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诗评论】談寫譯的老練與稚嫩

海外逸士

這個問題不但牽涉到中文詩詞﹐也有關英文寫譯。在這篇短文裡分先後來談一下。
先說詩詞﹐怎樣算是老練﹖先得有個概念。古人流傳下來的詩詞﹐基本都是老練的。
具體來說﹐必須沒有語言錯誤﹐如句子不通﹐用字不當等﹔不可能再被改得更好。
一首詩寫成後﹐一般可以一改再改﹐越來越好。改到不能再改了﹐就是最佳狀態﹐
句子一定很老練的。但這裡不只指寫者本人﹐而是指任何人﹐特別是詩詞已經寫得
很好的人﹐也不能再改了。如果只指寫者本人﹐可能只是初學者﹐限於水平不高﹐
根本不可能改好自己的詩詞。另一方法是﹕把自己的詩詞與古人的相比﹐看是否達
到古人的水平了。如果比不出是否到達古人的水平﹐說明你的水平還不夠﹐你的詩
詞寫作不可能已經達到老練的程度。雖然如此﹐但你必須培養自己有辨別老練與稚
嫩不同的能力﹐才能努力向老練階段邁進。
那麼稚嫩的情況又如何﹖那得有好幾種。最普通的是有語言錯誤﹐包括句子不通﹐
用字不當等。另一種是雖然沒有語病﹐但句子像小學生寫的。我想關於這點﹐大家
都會有些概念。雖然我在詩詞網站上看到過這種例子﹐但不好意思拿來公開評判。
有些高層次的稚嫩﹐離開老練只有一二步之遙。但越離山頂近﹐要到達時所化精力
要更大。只有多讀熟讀古人詩詞﹐獲得詩感﹐才能突破“音障”﹐到達“超音速”
境界。這個層次的稚嫩可以這麼來描述﹕部份句子老練﹐部份句子不老練。寫作質
量不穩定﹐屬於站在堂室門口﹐向裡觀望階段。這裡我想引用網友冰默櫻娘的一首
“天淨沙‧晨練”來作例子﹐加以分析討論。對於冰默櫻娘網友同意本人引用其作
品為例子﹐在此表示謝意。先看其詞如下﹕
紅牆綠樹幽庭﹐鳥啼薄霧風輕。曲徑晨光倩影﹐勃勃生命，伴朝陽舞姿盈。
第一﹑二﹑三句造句遣詞已屬較老練範疇。如果“薄霧”能改成“霧薄”更好﹐這
樣可構成句子平衡。句子平衡是老練的一種表現﹐在中英文裡都是如此。主要問題
是在最後兩句。作者的思考一下子滑到了現代詩歌思維模式裡﹐完全沒有了古意韻
味。所以從詩詞角度講﹐這兩句顯得有些稚嫩。如果改成“手拈羅帕﹐滴雲裳淚盈
盈。”雖不怎麼好﹐但有古意。這裡至少能看出思路問題﹐老練的思路﹐稚嫩的思
路。老練基本是在一個層次上。稚嫩可以有不同層次。句子不通﹐用字不當﹐是在
較低層次上。沒有這種明顯毛病的就在稚嫩的較高層次上。在這種情況下﹐常會把
稚嫩誤作通俗。其間不同主要在語氣上。例如﹕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襟。這是通
俗。如果說﹕昨日進城去﹐回來哭濕衣。俗得沒了詩意。這是稚嫩。語氣上不老練。
如果判別不出﹐就要多讀古人詩詞﹐積累詩感。這與鑒別書畫一樣﹐是靠多看﹐多
積累經驗﹐才能判別。再如﹕駱賓王七歲時寫的“鵝﹐鵝﹐曲項向天歌。”已經很
老練了。如果改成“仰首向天歌”﹐就差點。因為曲項把鵝的頭頸狀態描述了一下﹐
既然向天歌﹐當然鵝頭是向上的。鵝的整個形態很優美。而仰首﹐只知道頭向上抬
起﹐至於頸子是直的還是彎的﹐沒交代。這就是欠缺處。相比之下﹐不夠老練了。
大家可以把下面兩句“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改一下看看﹐結果會怎樣。
下面就冰默櫻娘本人的英譯來探討一下英文寫作的老練稚嫩問題。老練的英文一般
表現在兩個方面﹕句子結構的安排和詞彙的運用。就句子結構來說﹐網上看到的都
是結構單調﹐不簡潔。寫作不能老用簡單句或複合句。結構應該多變化。老練的寫
作是經常在句中套入各種短語﹐特別用短語來替代從句﹐以達到簡潔的目的。譬如
定語從句可用分詞短語代入。平行結構的使用也是寫作老練的表現。詞彙使用經常
要確切達意﹐生動多變。特別是動詞形容詞﹐各有許多同義詞可供選用﹐就是為這
目的。還有介詞運用得好﹐也可使句子簡化而生動。而稚嫩的寫作常是結構單調﹐
一段文章結構基本沒大變化﹐而又常常詞不達意。用詞確切是非常重要的。常用詞
彙能用得生動更好。不要老用大詞彙。別以為用了大詞彙就表示自己詞彙多﹐學問
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選用詞彙還得考慮到在什麼樣的內容裡。就像選用大個子
去打籃球很合適﹐選用大個子去打乒乓球不一定合適了。具體的概念可以多讀世界
名著獲得。這裡順便提一下。精讀時﹐讀到一個特殊的句子﹐停下來想一下﹐自己
會怎樣寫﹐寫出來比較一下﹐看名著上的是否更好。讀到句子裡一個動詞﹐想一下
自己會用哪個動詞﹐比一下哪個好。這樣﹐就會慢慢培養出辨別好壞的能力﹐從而
自己能逐漸寫好文章。現在就來看下面的譯文﹕
Red walls, green trees and quiet yard﹔ 因為是翻譯﹐這行基本達意。沒問題。
Birds singing in mist and gentle wind。 雖然基本達意﹐但不夠平衡﹐所以不
夠老練。如果把“薄”字也譯出來﹐成為thin mist﹐與gentle wind對應﹐ 就平衡
了。
Pretty figures on a twisty path in dawn﹐從詞意看應該是一個人﹐所以去掉S﹐
前面加A。這行在意思上應該與下面的連接起來考慮﹐否則就不是成熟老練的思維。
The vigorous lives, then﹐雖然中文裡用了“生命”﹐但英文裡不能用LIFE﹐不
符合英文習慣。我一再強調過﹐翻譯是要雙向考慮的。且為了與上文意思連接﹐應
該說In a vigorous spirit。加上這個介詞in﹐就與上文意思連起來了。這就是老
練與稚嫩的區別。then不需要。
Dance gracefully with the morn sun.----dance後面要加S。因為連接上面主語figure。
中文裡雖然有“伴”字﹐但英文裡不能說dance with sun。這是稚嫩的語氣﹐而且
介詞用錯。應該用in。所以老練的寫作也應該邏輯思維縝密。
下面再拿冰默櫻娘所譯孟浩然《宿建德江》一詩來進一步討論英文寫譯問體﹕
移舟泊煙渚Rowing the boat to berth at the islet, 漏譯“煙”字。句子結構可
算老練
日暮客愁新At eventide, feels new gloom the guest. 這種顛倒不妥。讀來也拗
口。且   
            guest相對host而言。這裡使用不妥。這裡的客﹐應該是客宿在外的意
思﹐不是
        去某人家作客。用詞不當或理解有誤都表示不夠老練。
野曠天低樹For moor so open, the sky seems hanging o'er trees nearby, 這裡
不是天低樹之        意了﹐是天懸在樹上。屬錯譯。這說明不能表達天低樹之意﹐其翻譯
水平尚        未到能運用自如境界。或對原文理解不夠。
江清月近人For river so limpid, the moon looks to me so nigh. 沒問題。
這些分析評述初步說明寫譯的老練稚嫩問題。但譯詩每行常常相對獨立﹐容易處理。
下面是引用某網站Yumi網友一篇短文中的一個段落加以分析﹐因為短文連貫性較強﹐
老練稚嫩句子交替混合出現的可能性不大﹐更能分析說明問題。
My Dear Parents
By Yumi
...............
    I love them. Although I never said that words to them, I think we seldom
said
that words to each other, but we know we love each other. I can remember
that
when I was a small girl, my parents took me everywhere I wanted.
在複數WORDS前﹐該用THOSE﹐不是THAT。說明沒有數的概念。say words經常是中國
人幼稚寫法的表現。最後該說 I wanted TO。是to go的省略。否則語意不完整。Although從
句與後面一句在語意上沒有主從關係。用句錯誤。如果把 I think句看作插入句﹐
後面就不應該有but。說明結構安排混亂。且都是句子型結構﹐不懂得利用其他結構
來使句子簡潔﹐如省掉某些已知成份。這說明這段文字寫作整個屬於稚嫩階段。如
果改寫成這樣﹕I love them, though I never said so to them. I think we seldom
say so to each other. We just know we love each other. I can remembeer that,
as a small girl, my parents often took me everywhere I wanted to. 這樣一
改就好多了﹐句子有了變化﹐不單是只有簡單句及主從句。就顯得老練些。當然﹐
這段話可以再改得變化多些﹕
I love them, though never saying so to them. Indeed we seldom say it to
each other, so far as I know. We just love each other. That's enough. I
can still remember that, as a small girl, my parents often took me everywhere
I wanted to. 如果看得出怎樣寫是較稚嫩﹐怎樣寫較老練﹐你已達到了一定水平﹐
甚至已經在從稚嫩到老練的轉折點上面。再加努力﹐你可以去登堂入室了。當然﹐
不能一會兒寫得老練﹐一會兒寫得還顯稚嫩。質量不穩定只能說明你離開堂室還有
一定距離。

童天鉴日

沙发欣赏

冰默樱娘

谢谢老师细致到位的分析！有几点和您探讨：
1、薄霧 不能改成 雾薄，一方面是基于平仄的原因，另一方面这句 鳥啼薄霧風輕 是表达鸟儿在薄雾中啼叫，晨风轻抚的意境。若改成 鳥啼霧薄風輕 也很别扭，意境也不对。
2、曲徑晨光倩影﹐勃勃生命，伴朝陽舞姿盈。是表达清晨的庭院小路上，有一些生机勃勃的身影，不是一个，也不是仅仅指人。鸟儿跳啦跳去，还有小狗也跟着主人身后飞跑。所以这里是 figures。舞姿也不一定是说人在跳舞，鸟儿、花枝、摇动的树枝等等都是 勃勃生命 的范畴。所以，dance 不用复数。
3、mist 本身就是薄雾的意思，fog 是浓雾。thin mist 如果从平衡的角度讲也许可以，但是从简洁达意的角度 mist 就可以了。
4、The vigorous lives ，如果 lives 不妥，creatures 是否合适？ 我觉得 spirit 不合适。

冰默樱娘

另外，探讨《宿建德江》的译文：
1、guest 在《牛津英汉双解词典》中不仅指来家里的客人，也指住在客栈宾馆的的旅客、寄宿客。
2、我认为老师的译文
Lodge on Jiande River
Moving the boat to moor at the misty shoal,
As sun's setting, the tourist has new sorrows.
With fields so vast, the sky seems as low as trees;
With river so clear, the moon looks to me so close.
其他三句都非常完美，但是 With fields so vast, the sky seems as low as trees; 我认为不妥。
    所以，我把这句翻译成 For moor so open, the sky seems hanging o'er trees nearby 就是基于这种考虑。我认为老师的译文 With fields so vast, the sky seems as low as trees 前半句没问题，但是后半句，无论是从意境的角度还是对原句的理解角度，都有待于进一步斟酌。
   呵呵，樱娘冒昧！不当之处请老师谅解。

海外逸士

我從來不從字典裡學如何用詞彙。我從英美人寫作中直接學的。我發現許多英文論壇
上﹐反映出網友幾乎都是引用字典來與我討論問題﹐而忽略了應該通過大量閱讀英
美文學世界名著來學好英文﹐因而顯得普遍地水平不容易提高。字典是用來參考的。
在較早的文學作品中有此用法﹐但基本上是指相對於主人的客人。所以詞彙選用要
符合現代概念。
天與樹的關係只能表示狀況﹐不能表示動態﹐即中文字在這裡只能看作形容詞﹐不
能看作動詞。因為天既不會動﹐樹也不會動。原文意思應該是﹐原野一闊﹐天可以
看得很遠﹐於是﹐遠處的天像樹一樣低。

海外逸士

[有几點和您探討]
漏看了。關於霧薄問題﹐我沒有從平仄考慮來討論問題﹐我只從寫作角度談。這裡
最後選用“名詞--形容詞”結構以構成平衡。可以換字考慮。如說彆扭﹐大概因為
平仄問題。如果不考慮平仄﹐就一點不彆扭﹐意境也不變。不要用現代文寫作思路
來考慮古文寫作習慣。
2) 看你詞的人﹐只理解你字面表達出來的意思。字面以外的意思﹐不同讀者有不同
的想象。不能要求讀者與作者同樣想象。問題就在“庭院小路上”﹐範圍很小﹐想
象不出有這麼多的情況動作。如果你認為有一人以上﹐用複數﹐不是問題。
3) 在翻譯中﹐不必非得認定MIST本身就指薄霧﹐不能再要THIN。要THIN可以指薄霧
更薄。這是沒問題的。簡潔與平衡要有個統一認識。不應該有矛盾。加上THIN一詞﹐
談不上不簡潔﹐且能平衡。更可取。這裡的簡潔指不要太嚕囌﹐多一詞少一詞還得
考慮其他需要。你得把思路換到這個軌道上來考慮。
4) 因為必須意思上要接上行﹐就得加IN﹐後面只能要SPIRIT較妥。你的問題是沒把
IN考慮進去﹐就是沒把這行與上行意思上要連接起來考慮。你的考慮還在一行一行
獨立翻譯中﹐沒有通盤或上下文聯係起來考慮。這是沒有經驗的表現。所以creatures
是否合适？的答案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