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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体、诗韵与诗意 ——由《吉檀迦利》译文说开去
孟祥春
译文一(诗经体)
乱云如堆,暮色渐苍。 伊人闭户,我独彷徨。 日里芸芸,生计何忙。 黄昏寂寞,惟汝寄想。 若不我见,弃之一旁。 我将奈何,雨共愁长。 远天云翳,怅然凝望。 风无消歇,我心同伤。
译文二(五言古风)
云霾如乱叠, 暮色渐苍茫。 吾爱门长闭, 槛外独彷徨。 日里随众人, 生计一何忙。 黄昏多寂寞, 伊人惟寄想。 若不见汝颜, 弃我在一旁。 无计消愁去, 夜雨伴凄凉。 远天多云翳, 独自长凝望。 风号无停日, 我心亦哀伤。
译文三(七言歌行体)
乱云如堆暮色苍, 伊人门闭独彷徨。 日里芸芸稻粱谋, 黄昏念汝费思量。 君若避我人亦弃, 夜雨无计遣愁肠。 远天云翳迷望眼, 风号心悲遍哀伤。
原诗: Clouds heap upon cloudsand it darkens. Ah, love, why dost thou let me wait outside at the door allalone? In the busy moments of the noontide work Iam with the crowd, but on this dark lonely day it is only for thee that I hope. If thou showest me not thy face, if thouleavest me wholly aside, I know not how I am to pass these long, rainy hours. I keep gazing on the far-away gloom of thesky, and my heart wanders wailing with the restless wind. Excerpt 2: On the day when the lotus bloomed, alas,my mind was straying, and I knew it not. My basket was empty and the flowerremained unheeded. Only now and again a sadness fell upon me,and I started up from my dream and felt a sweet trace of a strange fragrance inthe south wind. That vague sweetness made my heart ache withlonging and it seemed to me that is was the eager breath of the summer seekingfor its completion. I knew not then that it was so near, thatit was mine, and that this perfect sweetness had blossomed in the depth of myown heart.
译者解诗:
本诗选自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文字细腻古朴又清新优美,饱含哲思、宗教意蕴和东方意象。 诗歌翻译在文学翻译中可能最具魅力和挑战。汉人董仲舒认为“诗无达诂”,鲁迅亦言,“唵”字人人能解,却解各不同。写诗是创造,译诗是再创造,原诗为“一”,解各不同,但须让译“诗”亦成“诗”,体、韵、意需多思量。 先谈诗体。本诗属于“无韵自由体”(free verse),颇有中国现代散文诗的味道。dost, thou,thee, showest, leavest等用词以及know not 与 knew it not等表明,原文为中古英语,古拙典雅,因此不妨考虑以古体诗来翻译。英诗译之以古体诗早已有之。严复在《天演论》译本中用五言和四言古体翻译了蒲柏《原人篇》(An Essay onMan)的片断和丁尼生《尤利西斯》(Ulysses)的一节,读来古朴雅致,颇宜时人。梁启超1902年曾用《沉醉东风》与《如梦忆桃源》曲牌翻译《哀希腊》中的两节。后来辜鸿铭、君武、黄侃、苏曼殊等人多用格律或宽或严的古体诗来译英诗。 就诗体而言,中国传统诗歌主要有原始的二言诗、《诗经》的四言、楚辞体、乐府体、古体(亦称“古风”)和近体(格律体)。笔者分别采用了《诗经》四言体、古风五言与七言歌行体进行了再创造,或为一种有趣的尝试。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歌用藏文写成,诗体大多是六言四句。现在有汉语白话自由体与古体等多种译本,同样受读者欢迎。可见,译诗不必拘泥于某种诗体,合宜即可,但切忌因“体”害“意”。另外,诗体与时代文学思潮和阅读趣味有密切的关系,譬如,新时期,郭沫若、闻一多、朱生豪、粱遇舂、梁宗岱、周煦良、徐志摩、刘半农、孙大雨、梁实秋、成仿吾等人译诗多采用白话;而王佐良、卞之琳、袁可嘉、江枫、方重、方平、许渊冲等人则主要采用现代自由诗体。 再谈诗韵。英文原文虽是无韵体,但原初的孟加拉语版本却是韵诗。泰戈尔作为译者,即使是自己的诗集也很难用英文格律诗来翻译,而即使译成,也可能会因“韵”害“意”,实不可取。有些人一谈古体诗译文便大谈是否“合辙押韵”,实在偏颇。古体诗是唐朝以前的,除了要押韵以及限于五、七言之外,不受任何格律和句数限制,不求对仗,也不讲平仄,遣词造句自由灵活。近体诗(唐以及之后的格律诗)才注重合辙押韵,依据的韵书是《切韵》和《唐韵》。唐宋时合辙押韵的格律诗以今天的普通话来读已经有很多不和谐之处了,读且如此,何况写诗,更何况译诗?可见,以古体来译诗尚可自由灵活些,若译之以古韵平仄的格律诗,则必须字字查韵,句句格音,注定行不通。总体而言,英诗汉译无韵可,有韵亦佳,但苛求韵律则不如无韵。 最后谈诗意。“诗意”除了意义(meaning),还主要包括意象(imagery)与意境(the poetically/artistically evoked world或mood-ideo-imagery)。由于民族家国、山川风物、人文积淀、精神心理、审美趣味各异,同种意象在不同的文化中可引起不同的联想和审美反应,其诗意自然大不一样。宗白华认为“意境”就是诗的“质”。然而,“意境”的产生具有“心-境-意”的合一性,需有虚实相生关系,能象外见象;意境不能独立于历史风俗习惯环境山河城市(金岳霖语);意境在中国有其“静”、“深”、“空”、“疏”、“灵”、“远”等独特的精神基调,中国的“意境”很难为英文读者把握。传统上,西方诗歌更重“意义”,而中国诗歌更注重“意境”。一般而言,传达原诗的基本意义并不困难,传达意象要困难得多,传达“意境”则只能是一种理想追求,其接受度值得讨论。 总之,英诗汉译要以“意义”为核心;“体”贵合宜,“韵”贵自然,不能因“韵”害“意”;“意象”需多方融通,“意境”再现则只能勉力为之。
译者:孟祥春,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博士后,曾赴多个国家进修或访学;发表成果90余项,包括国内外期刊学术论文30篇,报纸翻译与文化专栏评论45篇;国内外出版文学、文化与文论译著9部;发表散文若干,主持国家级与省部级项目数项。
制作|赵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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