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塬 于 2013-5-2 18:28 编辑
黑朗 发表于 2013-4-29 12:07
夏箫 支持! 发表于 昨天 08:14
无限春光 十分喜欢这些闪着灵光的片语!问候! 发表于 昨天 08:06
《透过泰斗诗人艾青的作品谈短诗》
———为了心中的纪念和“中诗简牍”的发展
《礁石》
一个浪,一个浪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个浪都在它脚下
被打成碎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像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写于1954年7月25日的这首诗,是艾青受邀出访智利的过程中创作的。直到今天无论读过多少次,依然震撼着我的心,说实话在最初读到它时我是泪水涌流的。
短短八行诗,在第一节里,用极其朴素的语言,极其平静白描般的叙述:“一个浪,一个浪/无休止地扑过来/每个浪都在它脚下/打成碎末,散开......"。被海浪一次次扑来的礁石就在眼前,仿佛我们在海滩上看到的普通景色。每些扑向礁石的浪花,被打成沫花,不停地散开。客观的描写,真实的再现,自然的具象,像一个生动真实的画面。
“它的脸上和身上/像刀砍过的一样”,把礁石自然地拟人化。被经年的海浪冲刷和击打,在岁月里淬炼和洗磨,那些刀伤般的痕迹,让人联想到生命的磨难和沧桑。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读到这两句,情感就会不自觉地涌来,忍不住泪水洗面。艾青在童年因为算命先生说他命硬“克父母”而被寄养到乡村“大叶荷”的家里,留学法国时经历了三年“精神和物资”都极其匮乏的时光,回国会因为加入左翼作家联盟又被国民党关进监狱里达五年之久,文化大革命时为作家丁玲说话被打成右派,发往北大荒和新疆建设兵团劳改,等林彪出逃四人帮被打倒,因病申请回北京治疗时,眼睛已瞎了一个。苦难的命运种种的厄难之后,他在诗中写出了“但它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有人说这首诗是“自傲”,只有经历苦难的人,在面对被海浪一次次刀砍斧剁般击打的礁石,才真正能读懂那坚韧不拔,坚定不移,永不屈服的崇高的人格精神。
这首诗朴素地再现了生活的现实,语言没有任何的雕琢;用拟人的手法,在礁石和人格里自然地取得事物真貌与精神上的关联,引发对人生对命运和人格精神上的共鸣,达到物我交融不留痕迹的完美呈现。“含着微笑,看着海洋”已成了诗人崇高的精神写照,给人坚贞不屈的革命浪漫主义昂扬向上的激励,深深打动着人心。
《煤的对话———A—Y.R》
你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吗?
死?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
诗歌需要不同常人的想象,在寻常事物里把握规律和本质的东西。这些本质的东西在生命乃至广阔的领域里是相通的。写于1937年春天的这首诗,是诗人与联想中具有人格的煤展开的对话。煤的年纪,在大地深处的沉默,不正是外族侵略,内战频仍,国民党黑暗统治下,灾难深重中,难以看到光明的中华民族吗!
把握煤的特征,用问答的形式,在煤与苦难中的民族之间巧妙地形成内在本质的关联,借人格化的煤的回答,表达出不甘屈服不甘死亡,等待燎原之火,勇于抗争的民族精神。
“死?不,不,我还活着———请给我以火”
诗歌的力量还来源于时代深重的呐喊。“死?”一个问号,正是对死亡疑问的否定;“不,不”连续用坚决的否定语气,正是坚定的信念和不甘屈服和死亡的正面回答;“请给我以火”就是呐喊,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后的时刻”奋起反抗的呐喊。
这不是“给以火”就能烈烈燃烧的煤的特征吗?
在这里,诗人没有直接地对民族的苦难和不甘于沉沦勇于反抗的精神作表面的描写或抒情,却在与煤对话里真实深刻地再现人格化煤的精神,通过联想在时代里完成与民族精神上生动准确的对接。这就是高超的诗歌艺术!
《灯》
盼望着能到天边
去那盏灯的下面———
而天是比盼望更远的!
虽然光的箭,已把距离
消灭到乌有了的程度;
但怎么能使我的颤指,
轻轻的抚触一下
那盏灯的辉煌的前额呢?
这是艾青在监狱里写的诗,是对自由和光明的渴望和呼唤。诗人心中的渴念该如何诗意的表达,在这里没有直接对光明的颂扬对自由的呼喊,而是借用灯的形象,把那种内心深沉的渴望具体到意念之中。“盼望能到天边/去那盏灯的下面”这在日常生活里,几乎难以引起人们内心的欲望。可对在监牢中失去自由不见光明的诗人来说,那是多么幸福的奢望!只是现实的桎梏比内心这一点点的渴望还要漫长和遥远,“虽然光的箭,已把距离/消灭到乌有了的程度”,光是没有距离的只是失去自由的诗人却无法拥有一刻的光明,尽管就在眼前“但怎能使我的颤指,轻轻的抚触一下/那盏灯的辉煌的前额呢?”一个“颤”字,表达出内心多少的渴念,多么让人悸动的期望,而把灯拟人化的前额———辉煌的前额,那自由和光明的焦盼又是多么神圣的期待。
诗歌需要展开意念飞翔的翅膀,在诗人想象的情景里,呈现情感的真实;要在灵感里准确的把握诗歌意象与心灵情感的对接;在意念里无限去接近这一份真实。这首诗从愿望的倾诉,到实现愿望的失去自由的现实的关照,延展意念中不可能之愿怀。把刻骨铭心的盼望在无法逾越的现实的意念流动里,形成感染人心的能量!
《当黎明穿上了白衣》
紫蓝的林子与林子之间
由青灰的山坡到青灰的山坡,
绿的草原
绿的草原,草原上流着
———新鲜的乳液似的烟......
啊,当黎明穿上了白衣的时候,
田野是多么新鲜!
看,微黄的灯光,
正在电杆上颤栗它的最后的时间.
看!
这是艾青早期带有明显独特风格的作品,紫蓝的林子,青灰的山,绿的草原,鲜明的层次和画面给人以唯美的情调。艾青是画家出身,从西湖国画院到法国留学也是专业绘画,但他读到了波德莱尔和兰波等象征主义的诗歌,在诗歌作品里极易发现艾青对颜色和光的理解和把握。诗歌的画面感和具象的的特点,也成了诗人风格的重要部分。诗中层递铺开的画面以紫蓝,青灰,和绿写意出山坡林子草原立体空间,画面直入人的眼眸。但诗人没有停止在画面的成功描绘,“绿的草原,草原上流着———新鲜的乳液似的烟”把读者的视线引领到绿色的草原,调动感觉和视觉,给人以“绿色的草原上,流动着白色的轻柔的乳液般的烟”质的感觉,动的视觉,让画面鲜活起来,在动与静的对比里留给读者鲜明的记忆。
诗中第二节的直抒胸臆,是在成功铺垫画面之后,情感自然的迸发。“啊,当黎明穿起白衣的时候,田野是多么新鲜”更进一层地作下情感的铺垫。
“看,微黄的灯光,正在电杆上颤栗它的最后的时间。看”层次不同和各有色彩的画面,及新鲜田野,都是为了围绕“黎明穿上了白衣”那一刻的赞叹。是自然的风景,是新鲜的感受。但最后用重复和加重语气的“看”,来指向“微黄的灯光,正在电杆上颤栗它的最后的时间”就有了象征的意义。黑夜中的灯光是狭隘和局限的,在黎明将要到来的时候,它是微黄颤栗的,是无可挽回的最后的沉寂和死灭。这里呼唤的黎明是一种真正战胜黑夜的力量,在灯光的反衬里颂扬黎明的新生和强大。
艾青的诗具被古典诗词言外之意艺术美的要求,多通过生动的形象和准确的意象,在朴素自然的描摹里,自然地呈现出普遍的真知;他的诗歌有象征主义的影响,但绝不是可以去追求在突兀的意象里寻找普遍的义理。在这首诗里,可以看到他诗歌艺术堪称完美的表现!
《阳光在远处》
阳光在沙漠的远处,
船在暗云遮着的河上驰去,
暗的风,
暗的沙土,
暗的
旅客的心啊。
——阳光嘻笑地
射在沙漠的远处。
这首诗写在诗人回国的苏伊士河上。在祖国遭受欺凌的时候,诗人结束了“精神和物质”都见匮乏的留学生活。他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那片灾难中挣扎的土地。前途会是怎样,明天将会怎样?诗里表达了这种复杂的情感。
阳光是温暖光明的,但它“在沙漠的远处”。前行的船在暗云遮着的河上驰去。。。诗中连续用暗的风,暗的沙土。强化了灰暗不明的现实情形,给人沉重凝滞,陷落般的情感色调。而“暗的/旅客的心啊。”正是在这样一个“暗”的情形里,诗人的心头蒙上低落灰暗对前途黯然的情怀。“———阳光嘻笑地/射在沙漠的远处”,诗中前后呼应,阳光开始,以阳光结束,但是在射在沙漠的远处的开始结束。形成明与暗的对比,那嘻笑的阳光与“暗的旅客的心”也形成强烈的感情色彩的对比,把回国途中前路茫茫,光明只是照在沙漠远处的落寞,形神具备地刻画出来。
艾青的诗中关于黎明,太阳,光明的意象是频繁的,一方面与画家对光线的敏感和理解有关,一方面与向往和追求光明自由的心灵有关。在这首诗里,明显表现出的忧郁和暗淡的情怀,也正是一个真实的诗人在那样一个处境最为现实和真诚的表达。
这首诗是颇见艺术技巧的作品。明与暗的对比,拟人化嘻笑的阳光与暗的旅客的心的对比,以及阳光沙漠尘土暗的风等意象的运用,有恰到好处地“为情造境”的作用,在对比和反衬里,突出了诗歌情感的真诚,有强烈的感染力!
这首诗的诗行排列形式,是艾青作品中不多见的,也影响到如今的自由体诗的形式。艾青除了欣赏法国象征主义的作品,同时也欣赏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错落的诗行和阶梯式的排列,试图有助于诗歌情感的表达。把连续三个“暗的”的排列之后,错开“旅客的心”在视觉上给人有加强或鲜明的意图;而阳光射在沙漠的远处,在排列中远远地从上一行的尾字开始,是明显地给人阳光更在远处的暗示,值得探讨!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击打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休止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是一首震撼人心的诗,它超越着时空将永恒地散发着艺术的魅力。诗人用深沉的倾诉,“嘶哑”的歌唱,发出内心浓烈的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和挚爱,铮铮的誓言声声敲击着人们的心灵。
《我爱这土地》用真挚的直诉胸臆浓缩的表达了诗人对土地深厚的感情和无限的热爱。“假如我是一只鸟”用嘶哑的喉咙连续歌唱四种并非实指的土地上的事物。“———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这首写在1938年,中国的领土已沦落日本的铁蹄之下的时候,诗人用必死之心表达了誓与山河共存亡的豪迈气概。尽管千苍百孔的这片土地上,遭遇着暴风雨无情的打击着,尽管这片土地永远流淌着悲愤的河流和无休止地吹刮着激怒的风,诗人用嘶哑的喉咙依然歌唱,与歌唱那来自林间无比温柔的黎明一样,直到死去,连羽毛也要腐烂在这土地里。何等坚贞和深挚的情感啊!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最后的诗句,把诗情更进一步地抒发出来,是心底深情的彻底爆发,是面对广阔无垠备受蹂躏的土地撕裂心肺的呼喊,像一击轰鸣的呐喊从大地的深处穿越过三山五岳,震撼着人心!
情到浓时就是悲恸,还需要语言的修饰吗?还需要修辞的装点吗?
这就是朴素,这就是真挚,这就是直抒胸臆!浓烈深沉而不直白苍白。
这首诗在生气节奏里,有一泻千里的气势,但不是散漫没有节制的发泄。她深沉内敛,张驰有度,排比的运用和情感的色彩紧密配合,恰到好处的收敛和凝重深挚的扩展,把人们带进一个荡气回肠而又余音绕梁的境地。它是散文般的语言,却有散文所无法达到的情感的浓烈和聚敛!像散发着巨大能量的核,持久地感动着人心!
艾青之所以被称为“诗歌王子”不仅仅是他持久的艺术生命。终身教授,中国第一个获得世界性诗歌奖的人物以及被诺贝尔奖提名,这都是作为对“诗坛泰斗”的诗歌成就的肯定。更让我们学习而取之不尽的是他对诗歌艺术的领悟和真诚的探索。艾青由画而诗,由现代派到现实主义,由浪漫到象征,让他在中国新诗发展历程上拥有独特和璀璨的星的光芒。
朴素凝练的语言,质朴浓烈的情感,于平常事物中对真知义理的把握,却永远不留痕迹地融入到对事物根本特征与人的心灵息息相通的关照之中。用细腻准确的笔触勾勒色彩情景的现场,形成动静相间活的画面,细微生动地发掘事物细节的真实与人相对应的情感色彩,在联想和意念中自然地生发出情感的共鸣。不仅充分调动形象化的思维,而且能利用各种的感觉和暗示在光与色动与静暖与冷爱与愤的比对关照里,艺术地形成鲜明意象和意境的比对,自然地带领读者进入他诗歌艺术魅力之中而感染和沉醉!这离不开观察,感悟,联想,生发,准确地把握细耐地刻画以及优美的呈现。
艾青的诗歌里无论对一草一木的感怀还是大背景中鸿构,都蕴含着极为明确的现实意义。或真知或义理或爱恨或理想与追求;没有无病的呻吟,没有华丽的文藻,没有矫饰的虚情。这来源与对艺术责任的一种追求,宝贵的是诗中没有直白的说理,没有空洞的抒情,也没有纯唯美幽情。语言的节制,艺术形象的明炼,比喻拟人的生动,情感色彩的把握,以及意象的暗示通感象征的意会和联想,自然地融进诗歌艺术技巧当中,让作品在艺术上具备了永久的魅力!
文中所选的作品,都是艾青精短的名作。在欣赏和总结里,意在探索诗歌特别是短诗创作中,应该吸取的营养。这是从精神到形式多方面的,希望能得到与诗友们的交流!
感谢黑朗兄的信任和鞭策,为共同繁荣“中诗简牍”,不自量力地重温泰斗诗人艾青先辈的名作,以期和简牍的诗友们一起交流“短诗”的创作。也为了纪念逝世17周年的我崇敬的诗人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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