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印象(系列散文诗）

心蝶

平原印象(系列散文诗）
文/心蝶
引
拒绝抵达午夜的剧本被泥土包围，所有爱透出五谷香

夜
关掉所有星星，再关掉月亮，不需要任何光
我披着漆黑的夜，行走在无际平原。灯火是裸露的伤口
悬挂在大地中央
它阵痛过，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中，微微颤抖
那哭声荡平坟墓前的磷火
黑暗中举起手，撕开平原寂静，释放岁月的惊心动魄

站在北方土地，如果还有疑惑，就用越来越瘦小的名字抚平自己
再把满腹心事，摊在漆黑的原野
这里没有野兽，没有危险，只有稻谷的安详
这里风声被歌声勾引，大地的禅房错乱了南北
谁的名字在嘴唇上老去，谁的眼神扶上马背，谁在髙梁上留下一串笑声
红进黄昏不愿走出
谁在黑夜中埋葬了自己，走回前世。抱着瓜熟蒂落
  
老屋
无语，面对平原上的老房。只有从这里才能走回过去
梧桐树下探出的目光灰暗，沙哑
环顾四周无人，继续慢吞吞咀嚼远处的庄稼
但是，你不要打搅它。那是父亲遗留在尘世的筋骨
弥漫着钙和精髓的味道
在泛黄的记忆里，任凭岁月无数次搬动，也离不开心怀
是一枚钉子，盯住内心的尖叫，从这些声音里可以抽出水
抽出爱和恨
也许，是一口气，常常融进风里。很多年了
老屋身边的风不断牵拉，只是磨损了月亮，从圆到缺
离开还是靠近，都是过程和方式。它从来没有走远
在枯瘦暗淡的午夜或凌晨
以一种高于地面的角度流泪，爱抚路人
河流
解开腰身，放出流水纯净的歌声，风追风，水追水
歌在上面风生水起
太阳把头低了又低，低进水火和虚构的童话
踩着歌谣逆流而上的羊群，通往原野小径
七月，笑声埋在羊群中，随云朵荡漾。到处充满脂粉味道
牧童柳条鞭子抽落的野花，牵着童真逼近世界高点
高点，童话四处奔逃。谁在转身时被风狠狠抽了一鞭归于尘埃
六月七月到八月，麦子玉米到高粱，时光站台上，金樽装下一个个期待
却装不下无数名词酿造的苦香。那平原中立起的千尺之涯，透出五谷芬芳
一个童话终究抵不过一粒米的重量
方言
一
用水土包裹的方言，字正腔圆。吐口气，都挂成绿袖的露珠
喜欢在这里生儿育女，爱情是茶余饭后的事。只要你一声高喊，牵着孩子们回家
二
方言拧进草绳，有麦秸的清香。左端挂在屋檐下，右端拴在槐树上
像日子从破旧的一天，到崭新的一页
不需要刻意雕琢，只留下草绳上晾晒的豆角，萝卜叶
还有星星踩着索桥过河时，留下的脚印
你问我最喜欢那句
流萤飞过，高高低低，落入归人的脚步。伴老了夜和流年
沧海桑田
某一时刻，高山下降，沧海上升，频率相同
原野的雾霭充满海水味道
天空隐去了，只留下飞鸟和如鱼的我们
我收拢鳍，弯曲身体，是血液被渗进的盐腌透。身体拐弯的地方
海水随意涂抹。只有那根鱼尾纹，可以还原岁月的酒窝
我咬紧秋天，是它意识到我的存在和呐喊
浮生若梦啊，愿岁月注入杯盏清凉，善意的眼神
纵使风凉入骨，穿越尘世的身影，亦然可以弯曲着驮起路径
直到弯进水，被抹去痕迹
平原的心跳
如果大海是平原的心跳，无风的日子，为什么感觉不到
温度可以使花朵充血，分娩，却不能使海水弯曲
水大于土，还是土大于水。只能走进古老的传说
握着星星走出洞口的先祖，同时握着水和梦
那些久远的日子，土被水围剿，又反过来围剿了水
棋局上不断变换的棋子，是朝代中的人们。或许多年前
隔壁的洞穴住着你，今天我们又走到一起
就这样站在老死的时间里，任脚下的土地流成河
就这样抓住曾经的影子，喂给饥渴的现在，像珍贵的粮食
就这样触摸了海的颤抖。平原，收起了心跳
安 原野
向死而生。原野躺着，所有事物站着，坐着，靠着
岁月静安
四季在掌纹中依次变换，人们从这里进进出出，带走了五谷和某些特定的日子
空了的原野矮下去，但那些场景还在，余音还在
我说了什么，一只蝉醒来，从深藏的梦里。声音摇晃着天空的蓝
又在最明净的地方暗淡，结束
背后，千里之外的春天，生与死悄悄交换文书，像依依不舍的情人
又像隔世冤家
人们说你很老，那些传说和科学我都知道
但心中你还是那个永远的少年
含月而生，只为填补生命空白。延展历史的盘根错节
暴动的花朵
花朵横扫原野。不在乎昙花一现，落花流水
九万火把，九万剑，只留下道道伤口，堆堆白骨
原野作为花瓶，遭遇很多异议。无声坠落的花瓣撕下谎言
还有泥土上纵横交错的痕迹。启示命运穿越尘世时，就算烧伤它的身体
也会坠入更深的黄昏
像石头播进种子，透过骨头折射出蓝，也只是布满沧桑的胎儿
但无数能量引爆石头时，真相破壳而出，原野安静纯粹
从一个新鲜的吻中阅读生命
平原的八月
在八月与山相逢，幸福都是枫叶的红色。从山林深处到原野
世界如出一辙
唇齿之间咬住的果仁，释放草木气息，不凋零枯萎
但它过于坚韧，靠近未嫁之身。牙齿懂得我的表达
轻轻探索打开那些凸起的花纹。于是，花朵在记忆里起身
踩碎一地鸟鸣，于是，黑抽出白，枯萎顶开茂盛，云托出月
原野走进不灭
月下
平原在月光下延伸，云彩中静止
谁游弋的目光，与腰缠藤萝的女子不期而遇
那时，大地是蓝的，花朵摇晃成星星
一只容纳万物的银盘，盛满了紫葡萄和爱。我们
用沉默交换了白骨
用迷路的诗交换了歌
用圆桌交换了守口如瓶
用天地的黑白键交换了挽歌
用月光下的耸立，交换了真正的主人
流水
河水流经身体带走了什么，我用目光紧紧抓住它的背影
低头，却发现身体已千疮百孔
敞开的心窗，塌陷的目光，以及顺水爬进来的水蛭
河流以肆虐的形式吞噬了我，我也吞噬了河流
彼此陷入更深的时空
听到，感觉到水在体内纷乱，撕咬的声音
我用伤风溃烂，回击怂恿了它的狂欢
用一个寓言伸出手臂，环绕，接住水和落在水中的月亮
黎明破壳而出，含着妖娆。腾空而飞的蝶翼
是火也是化石，没有什么可以拦截它无碍的目光
河水流经身体时，体重已在河流之外
场园
场园仰面躺着，已经很老了。它的背后是辽阔的原野，我的背后是村庄
同样拥有开阔厚实，话题也没有一点浮躁
村庄的人喜欢谈论生离死别，从乌云中拔出月亮
顶在头上，搂在怀中，还有索性对影起舞，击掌而歌的
场园不语，它知道一只乐队的走向，从阡陌中来去
知道稻谷就是音乐，是这个村庄的精髓。在岁月的醉意里
你征服也在被征服
只有种子成熟的酒香，才能说出火，爱，绵延
只有静守种子的预谋，裂变，发芽，丰满，才能在所有人歌唱时沉默
那是一粒种子的复生
尔后，它发现村庄老了，小桥老了，月亮和声音化为绝句
它在更低的土地上奔跑
我只是听到你的声音，却再也见不到你
祭祀
牛羊，五谷的祭台上，滴血的刀尖顶着太阳
无数角斗士的呐喊，还在风中传颂。我们错过的那些旋律
在烟雾中展开
牛羊不作声，祈祷
五谷不作声，祈祷
我们不作声，祈祷
为那些滴着血签下姓名的亡灵，祈祷婴儿啼声中新生
泪水是多余的，我已丢进香雾中自己的白骨。白骨是多余的
平原揉碎了瞳仁，任风雨缕空。缕空是多余的
地平线上那枚血阳，虽死犹生。呵
女巫，男巫，祭祀的儿女，高贵卑微善良罪恶的
全都斋戒沐浴，守望生命的源头，大地的子宫
用祈祷打捞汹涌潮汐中神圣的胎衣
假如亡灵睡着了，就把这些蓝铺成天路，让他们解脱
假如月亮也睡着了，就让这些牛羊驮着五谷和他们，从土地踏上青烟
走进《史记》和寓言
夜雨
一
平原如鼓，与槌对峙。不空谈，高调，无法连接黑暗中撑开的筋骨
被爱抚，蹂躏同样美，对于饥渴的原野和村庄
咬紧牙关，绝口不提肃穆，庄严
呜咽着铺开画卷，画上泥泞，沟渠，还有颤抖的花瓣
每一滴雨是血脉，生命的源头，连接辽远的宇宙
每一棵草木是断章，在召唤中层层拆解，剥离
与本心会师
而平原只把眼中的夜雨化作珍珠，悄悄放进它们衣兜
二
你流泪了，我们流泪了。这些泪太多，交给天空流
天地人困于交谈，走进一场雨。心很小，背景很大
从远古到今天
很多江河还没有打开，草木还在唐朝梦中
凌空落下的石头，砸伤了断魂，扼腕。哦
天空，大地，我们的泪
是因为有罪，还是一无所有
我的平原怀孕了，满腹诗歌
我的平原怀孕了，满腹诗歌，躺在水做的秋天，素面朝天
怀中稻谷饱满的音符，吹弯了野菊和秋天。她不语，把心事藏在玉米苞中，一粒一粒
村庄的女子，都要坚守清贫，孤独的生活
就算怀揣果实，也要放低目光，低进炊烟，捧出热腾腾的饭菜
低于泥土，托起菜根和庄稼
低于香气，走进酸甜苦辣
唯一消瘦的细腰，也被胎儿胀满。身前身后泛滥着牛羊草木
夜晚打坐的青草蒲团，荡出“走西口”的弦律。朝思暮想的人啊
站在唐诗中央
我的平原怀孕了，满腹诗歌。腰系红云的女子，一夜风流珠胎暗结
向阳的花儿插在头上，在今夜的雨中
与那个人相见
姐姐
姐姐，去年的今天你在月亮树下失踪，沿着树一直向上向上，走上银河
我追着你不放，却始终隔着云彩
银河以旋转，奔腾的方式，诠释爱与时空
傍边的那棵桂树，还挂着你的影子，在月上枝头时
点燃，释放，轻移
姐姐，我没有翅膀，只能从桂香中追寻你的信息
我没有月亮，千里旷野，只能沿漆黑的夜一路向北
我知道，从桂香的黑夜出发，一只黑下去
就是有月亮树的夜晚
姐姐，这么多离愁和眺望堆积的步点，你听见没有
你看，我已用倒影提起从前
秋天，我的中年
秋天，我的中年。红高粱酒勾兑的火烧云
七千豪情，三千风流，万般无奈
纵使身怀绝技，也只能在黑夜穿墙越壁走回庄园
蔷薇花不在的时候，庄园在钟声里卷起经卷，接近黄昏
它很孤独，孤独到一声柳笛唤醒春天
一个呻吟就沦陷。有什么可以洗尽那些痕迹，还有宿命的咒语
它们在黑暗中奔腾咆哮，又旋即被命运扼住喉咙
就像这久违的清冽，舌尖的火焰。只是
因为醉所以窒息
因为爱所以成灰
石碾
就这样看着你，满眼都是你。你的浅笑，你的依依
走向你，绝不会迷路，路在脚下游动
像鱼穿越身体，留下光阴的痕迹，长长短短
那些破茧的蝴蝶，脱壳的蝉
翅膀上还留着昨天
一片雪白，一片金黄，一点点青涩的喟叹
我知道缠绕是细枝蔓叶，过于清浅纠结
只要放平心态，保持体温，就可以收割，就这样
心中默念着你的名字，还有我曾经的十八岁，走进风景
走进圆满
也许，你像所有人不相信我的眼睛，那么，可以牵着我走
慢慢转过东西南北，24个节气，走到无路可走
只是路的尽头，我们要互为指证，互为利刃
吞下彼此的黑暗。其实
谁都不想出卖自己，总在一剑封喉时才明白
生命的开始，是用疼痛结束
立秋
一刀砍断落日的颈项，血喷涌而出。天空红半边，黑半边
无数燕子赶来，用翅膀背起落日，天空。只是
在立秋修补夏天，一个补丁还没有完全打开，就被拖入更黑的深渊
黑了又黑，黑进莲子，桂花，心照不宣
失控只是草木的情绪，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找不到方向
其实，七月与八月，平原与天空，已经是错落有致了
上帝的屠刀，砍断落日同时，也砍伤了自己
在这种惯性运动中，砍向更深的地方

高粱
顺着火焰径直烧下去，一寸寸一分分一丝丝，由红到白再到黑
大地的身体养育，磨削，修剪了你的锋利
高粱：母亲，门栓是否已经锈蚀，我的火无法擦亮它的容颜
开花结果是你的愿望，为什么得不到你的嘉许
土地：孩子，我隔着阳光站在下面羞愧，内疚
但把心肺掏给你时，你比我重要。你的背不能弯曲
就算被岁月砍成一根骨头
米粒们：可是，妈妈——月亮为什么那么圆，那么圆
高粱：我该怎样放下那些沉重。人世间，皆为稻梁谋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失散
土地：你弯曲的身体贴近我，风中到处是子孙的声音
覆盖一个时代
米粒们：可是，妈妈——月亮为什么那么圆，那么圆
高粱：母亲，我已经穿过小路，去到农家的路上
身体被阳光下的日子轻轻托起
土地：我们会重新相聚，隔着无法抹去的痕迹
在地平线与发际线连接的地方，你会发现阳光和积雪一样白
米粒们：可是，妈妈——月亮为什么那么圆，那么圆

心蝶

请朋友们帮忙砍砍 我很希望这组作品成功{:soso_e160:}{:soso_e163:}

只缘

欣赏一遍还要细细品读。

袁秀杰

简洁，抒情，画面感很强

崔晓钟

认真看了几遍，结论如下：深入地铺排，认真的捡拾，情到深处的歌吟，语言纯熟的驾驭，平面之上的朴实。

心蝶

都说得有道理 还在探索中 感谢朋友们 晚上好{:soso_e160:}{:soso_e181:}

陈中明

谁在黑夜中埋葬了自己，走回前世。抱着瓜熟蒂落
来学习老师的佳作
问候早上好

戴永成

触角触摸平原，从不同的角度以小见大，以细微见厚重，以细腻见情感，以哲思见灵魂，展示出不同的抒情画面，给人以启迪。拜读。问好！

只缘

词、句清秀优美，韵味有嚼头。形象比喻生动，不失柔情爱意，不失大气傲骨。欣赏心蝶老师力作！学习作品流露出的人格魅力！

露沾衣

好美的文字，好美的画面。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