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某人 于 2024-12-17 15:58 编辑
资阳一游
四川资阳市区的苌弘广场上有一座十分醒目的巨型雕像,即苌弘与孔子的雕刻,在诸多有关孔子的艺术作品中,显得十分独特。雕像中,孔子站立着,一副恭敬有加的神态,望着端坐着的苌弘,似乎在向苌弘询问什么,或者在聆听苌弘讲解什么,让很多人感到困惑不解,万世师表的孔子,怎么如此谦恭呢?那不是有损他的形象和声名吗?其实,这座与众不同的雕像可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创作者的臆造或故意搞的什么噱头,而是有历史依据的,因此,并不掉孔子的身价,也看不出孔子在苌弘跟前有装的嫌疑。周敬王二年(公元前518年),33岁的孔子从鲁国来到洛阳,向老子请教礼的问题,之后,又亲自登门向苌弘请教乐的问题。老子和苌弘是孔子的老师,雕像的创作者大抵是根据这点创作了这个作品,跟孔子的教育思想和待人接物的方式是一致的。 尽管司马迁在《史记.天官书》中将苌弘以天文学家的身份加以记载,但苌弘首先是一个精通音律的音乐家和音乐教育家,其倡导的音乐学和音乐教育理念影响深远。孔子向苌弘请教的就是有关韶乐与武乐之间的关系的。据资料记载,孔子问苌弘:“武乐与韶乐孰为轩轾?”苌弘道:“武乐为周武王之乐名,韶乐为虞舜之乐名,若以二者之功业论,舜是继尧之后治理天下,武王伐纣以救万民,皆功昭日月,无分轩轾。然则就乐论乐,韶乐之声容宏盛,字义尽美;武乐之声容虽美,曲调节器却隐含晦涩,稍逊于韶乐。故尔武乐尽美而不尽善,唯韶乐可称尽善尽美矣!”“六艺”中有关“乐”的“乐以发和”的思想就来自于苌弘的音乐学理论。 基于此,苌弘广场便成了一座跟音乐与密切关系的休闲广场,某些时段还因为大量商贩的进入而兼有美食广场的风味。不过,音乐仍然是广场的主调,沿着沱江朝上走去,还有许多音乐题材的雕像,比如编钟编磬演奏的,弹奏箜篌的,吹奏笛子的,等等。除了音乐,人们在广场上竖立这样一座雕像,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那就是赞美苌弘的碧血丹心。谙熟春秋战国历史的人都清楚,博学多才,忠心耿耿,殚精竭虑地辅佐周王室的苌弘最终落得个剖腹挖肠的下场(即胣刑)。传说他死后,他的血液在三年中化为碧玉,以昭示其屈死不甘和忠诚之心,这就是成语“苌弘化碧”的由来。后人为感念苌弘的绝世才华、耿耿忠心和死得悲壮,并加以深刻的引申,将所有为国为民族捐躯的人都称赞为碧血丹心,并用苌弘化碧、六月飞雪等词汇来比喻千古奇冤,后世的诸多文献资料,包括文学艺术创作,都常提及或引用苌弘化碧等有关苌弘的成语或故事传说。 诸如苌弘这样的人,古今不少,后世传颂,也搞得隆重庄严。不管是地方上经济发展急需的旅游开发,还是纯粹的文化意义上的传承,都无可厚非。这样的纪念性广场也是值得人们去走走看看的。
只是赞美一番这些忠义之士,是很容易的,开几个相当规模的音乐会或别的什么会,也不难,在清明或当事人的生辰忌日,带领大批年轻学生或单位上的先进分子前来致敬,献花,朗诵诗歌,也很轻松。但古往今来,这种始终流于形式的活动,跟文化本身的距离越来越远,跟教育基本上不搭,跟要学习他们,做他们那样的人,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显然,咱们的文化形式和宣传模式早就认可了这种足以让文化本身显得更加“臃肿”“强大”“强盛”的形式主义,而且成为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唯有这样,生存形态和几年方式,才是安全的。忠诚,忠贞,仁义,善良,永远是危险的,不得善终的。
如今,人们只能通过几年、传诵和祭奠历史长河中的先贤英烈们,来掩饰越来越稀少的对纯粹美好忠义的内心和修养,从而获得生活的安全系数,让其成为自己变得自私、平庸和腐败的陪衬,久而久之,那些原先让自己不安和不耻的言行举止便成为合理的,正常的,甚至自己慢慢就成了赞美中的那些人。 掩饰,让内心自省距离罪恶和卑劣越来越远,赞颂,则让自我标榜越来越接近那个臆想的自己,自己也就成为德高望重者。 而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一切忠义之人,只要得到官方或文学家的首肯和记载,其忠义成色就更足,其歌颂的价值就更大,至于人性和文化意义上的元素,他们多半不大了解,或不感兴趣。或许还是有为数不多的普通人,能从自己并不高光的一生中思考忠义善良的先贤们的遭遇和结局,成为普通人中的思想者。 对于谈恋爱的人来说,诸如苌弘广场这样的去处,本身就只具备爱情和肉体的价值和意义,两性相悦绝不回避任何场合,包括厕所和坟墓。只有真正做到为爱而死,诸如梁祝,刘兰芝焦仲卿,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或许能让人们从忠贞忠诚的角度去分析和抒写他们。但我见到的许多在手机和看不出是真切或假装的柔情蜜意中在苌弘广场溜达,或在沱江边流连的年轻爱侣们,实在不可能沾惹上苌弘或孔子的气息,最多是一些通过耳机传到耳中的当代流行音乐。 对于一些半拉大的小孩子来说,苌弘广场上的这座巨大的雕像,仅仅是供他们攀爬和玩耍的地方。童贞无忌,却也得看情况,分场合。只是没有监护人或学校教育者在场,少儿们的嬉戏打闹,或许也是文化意义的一部分,大学问家的苌弘和孔子,想必也不会太在意。 卖烧烤的商贩们辛苦,如何赚钱,赚多少钱,才是艺术,是文化,是他们终其一生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这个时候,如果有碧血丹心,也只是落实在那些鸡鸭鱼肉上去了,要是有六月飞雪,也不存在愿望屈死之说,只会给他们招来更多的吃货。麻辣烧烤,冰镇啤酒,雪花柠檬,绝美的搭配。 当广场舞的大妈们不由分说地在苌弘广面前展示她们的舞姿,用民族风味的旋律加重金属的民族风宣泄对生活的感受时,两位来自于历史深处的人,就成了真正的石头人。 是的,只要高声赞颂了,恋爱了,吃喝了,歌舞了,不用脑子淘洗,就是幸福的,平安无事的。
在资阳东门大桥旁边的河滩上,有一座字库塔。最近一些年在川内见到的字库塔不少,比较有名的是成都洛带古镇的字库塔,成都大慈寺大门外的那座被现代建筑和商业气息紧紧包围着的字库塔,还有就是资阳的这座字库塔,等等。 字库塔最早出现在宋代,明清时期达到高潮,民国时期基本上停滞,如今人们所见的字库塔多建造于宋代以后,宋代的字库塔业已不多见,全国各地都有,但多分布于南方。字库塔在川内又叫字库或惜字宫,其他地方有叫惜字塔,焚字炉,文风塔,圣吉亭或敬字亭的,是古人专门用来焚烧纸张的建筑。由于这种建筑与读书和修身养性相关,因此不能随便建造,一般修建在寺庙内外、书院中、道旁、场镇街口、桥梁旁侧或有钱人家的场院中,其中主要供奉的是仓颉、文昌、孔夫子等中国文明史上诸多显赫人物的神位。其造型形制多四柱体,六角柱体,八柱体,中空,塔身下面通常有一道或两三道孔,有方形的,圆形的,倒U形的,方形的最为常见,要焚烧的字纸就是从这些形状不一的孔洞中投进去的。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中国人从古至今的一条具有真理或信仰性质的信条(诸如此类的,被让国人奉为圭臬的,带有十二分信仰性质的八字或十字真言还有很多,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等等),即便是今天,读书,参加高考,仍然是中国人改变命运的主要方式,而改变命运的最佳结果,自然就是金旁题名,衣锦还乡,名利双收,成为人上人,世世代代都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敢于或愿意以读书人自居,因为读书不过是与命运和现实社会的一次对峙或抗争,一旦求取了功名,读不读书,业已非常次要,再说啦,读过书,不一定是读书人,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拥有极高文化水准、独立精神、独立人格、真知灼见、勇于担当、铁骨铮铮的读书人。但不管这么说,只要读过书,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自然就显得与众不同,尤其是在古代,读书人的精神气质,显然与社会上其他行业的人迥异,比如,好面子,精于谈论,有精神追求,有审美情趣等,在实际生活中,不铺张浪费,也就是说,既不浪费时间,也不能浪费粮食,更不可浪费笔墨纸张。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贫寒人家,对于笔墨纸张是极为爱惜的,有惜字如金,敬天惜字的风尚和习惯,也是衡量一个读书人极其家教家风的一个标准。当然,读书人爱惜笔墨纸张,不能随意丢弃用过与否的字纸,也能体现当今人津津乐道的环保意识因为,随意丢弃不仅被人嗤笑,而且被人影响,甚至破坏环境,会被贬谪为没有读书人品味品格,更缺少文人气息,甚至会遭到惩罚或报应。因此,但凡用过的纸张或废书等,人们都要收集起来,统一处理,而处理的办法就是送进字库塔焚烧,以示对字纸和读书的尊重。另外,求取功名,学而优则仕,是古代读书人的终极追求,为了在科举考试中获得好成绩,很多读书人在赶考前,都要到文庙或字库塔前祭拜,久而久之,便成为风俗或仪式或礼仪,也可以看出古代人们对文字对文化的崇拜和对求取功名的重视,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独特现象。即使当今社会很难再见到有人在字库塔里焚烧废书旧报,燃起香烛祭拜,但功名利禄升官发财依然是终极追求,尽管我们已经难以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知识分子,文化人。 相对于成都大慈寺前和洛带古镇中的字库塔,资阳的这座字库塔就高大多了,它通共五层,中空,直达塔顶,六面,石头磊的塔座,塔身为青砖,每面都有技艺精湛造型精确的浮雕,一些浮雕因历经岁月与风雨侵蚀,业已残缺不全。令人意外的是,在塔顶,则长着一株小树,碧绿的叶子让古旧沧桑的字库塔有了一丝活力。塔上有一副楹联,左边那联为:到烘炉后还太极初,右边那联业已不见一个字,连字的痕迹都被风雨剥蚀干净了,横额:合身而化,但很模糊,若不仔细查看,很难看清楚。 这座字库塔可以说是资阳自古文风鼎盛,文脉不断,名人辈出的见证,比如,东周苌弘、西汉王褒、东汉董钧,被称为“三贤”。苌弘是个全才,跟扬雄一样,堪称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不仅精通天文地理,星象音律,谙悉礼节,而且懂得因材施教,是个教育家,同时,对于治理国家,为帝王出谋划策,也颇有心得,是一个成就斐然的政治家,其人品素养,也是后世楷模,资阳人雕刻塑像纪念他,不无道理。 下面,我简单谈谈三贤中的另两贤,即王褒,董钧。 王褒,字子渊,也是出自资阳的一个才华横溢的大人物,出生在今资阳雁江区昆仑乡墨池坝,自幼家境不好,只得一边耕作,一边苦读,而且是个孝子。他精通六艺,早期以写诗为主,擅长音乐和辞赋,给作品谱曲,供人演唱,是其拿手好戏,后专工辞赋,成就极高,是与扬雄并称为“渊云”的一代文学大师。王褒在文学上的贡献之一,就是开启了运用辞赋细小物件,不拘泥于非写宏大题材不可或女色游猎的传统笔法,风格纤细,柔濡,沉湎,手法精巧,细致,严密,语言诙谐幽默,富有情趣,深受四川民间语言表达方式的影响,是王褒在艺术上的显著特色。同时,他好神仙,又仙侠情结,与川内历代文人墨客的人文气质颇为相似。当然,王褒的横空出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客观原因,那就是他碰上了一个既喜欢且懂音乐和文学的汉宣帝。汉宣帝本人也算得上是半个音律家和辞赋家,因此,广纳天下文学音乐人才,成为汉宣帝为政时期的一大亮点。中国历来讲究官本位,只要皇上或部门的主要官员喜欢什么,下面就流行什么,主管这些行当的人大多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地位显赫,到了今天,这种风气也是这样,比如,咱们经常诟病没有体育文明,更遑论校园体育文化了,但要是领导,尤其是一把手喜欢篮球,那整个校园除了课堂教学,就是遍地的篮球“爱好者”在拍打篮球,球场上,那领导也汗流浃背,兴致勃勃地跟教职员工们酣战,即使球技平平,大腹便便,四体肥短,但属下都将球传给他,不管他是二十中一,还是悉数打铁,只要领导高兴了,就对了,自己不仅博得会传球,会助攻,还会获得领导赏识,赞其懂事,会打球,日后好处多多。只是作为文学家的王褒大致还没有这么下作,尽管他的很多作品无外就是在宫廷中流传,在歌舞升平中游弋,但总的来说,他的作品中少萎靡巴结之作。不过,尽管汉宣帝等皇帝励精图治,大展文学艺术之风,但终归还是难以真正理解王褒等文人的创作,中间还是隔了一层。明朝大才子杨慎就在其编撰的《全蜀艺文志》中选了不少王褒的作品,还为其作诗:“伟晔灵芝发秀翘,子渊擒藻谈天朝。汉皇不赏贤臣颂,只教宫人咏洞萧。”什么意思呢?除了对王褒的才华加以赞美之外,也对汉朝皇帝进行了揶揄讥讽,说他们只晓得叫宫中人吟咏洞箫。“洞箫”,指的是王褒的代表作之一的《洞箫赋》。古今中外,不管是御用文人,如今在文联作协中获得事业单位无数好处的编制中文人,还是独立于主流社会和文坛之外的流浪文人,或者是寻求中间路线进行文学艺术创作的人,骨子里都是清高的,都与达官贵人和市井小民在精神和文化上隔了那么一层,这一层永远不可逾越,也没有人能够逾越,只要你吃上了文学艺术这碗饭,就注定你的孤独,你的与众不同,你永远不可能别人理解。不被理解也好,被人利用也好,王褒都显得极为达观,开化,爽朗,按照四川人的说法,就是想得开,看得开,乐观,诙谐幽默,是一个有高级趣味的人。或许,这个生性豁达、诙谐、机智、幽默的文学家,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文学创作在有关种茶和喝茶的学术研究上,起到了第一手资料的作用。王褒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是《僮约》,不仅风格独特,令人眼前亮灿,更重要的是,他以纪实的笔法记载了四川人种茶喝茶的活生生的场景,比如:“脍鱼炮鳖,烹茶尽具。”“ 牵犬贩鹅,武阳买茶。”武阳,就是今天的四川彭山,彭山种茶喝茶的习俗由来已久,可以说是川内,甚至整个西汉王朝辖制地区中最为重要和发达的种茶区域和茶叶的贸易市场,是川内主要的种茶买卖茶叶的地区之一,至今不衰。王褒的文字,是我国,乃至世界上最早记载种茶喝茶的文字,也证明了四川是我国乃至全世界最早种植茶树,将喝茶作为日常生活形式的地方,中国最早的茶馆,也出现在四川,由此形成极其独特的集饮茶品茗,说评书,洽谈生意,交际,集会,休闲,娱乐,比如打纸牌,搓麻将,赌博等形式的茶馆文化,而盖碗茶又是这种文化的典型代表,当然,川内各个地区的喝茶形式或习惯基本相同,略微不同的是,因产茶地土壤、气候条件的不同,形成了各地茶叶特质的细微差异和摘茶习惯,从而衍生出了不同的饮茶风尚,比如川南地区的人喜欢喝绿茶,红茶,成都等地的人喜欢茉莉花茶等,但都以盖碗茶的形式为主。可惜天妒英才,刚到不惑之年的王褒便因病去世,令人扼腕叹息。 董钧乃东汉时期出自资阳的一个博古通今的经学大家,对于传播儒家学说,尤其是庆氏礼学,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对后世影响很大。除了在朝廷为官,与皇帝和朝臣商讨政事之外,董钧主要以收学徒教书为主,被尊称为“通儒”。尽管就中国人的性情,心理,思想,追求等因素来看,教育虽说从古至今都在搞,尤其是在科举制度兴盛之后,看起来读书风气很盛,学而优则仕的理念一直到今天都是读书人最大的追求与梦想,有志之士早就喊出了教育救国的口号,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国人好像真的懂得并尊重教育,还始终将教育赞美为太阳底下最为光辉的职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热热闹闹,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么?其实,这是一个假命题。除了极少数的人是真懂得教育,比如孔子极其很多聪慧的门徒,比如董钧,比如蔡元培等先贤,绝大部分国人,包括皇帝老儿,到今天的很多高高在上的人,乃至乞丐叫花子,不仅不懂教育,也从未尊重过教育,大多不过是有奶便是娘,也就是自己或自家孩子在某学校或某教师门下读书,教书先生有利用价值而已,等他们或他们的孩子毕业了,他们能不翻脸不认人,已经是在峨眉山烧了高香了,虽然在跪拜文曲星,烧高香的时候,仍然掩饰不了那种假模假式的嘴脸。另外,给教师教育戴高帽子,一是因为上面在喊,在下文件,他们若不跟风,就是落伍或有站错队伍的嫌疑了;二是将教育教师捧上天,表面上看是追求伟大的教育,歌颂含辛茹苦的教师,实则是阴险毒辣,为啥?一旦教育教师出点纰漏,那可就是从高空摔倒地上的盆景啊,刹那间摔得稀巴烂,群体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对教育教师进行极为苛刻的指责和打压。说到底,人们很少能通过教育工作不过是一门极其规范化的职业这个环节去思考教育,加上追求向善风范和文化知识的人并不多,人心不古或肆意使坏者也不是少数,如果再加上因钱权才是他们的极致追求,从而形成的对知识分子文化人的来自骨髓的蔑视与仇恨,一切有关教育的东西就无从谈起,可笑的是,高喊教育文本,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等口号的,恰恰是这些东西。我就从不认为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只有以高标准的职业素养和防范来要求自己,就够了。灵魂?谁有资格去铸造和修缮和拆解和干涉别人的灵魂?说白了,谁都有权保守和出卖灵魂!从这一点来看,教育是没有办法和能力解决的,尤其是在咱们国家。当然,诸如董钧这样长期坚持收徒教学的先贤,是值得赞美的,中国的教育史应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而这样干实事,为群族出大力的人,能不在他们活着时被排挤,被整死,已经是整个群族又一次在峨眉山烧高香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现象到今天仍然是普遍存在的,好人,善者和干实事的人,生存空间自古就极其狭小,现在看起来,这种现象没有改观,甚至还不如古代社会。感谢董钧们,他们鄙视口号和宵小,他们的灵魂与万千书籍,在人类文明史上散发着永远的芳香。 董钧老家所在的桐子坝,与王褒老家墨池坝之间隔着沱江,距离不过三公里许。尽管如此,两人虽为西汉大儒,声名远播,但性情和治学还是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相对于王褒的豁达乐观,爽快开化来说,董钧要严肃刻板得多,这恐怕也是致力于教书育人的主要原因。 三贤仅仅是资阳层出不穷的人才中的代表,佼佼者,而更多的读书人,文化人和有志之士,始终是资阳这片热土上的卓美的人文景观的制造者。因此,我们就不难发现,沱江边的这座字库塔为什么千百年不倒,为什么气势恢宏,大气磅礴,将一个地方上的书卷气,人文气演绎得如此动人。字库塔是资阳人心目中的圣塔,是资阳文明进程中的醒目标识,是资阳不断的文脉之一,沱江若要回首,必是因为字库塔,沱江之所以奔流不息,流得那么远,还是因为字库塔。 因为有了文脉,青山之高,大江之遥,天地之阔,人心之坦,才有了足够的底气。
川内长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岷江流域,嘉陵江流域等人文荟萃,人才辈出,沱江流域也不遑多让。除了位于沱江中游的资阳除了苌弘,王褒,董钧三贤,还有安岳古代著名的数学家秦九韶,资中的那座以盐为生的古镇罗泉曾是辛亥革命前四川保路同志会开会,研究保路运动的系列问题的秘密场所,内江的国画大师张大千,遂宁射洪的唐代具有开创精神和承前启后意义的大诗人陈子昂,自贡的巴蜀怪才魏明伦,泸州那个曾被国外评论家称为中国最好的诗人的欧阳江河,等等。只是因为长江,岷江,嘉陵江的名气太大,人们便有意无意地忽略或忘记了沱江。在川内名酒系列之中,沱牌系列酒并不比文君酒,全兴大曲,泸州老窖系列和五粮液系列酒差。 顺便说说沱江三峡。一说起三峡,人们多半只知道长江三峡,或者说,很多人以为,也只有重庆到宜昌那一段江面上有三座峡谷,其他地方都没有。这个说法不对。在中国的河流版图上,除了大名鼎鼎的长江三峡外,还有沱江三峡。要是重庆不被划出去,两座三峡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在四川境内。需要说明的是,重庆境内的大宁河(主要在巫溪县境内),曾被称为小三峡,但小三峡跟沱江三峡,还是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大宁河那边主要以高山险峻,风光旖旎,佐以裸体纤夫而著名,并非就有三座具有独立性和代表性的峡谷,但沱江三峡,就是“三峡”标配。 沱江三峡跟长江三峡最大的不同是,长江三峡相对集中,彼此之间距离不算甚远,沱江三峡却相对分散,分别位于沱江的上中下游。上游的那道峡谷叫金堂峡,全长约十三公里,呈S型,两岸均为陡峭的山崖,危险之极,但气势雄浑,慑人胆魄。中游的那道峡谷叫明月峡,富有诗意的名字,无独有偶,广元也有一座明月峡,切开山谷的是嘉陵江,如今,江边悬崖峭壁上还保存着闻名遐迩的栈道。沱江明月峡全长约二十一公里,位于资中县境内,资中县地形虽属于丘陵地带,但峡谷两边仍然山体林立,地势险峻,江上水流湍急,恶浪阵阵,令观者眩目。下游那道峡谷位于自贡著名的豆花王国富顺县的安溪场附近,名叫石灰峡,也叫青山峡,全长一公里多一点。尽管此段地势平坦,江面宽阔,水流平缓,但仍然有山地丘陵,沱江在这里如一把厉斧,砍断薄刀岭和龙贯山,形成了峡谷。由于各种原因,主要是宣传力度不够,沱江三峡的名声就没有传播出去,即便四川人,包括读书人,知道它们的,也极少。或许,随着时代的前进,旅游文化的昌盛,沱江三峡将跟长江三峡一样,成为旅游文化的一张超大号的名片。
四川虽是本土宗教道教的发源地,但佛教文化底蕴也极其深厚,峨眉山是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业已成为四川佛教文化、旅游文化、地质学、植物学等方面的代表。除了佛教寺院等建筑之外,彰显佛教文化的主要形式之一还有以佛教为题材的大量雕刻,而这些雕刻之中,佛像(坐佛,立佛,卧佛,睡佛等)的成就最高。四川最为著名的佛像雕刻当推乐山大佛,除此之外,比较有名的还有自贡荣县大佛,宜宾屏山大佛,眉山彭山坐佛立佛,在全国都是排在前列的。鲜为人知的是,资阳也有一座摩崖石刻佛像,俗称资阳大佛,又叫半月山大佛,因位于资阳市雁江区碑记镇半月村而得名,而半月村这极富诗意的名字的由来,估计来自于村后那座形状酷似下弦月,在其崖壁上雕刻了大佛的山岭。要是得给这山岭去一个名字,就叫半月山或月半山了。 这是四川本土坐式佛像雕刻作品中排位第三的大佛雕像,因地方政府疏于宣传,或文革时期被损毁严重,加之地势偏远,不为多数人知晓,不足为怪。令人惊奇的是,雕凿它,前前后后花了整整484年,而大名鼎鼎的乐山大佛,也不过用了90年的时间。工期太长,地理位置又不大优越,又没有乐山大佛荣县大佛的高度和鼎盛的香火,估计是它鲜为人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尽管如此,也丝毫影响不了这尊在造型艺术上、宗教、历史、地方志文化等方面的意义和价值。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钱来财往,是世俗人间的玩意儿,但凡有极高精神追求,最大限度地锻造灵魂,有归隐山林之心,尤其是拥有真正的信仰的人,是不会在滚滚红尘中出没,将自己降格为凡庸的精华,浅薄的先驱,身心皆浊的俗人。他们遁迹之地,与所有建造并永居于深山老林的寺院一样,就是他们修行和呈现孤独至上的至高境界。这正是我不惜冒着中暑,兴致勃勃,独自前来观览子扬大佛的主要原因。谢天谢地,一个游人都没有,宁静,宗教,文化,诗意,孤独,寂寞,人格等元素,都聚齐了。 资阳大佛于唐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开工。不知何故,前前后后共有七代人参与施工,耗费了150余年的时间和大量的银两,才在半月山的一面峭壁上雕刻出了大佛最初的形状。到了五代十国和北宋初期,又有人带领工匠开上半月山,继续对大佛进行深入加工、精进雕像,使其越来越成为一件接近完整的作品,造型,尤其是坐姿,与乐山大佛非常相似,但距离完工还差得远。到了宋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一个名叫梅修的川南居士,积聚了大量资金,带领周义等石刻大师和工匠,再次对半月山大佛尽兴精雕细琢,尤其是为佛像开凿眉眼,细琢耳廓,双手双足等,资阳大佛才成型,成为一件极其难得的艺术珍品。掐指算来,从艺术家和工匠在半月山悬崖峭壁上凿出第一个痕迹起,到大佛眉目传神,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千禧年。 有大佛像,就有大佛寺。大佛寺建造在半月山下,跟所有佛教寺院中的建筑模式和形制一样,天王殿,弥勒堂,大雄宝殿等,一样不少。另外,还建造了三星殿和关圣殿等。据说,当初建成大佛寺的时候,在寺内雕刻了《西游记》全传。可惜,这些伟大的艺术珍品,连同大佛寺内的诸多殿堂等,在那场足以暴露人类最丑陋的德行和最为疯狂的破坏本能的浩劫中,几乎被损毁得干干净净,如今在山下,仅有几间巴掌大的房间里供奉着佛教神像,前来供奉的香客很少,香火不旺。据说,当初有人曾经动了用炸药炸掉大佛的念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实施,但大佛座基和旁边的石崖上,还清晰地留存着金属器械的痕迹。当大佛寺则在劫难逃,里面的东西几乎全部捣毁或拆除之后,换作了他用,即做了学校和乡政府。朗朗书声和发号施令取代了经卷木鱼,倒也罢了,尽管那些书声和号令声在当时粘带了浓郁的政治味道,但它们也未能幸免,在成为学校或乡政府之后,分三次被拆除了。耐人寻味的是,最后一批被拆除损毁的大佛寺建筑,是在1977年,文革已经寿终正寝了一年。如今全国各地搞的各类历史文化小镇,修建的大量的庙宇,雕刻的无数古往今来的名人像等,是文革遗风的反面呈现,当初是政治需要,如今是政治和经济,说俗一点,是钱权的需要。 需要说明的是,从明景泰7年(公元1456年)开工,到16年后的1472年,大佛寺建成,如此算来,从大佛像开始到大佛寺建造完毕,资阳大佛的立体化文化工程总共花费了800多年的时间,却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或许是更短的时间里,就给毁灭得面目全非。 站在被无数绿得闪眼的柑橘树夹围的乡间小道上朝上望去,大佛显得安宁祥和。尽管是八月,已经挂果的柑橘带来秋的气息,但仍然是酷暑季节,而我固执地将秋天真正莅临的时间一直定在秋分到来的时候,因此,我怀着对夏天特别有感觉的情绪,大步接近了向往了很久的半月山大佛。在道路的尽头是几座农舍,前面有一块水泥平地,一时间,我就以为那就是文革时期将寺院改成学校之后,在这里平整出的地皮作为操场,不知道我说对了没有。路两边是两座一大一小的独立的房间,都供奉着佛像,几个面带微笑的妇人一见我,就纷纷让座,问我是不是要买香。屋子很小,也就几平米的样子,却供奉着为数不少的佛像,看样子,那些佛像大多是新塑造的,只有香炉等器物,看起来古旧。 穿过一道一二十米长,旁边趴着一辆“共享单车”的小路,从一座屋后堆满柴禾,一条被竹叶树叶堆满的阴沟将其与山坡隔开的,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川中农家房子,便是一片生长在山坡上的竹林,参天的竹子、碧绿的清凉和无边的幽静之中,一条弯弯曲曲,布满泥石,却并不滑溜的小道,像极了一个引领者伸出的纤细的手臂,却始终不让人握住,在前面深深浅浅,慢慢悠悠,不失优雅地走着,时不时回头悄悄看你一眼,不知道是娇羞,还是陌生,更不知道是佛的指引,还是神的意思,都这么若即若离,不急不缓,不瘟不火得带着你,慢慢靠近大佛。 其实那小道并不长,竹林也不是竹海,但我却一时间被竹林的青翠和幽静感染,尽管并不惧怕夏天,但突然从酷热和汗水中钻进凉幽幽的竹林中,那份惬意和舒坦,往往会让人一时产生诗意,甚至是幻觉,甚至是宗教一般的情绪。 是的,这条弯弯曲曲,坎坷不平,铺满乱石的小道,原本就是一条拥有坚贞信仰的人们走过的路,或者说,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佛,就是从这里开始漫长的流浪,修行,以一种孜孜不倦和卓尔不群的方式兑现对众生的承诺,以永远独行和离群索居的方式拉开了与滚滚红尘的距离。从这里出发,众生能找到佛,或者说,经过了这里,无论最终停伫在哪里,都能立地成佛。 眼前就是资阳大佛了。半月山在此刻失去了月亮的柔和与轻盈,变得陡峭和生硬起来,要不是山顶上建造有一座亭台,单看毒日头喷射着的山体,半月山其实是一座极具野性和豪放的山,颇有川人骨子里的那些东西,但因为借助山石而雕凿出了一座佛像,它突然变得和顺起来,满山的碧绿带来的比仅仅是冷色调固有的宜人的气色,还有大佛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熏陶和教诲所带来的庄重与肃穆。 跟乐山大佛落座于露天不同,半月山大佛则坐在一块不规则的长方形石龛之中,面南背北,为弥勒佛倚坐雕像,这种形制的雕像在国内很少见。雕像高度22.24米,胸宽11.2米,结构严谨,准确,造型古朴,大气,虽说在高度宽度上与乐山大佛比逊色不少,但在雕凿记忆和佛像的生动形象等方面,还是有得一比的。再看佛像,面容端庄,丰满,神态安详平和,二目慈祥可亲,将佛时时刻刻关注天下苍生的心境表现的淋漓尽致。佛像双耳垂肩,双手平放于双膝盖,给人稳重,祥和,又不失庄重的感觉。 看样子,大佛在那场浩劫中能保存下来,真乃幸运,而大佛本身又没有遭到损坏,或者说是后人持续不断的保护和修缮,还留存着现在这绝妙的艺术与宗教相结合的珍品,更是幸之又幸啊。 但保护和修缮的力度不够,尽管这里业已成为一片生态园区,主打元素是大佛和柑橘。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满山满坡的柑橘园让人神清气爽,而沉甸甸的黑压压的果实,正在预示着今年丰收的到来。那辆崭新的“共享单车”还静静地趴在草丛中,看样子安然恬静,为自己能跑到半月山这里开“共享”文化与文明而高兴。几个打扮新潮的少年在那块平地和到镇上的水泥道上飙摩托车,引起了我的好奇,却让一个在我之后到来的一个中年游客冒火,还狠狠地说了几句硬话。还有那几个不知道是潜心吃斋念佛,还是被别的什么原因,看样子是长时间在那供奉着佛像的“殿堂”满怀期冀地望着新来的游客,又眼巴巴略带失望地望着他们走开,却又毫不在意重新坐好,跟同伴说话的妇人,一时间让我感到心酸。我不是在矫情,在佛的面前矫情,大抵也不是有信仰的人能做得出来的。只是隐藏在她们目光和孤寂的背影深处的并不发达的物质生活与伟大的艺术宗教作品之间深刻的反差,再次袭击了我。生态园区的建造,或许能在物质上改变人们的生存现状,无数游客也会前来,烧香拜佛,然后匆匆离去,但精神的赤贫和灵魂的穷困,或许才是人类最大的贫穷,只是在无数善良的妇人,那个居高临下气量狭小的中年游客,飙车的少年,共享单车的主人,附近在强烈日光下劳作的农民,镇上的小商铺和一个看起来古灵精怪、走两步跳一下的好看女孩等生命之中,眼前,或充裕的物质享受,才是最为重要的,其他的,可以忽略,至少可以像大佛寺被毁等现象一样,想一下就可以了,甚至可以不想。 还是佛有定力,他说:你想与不想,爱与不爱,恨与不恨,我都在这里。
离开时,我站在柑橘园旁边,回头一望,在竹子、山坡和黑压压的柑橘树顶端,大佛温和慈祥的目光与我的眼光绾在一起。 几乎所有的摩崖石刻佛像都具备了这样的功能,不管是哪个角度,不管远近,只要能看到的空间,大佛都在看你,就像我们早已写腻了,却始终不曾在生命中失去过的那种在你身后或生命的某个空间一直默默关注和爱着你的眼神。 与其说给予佛像这种功能的是艺术家无可比敌的本领,还不如说就是佛本身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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