。其中以穆旦诗歌成就最高，他也最先离开世界，是在一九七七年二月份辞世的。杭约赫则多才多艺，提起他另一个名字曹辛之更出名，因为曹先生是美术家，书籍装帧艺术家。江苏人民社一九八一年出的《九叶集》诗集，书的装帧设计，就是曹先生躬自为之的。陈敬容与郑敏是两位女诗人，都在高校作教授。这里面，论对西方现代派研究最透彻、理论功底最好的，则是袁可嘉先生，他长于分析诗作艺术特点与诗人总体风格，《九叶集》出版的《序》就出自袁先生的手笔。
       我注意到袁可嘉先生，是因为三件事，一是读到了江苏人民社出的《九叶集》，二是读到了上海文艺社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上海社的这本选集，领衔主编的就是袁先生，还有两位主编是美国文学专家董衡巽先生与法国文学研究专家郑克鲁先生，当时这套书是分卷出的，我只购到其中的一二三卷，后来当兵，这套书没配齐，一直心中悬挂不已。再接着是读到袁先生写的《现代派论英美诗论》，对我从事诗歌创作与研究，有良多启迪。这本书我看得最长，有一段时间是朝夕伴之，摩挲得书面都发毛了。现在一闭上眼还记得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这本32开本书褐紫色或叫酱红色底上的靠右侧竖排的黑体字书名，一切清晰得俨若昨天。在八十年代，袁先生给我的诗歌营养，令我受用至今。今闻袁先生溘然长逝，心中顿空了一块地方，悲怅不已。
     袁先生是诗人，也是大翻译家。他译诗是非常妥当的，既保持了原意，又符合中国人的行文习惯，文字雅驯平服。如译叶芝的写给情人毛特.岗的名诗《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袁先生走了。一九四六年他写过一首《墓碑》：“愿这诗是我底墓碑，/当生命熟悉为尘埃；/当名字收拾起全存在，/独自看墓上花落花开；//说这人自远处走来，/这儿他只来过一回。/刚才卷一包山水，/去死底窗口望海！”，在另一首诗《沉钟》中，他写道，“让我沉默于时空，/如古寺锈绿的洪钟”“我是沉寂的洪钟，/沉寂如蓝色凝冻……”现在他止留下他的作品为他的墓碑了，他真的如一口沉默的洪钟，进入了永远的沉默。然而他是那样活在受过他教育、获过他教益的人心中！
     我虽不像裘小龙一样直接受惠于袁先生的教育，但在我心底，在我写诗的路上，我认袁先生为我的良师之一。袁师走了，学生之悲，是名心丧。筑室墓边三年是无法做到了，他远在美国，但在我心中，永远记着这位良师的恩惠的。
     袁先生，一个你不认识的学生在此为你哀痛伤悼，你知道吗？袁先生，愿你天国之灵，获得永远宁静的
     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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