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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王质在走下烂柯山后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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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3 12: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年王质在走下烂柯山后的孤独
??  ——《品咂一种孤独的滋味》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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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 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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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王质走下烂柯山后的遭遇,我以为,这是人世间最稀奇古怪的一件事了。下面,根据自己搜集到的素材,我将这个故事讲述出来。为了讲得更娓娓动听,我驰骋自己的想象力,在某些地方作了必要的虚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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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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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真的是好怪呀!怎么会这样子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樵夫王质挑着柴担,腰带上掖着一把柄子糟朽的斧头,步履匆匆地行走在下山路上。眼前的一切使他莫名诧愕:自己明明走着上山的同一条路径,但是景致迥然变异,陌生得简直不敢相认了。于是,他边走边纳闷,不禁暗自嘀咕起来。
??事情确实是怪怪奇奇,超乎人的想象,简直不可思议了!
??今天上午,衢州府郊外王家村的青年王质握着一柄斧头,来到城南的山上砍樵。王质全家三口人:奶奶、小妹和他,靠着王质打柴度日。王质的父母给一场瘟疫夺去了性命,至今他已不记得他们的相貌了。昨天,王质原是约好眼屎客和月牙崽两个伙伴,打算三人结伴上山。南山时有豺狼虎豹野猪毒蛇出没,独自一人上山,通常是很危险的。但是昨晚眼屎客闹肚子,一趟趟地上茅厕拉稀,今天身体发软,只好卧床休息了。体质瘦硬的月牙崽倒是从不犯病,不过一夜赌局下来,他意外地赢了笔外水,也就没心思上山。王质家境贫寒,实在浪费不起这一天的大好时光,只好咬咬牙,毅然独自进山了。危险就危险吧,他心想,我就历这一次险,没什么大不了的。
??临到中午,王质打好了两捆柴。还好,没有遭遇什么意外。将柴捆扎利索,他稍事休息了一下,又趴下身子到泉眼里喝了几口甘冽的山泉。他正打算挑柴下山呢,霎时间天空阴闭,乌云四合,紧接着雷鸣电闪,密集的雨箭哗哗地射将下来,白光滢烁,激起的水汽形成一张雾幔,在狂飙中猎猎飘扬着,仿佛恶魔肆意耍弄着的一件大披风。王质没带雨具,疾忙奔到一处山崖下躲避。雨势异常凶猛暴烈,一股股浊黄的溪水从山崖上飞流直下,眼看着山崖下也存不得身了。急中生智的王质赶紧手挥利斧,奋力斩伐着身边的葛藤和芦草,他想利用这些植物的枝叶造个避风挡雨的巢穴。蓦地,披开丛莽一看,他惊喜地发现一个洞窟。洞口狭小,仅容一人进出。猫下腰钻进去一看:呀,好漂亮的洞窟!王质拿袖子揩去头发和脸上的雨水,高兴得像武陵人无意间走进了桃花源。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砂岩构成的天然洞窟,口子虽然狭小,但是越往里走越宏敞。造化赋予它坚硬的质地,常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又带来种种瑰异的变化,洞内点缀着许多石钟乳、石笋、石柱、石幔、石花……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更加神奇的是,不知何处射来一束光,反射到洞壁上,再散射开去,竟把整个洞窟照得如同白昼。一时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不住地点头咂嘴赞叹而已。来到一个厅堂,正中有一张方形石桌,桌上摆放一副围棋;还有一个熠熠闪光的宝珠,照亮洞窟的光就是由它发射的。两个须发雪白的老头坐在石桌前,意态闲逸地下着围棋。
??王质是个聪慧青年,原精于手谈,水平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见此情状,他将斧子别在腰间,屏住呼吸,悄悄地走上前观瞧。一个老头侧过脸来瞟了一眼王质,微笑着点点头,仿佛邂逅一个故人,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彼此会心,一切尽在不言中;王质谦恭地欠了欠身,还以微笑,似乎在为自己的贸然闯入表示歉疚。另一个老头勾着头,正为下一步棋的走法而凝神长考呢,并没察觉王质的到来,也就没作任何表示;但是,当他从衣袋掏出两颗大桃,一颗递给对方,另一颗正想往自己嘴里送时,一扭头,蓦地发现了王质。
??“哦,你来啦?”说时笑着递过手里的大桃,“来!小伙子,吃一个吧!”
??“不不!我有!”王质忙摇手谢绝,同时从怀里取出一张烙饼,“我自己带着干粮。”
??“小伙子,你接着吧!在这儿,你那张饼是吃不饱的!”第一个老头笑道,说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第二个老头。于是他俩齐爽怀大笑起来。“长者赐食,不可拒也,你拿去吧!”
??一听这话,王质再不敢推辞了。恭敬不如从命,他忙将烙饼揣进怀里,双手接过那颗大桃,同时报以憨厚的一笑。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一盘棋终于下完了。这时,第一个老人提醒王质说:“哎!小伙子,还不惦着回家呀?瞧,你的斧头柄都烂了!”
??王质一瞅自己的腰带,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呀!果然糟朽了!
??“咦!真的是好怪呀!”
??王质挑着柴担,腰带上掖着那把柄子糟朽的斧头,步履匆匆地行走在下山路上,一双草鞋急速地起起落落,扬起的尘埃在身后撒得一路都是。霞光明媚地照着这片秀丽的山川,他却越走越惊讶,越走越纳闷,越走越疑惑,越走越心虚,越走越慌神,仿佛不小心踏进了一个幻境,一个梦魇。他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一种荒诞,一种真实的荒诞。令他不胜诧愕的是,自己明明走着上山的同一条路径,眼前景致却迥然变异,陌生得简直不敢相认了:原先浏清浏清的一泓溪流,如今却变成一条大河,河水湍急,浊浪翻滚;原先这儿几根原木并排搭起的一座木桥,如今却变成一座石板桥;原先这儿明明是一片桑田,如今却变成一口大池塘,簇簇鲤鱼在水面挤挤挨挨地欢曳,鳞片映着日光,闪出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原先这儿有棵大樟树,他记得一清二楚的,如今树倒是在,树形也没大变,树干却粗了好几围,不得不称它老樟树了……立在老樟树底下,王质将柴挑子换了个肩。搔搔自己的后脑勺,他不禁小声嘀咕道:
??“咦!真的是好怪呀!怎么会这样子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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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2: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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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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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质回到王家村所引起震动,真比地震还要可怕!
??或许你们要猜想:我们王家村的村民听说王质返乡,定然会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将他团团围住,像迎接一个凯旋而归的战斗英雄那样?随后,家家户户定会挨次将他延至其家,设酒杀鸡作食,又七嘴八舌地向他东打听西打听,像武陵人在桃花源所遭遇的那样?
??不,不!你们大错特错了!
??首先引起了一番轰动,这是毫无疑问的。村民一窝蜂地拥到村公所的厅堂里,听村长、族长、村学究一干人对王质进行审讯。墙壁上张挂的八盏油灯燃得吱吱作响,火苗将魆黑的憧憧人影映在板壁上,摇晃个不休。大人、老人和小孩,全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倾听。几只狗晃着尾巴,在凳脚和人脚之间钻来钻去,认认真真地搜寻着饭渣、鱼刺、鸡骨头什么的。嘁嘁嚓嚓的私语声此起彼伏,像一块块粘嗒嗒的膏药紧贴在大家的背脊上,又像山头氤氲着的重重雾气,让人既感觉极不舒服,又激发人一种窥探隐秘的心理。麻烦的是,这场审讯进展得很不顺利。王质的口音倒是本地人的,但是个别音起了变化,语汇也略有不同。比如,村民们将“奴”念作“nú”,他却怪模怪样地读成“lú”;村民们都说“板凳”,他偏说“条凳”,如此等等。王质说,我家住在村西头一座平房里,门口有株歪脖榆,我每天早起都要在树底下耍一套拳;大家一听哗然大笑,因为那儿根本就没有歪脖榆,有的只是长满蒿草、苍耳和蒲公英的一堆乱坟。王质说,我家有年逾七旬的老奶奶,有个名叫小英的小妹;大家一听又哗笑起来,因为年逾七旬的老奶奶村里不缺少,但是恐怕没一个会认王质作孙子(她们的膝下儿孙成群),至于小英,叫这名字的女孩儿确乎是不存在的。王质又说,我和村里的眼屎客和月牙崽最要好,三人打小起就是好朋友;眼屎客还是我塾学的同窗,他学名叫王仕杰。但是,村长明确地告诉他,你说的这两个人都是子虚乌有的。看来真的是弄错了,你不是我们这个村的。
??“但是,我确实是王家村的呀!”王质脱口喊道,他急得差点要哭起来了。
??“呃……可能有另一个王家村,你是那个村的吧。”族长楔入一句。
??“这不可能!”村学究拈着几根老鼠须,一直默默静听着,这时忽然发话了,他口气断然地说:“早年当幕僚时,我对四周府县的情况摸得烂熟。后来设帐办学,方圆百里之内的村童几乎都投在我的门下。我敢肯定地说:这一带根本不存在另一个王家村!”
??村学究的话仿佛引着了一个大炮仗,只听厅堂里一声巨响,不知谁惊呼一声:“嗷,见鬼啦!”吓得众人顿时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好些胆小的妇女坐不住了,跳起身来就往屋外鼠蹿;小孩儿给吓得哇哇直叫,哭爹喊娘的;有人不小心踩着一条狗尾,又引来好一阵汪汪的犬吠……村长见状,眉头拧蹙。他缓缓站起身来,严肃着脸说:
??“肃静!肃静!”
??族长也忙站起身,扯起扁细的公鸭嗓喊:
??“回——来——!坐下,都坐下!下面,听村长给我们训话!”
??大家定定神,陆续归坐了,想听村长说些什么。
??“这个……呃……这个这个……”村长窘得不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转向村学究,“先生学问大,见多识广。这种场合,还是你来说几句吧?”
??村学究掸了掸袍服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矜持地点点头,又清清嗓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什么,嗯?因为圣人明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六合之内,圣人持而论之;六合之外,则存而不论。此之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说到“此之谓”的时候,村学究意色洋洋,他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这时候,瘦崽、狗屎崽和我不禁咯咯笑将起来。他这副情态是我们素日在塾学里惯看的,再熟悉不过了。那简直是一幅私塾先生掉书袋神态的活画像!
??关于王质的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呢?大家都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村学究,翘首期盼他发表高见,王质也屏息伫候着。孰料,接下来他期期艾艾,讲不出任何有实质内容的东西。大家的心沉入失望的低谷,一时间议论纷纷。
??“打听到了!我弄清楚了!”
??突然听到一声爆嚷,接着闯进一个黑凛凛的大汉,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大家转脸一瞧,原来是村长的弟弟,于是将期许的目光改投在他身上,且听他说些什么。他跑到村长跟前,对那一干人低语了些什么,他们听得频频点头。稍顷,村长清了清嗓子,微笑着向大家宣布说:
??“受我的委托,方才我弟弟专程拜访了我们村的老寿星、高龄116岁的老人王慕仙,向他打听关于王质的事情。现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我们村的确有个青年叫王质,90年前,他在一次上山打柴时突然失踪了。王质住在我们村西头的一所平房里,门口有一株歪脖榆。王质有个老奶奶,也有个名叫小英的妹妹;老奶奶早在90年前,也就是孙儿王质失踪的三个月后,哭瞎了双眼,不久饿死了;小英让走江湖的给买走了,从此下落不明。王慕仙老人还证实,当年月牙崽、眼屎客和王质确实是好朋友。王慕仙起先叫‘王仕杰’,后来官场失意,改学仙道,才改名叫‘王慕仙’;他的小名就叫‘眼屎客’。王质失踪的那天,眼屎客的确是卧病在床,否则他就和王质一起上山打柴了。”
??嘿!一件海外奇谈似的荒诞事情,竟然给证实了!大家不由自主地齐声惊叫了一声:
??“啊——!!!”
??结果不用说:村长当即代表全体村民,向王质表示热烈祝贺:祝贺他重返梓里,祝贺他幸遇仙人,祝贺他啖吃仙桃,祝贺他长生不老。由于没有住所,村长将他暂厝于村东一座废弃的砖窑里;衣裳被褥和锅碗瓢盆等器具,这是居家过日子所必不可少的,由这家贡献几件,那家赞助若干,很快就解决了。
??但是,王质并不知道,从此他陷入了孤独的泥淖,而且愈陷愈深,最终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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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2: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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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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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质率领着村民再次上山,这是不可避免的一道程序。
??来到他避雨的地方,见到一些伐倒的葛藤和芦草,王质指认说,瞧!这是我昨天砍的,仙人窟就在里边!村长跨前一步,扒开一看:咦,怪事!一块岩壁,巨大的、坚硬的岩壁!当然,岩壁上也有若干罅穴,但最大的也只能钻进一只野兔,而且,果真有成堆的兔子屎。村长抓起一把看了看:卵形颗粒,干硬,发黑。大家呆愣了。村长困惑地回头看看王质,又看看族长和村学究等人,迟迟疑疑地问:
??“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家都摇头。谁也回答不了。
??“对了,桃核!”
??王质感觉右脚的鞋底踩着块硬物,忙挪开一步,低头一瞅,发现一个桃核,忙捡起,同时发一声惊叫。
??桃核在村长、族长和村学究一干人的手里传递着。据王质说,昨天走出仙人窟后,他随手将捏在手里的桃核丢在了洞口。但是,村学究质疑说,这桃核表层发黑,不像是昨天新吃的,而且大小形状与普通桃核并无区别,何以见得这就是你昨天吃的呢?难道别的樵夫不能吃过桃后,将核随手弃在这儿吗?
??另外,族长将那枚桃核砸开来,一看——
??咦,怪事儿!里面的仁,竟然没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探寻仙人窟的队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路上,大家闷闷不乐,勾着头急步赶路。大家不约而同地回避王质,拒绝和他搭话。有好几次,王质想对村长和族长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的愠色挡了回去,他们的目光冷得发硬,硬得足以拒绝他的靠拢。王质想向村学究请教古籍《山海经》上的某个问题,见对方怏怏不乐,也就知趣地敛口。
??王质原是走在队伍中间的,不知不觉地,他的脚步渐渐放缓,终于落在了队伍后头。还有,他的眉头也渐渐蹙拢,显得心事重重。
??
??                     四
??
??以下的故事不大好讲,因为趣味性减弱了一些。不过,我尽量要言不烦,把故事讲得好听一点儿吧。
??说实话,王质在村里的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首先,是故乡的陌生感无法消除。每天触目所见,全是崭新的,和他的故乡记忆毫无关联。村西头的乱坟堆他去拜会过了,的确长满了蒿草、苍耳和蒲公英。每个坟堆都塌瘪了,活像老妪榨干了乳汁的的乳房。没有一座坟头竖着墓碑——先前也许立有墓碑,若干年后让人给撬走了吧?草丛里遍是猪粪、狗屎和耗子屎。蚂蚁在忙碌地搬食,排成浩浩荡荡的队列,迂回疾行着。大小苍蝇嘤嘤嗡嗡地乱飞。间或几只红头蜻蜓轻盈地降落,栖在蒿草秆或是叶尖上。若在孩提时代,王质定然要轻手蹑脚地走上前,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前探着,随即发动一次偷袭,将其中某只的翅膀紧紧地捏住,逮回家后拿根细线拦腰一系,恣意作耍取乐;如今呢,他却兴味萧索,理都懒得去搭理。夕阳潮水一般涨上来,渐渐涨到坟地这儿,满潮了。顷刻间,王质的全身沐浴在通黄明艳的光的海洋里。这时候,从他那对盈满泪水的眼眶里,你能看见泪光闪闪;好不容易坠下一颗大的,饱满、发亮,将他胸前的一小片衣襟打湿。以后,王质经常在乱坟堆里打踅踅,独个儿瞎转悠,间或躬下腰去,拨弄抠寻着什么。乱坟堆,这片时间的废墟,似乎给这个苍老的青年带来莫大快乐,和心灵的慰解。
??其次,是人际关系难以相处。我们村叫王家村,自然是王氏聚族而居的所在地,村民绝大多数都姓王。遗憾的是,村里没有一份王氏族谱,因而谁都搞不清楚王氏定居此地的起始年代。既然大家都姓王,论辈分就显得特别重要。论起辈分来,真是一辈压一辈,辈大一级压死人,实在很可怕的。但是,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后辈唯有因袭恪守的份,谁敢违抗和更改呢?
??如今村民们都怕见王质,因为他的辈分根本就无法确定。辈分确定不了,好比是认领遗产时某富翁子嗣的亲子鉴定做不了,麻烦可就大了。村里的大人对王质都敬而远之。但是,客气中又包含不言自明的疏远意味。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也是暧昧的、闪烁的。照村里老寿星王慕仙的说法,王质比他还年长5岁,那么王质今年该是121岁了。但是,王慕仙是满脸打褶、须发眉毛皆银白发亮的一个瞎老头,而王质是个红光满脸、眼睛晶亮、肌肉圆实、髭须初长的后生伢仔,这两个人岂能相提并论呢?让村民们恭敬地尊王慕仙一声“太爷爷”,谁都坦然得很,心无挂碍;反之,让他们这样尊称王质,谁不感觉别别扭扭,心里疙疙瘩瘩的呢?村民不但敬而远之,而且私下告诫自己的孩子:记住!尽量别和王质接触;别贪图小便宜,陌生人递给你的东西千万不能要,吃更不行了。我就不止一次地受到这种告诫。
??再次,王质的婚姻大事无法解决。王质上山前,和邻村李家村的21岁姑娘李盼盼已经订婚了。王质失踪后,失去盼头的李盼盼只好改适他人。那天早晨,百无聊赖的王质信步走到李家村。王质自然知道李盼盼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他走这一趟并非专程去探望她,而只是想重走一下王家村通往李家村的那条崎岖山道——对于他来说,一条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道,重温一种曾经体验过的令他心跳的感觉。走到李家村村口,倏地瞅见一个姑娘在井台上汲水,那高挑的身材,姣好的眉眼儿,红润的脸庞儿,令王质怦然心动,他又找回了当年和李盼盼热恋时的感觉。经打听,那女孩儿不是别个,正是李盼盼的曾孙女,名叫李倩儿,今年21岁,尚未婚配。
??王质回村后,立即赶到我们家,拜请我奶奶前去说媒。我奶奶名叫熊春秀,她并不是专职做媒婆的。可是,她心地善良,乐于替人排忧解难,曾撮合过好多对青年男女。不过,这一回,我奶奶费了不少口舌,却是无功而返。李倩儿的父亲断然回绝了我奶奶提的这门婚事。他撂下硬话说:王质和我女儿有两不配:第一,乱了伦常:王质既和她的曾祖母订过婚,哪能再娶倩儿呀?第二,谁嫁给他谁倒霉:吃过鲜桃的王质是长生不老的,哪个姑娘嫁给他都无法白头偕老。
??王质遭受打击后的沮丧,我是亲眼目睹的。那天上午,我和瘦崽、狗屎崽在村里一棵大桑树下玩“跳方块”。偶然一扭头,我瞧见王质一脚迈出我家的门坎,我奶奶将他送到大门口。简单话别后,王质朝我们走过来了。他佝偻着腰身,蔫耷着脑袋,眉头微蹙着,嘴唇紧抿着,情态十分抑郁。和六七十岁的老头的习惯一样,他将自己双手塞在两只袖筒里。
??“太爷爷早!”我冲他笑打招呼。
??王质僵着脸,木无表情地一点头。
??“太爷爷早!”
??“太爷爷早!”
??瘦崽和狗屎崽齐声招呼。但是,他俩连个点头也没得到。王质从我们身旁走过去了,看情形,目的地是村西那片坟地。他的脸阴着,从三个嬉耍着的孩子身旁经过,仿佛一个冷漠的幽灵。望着他渐渐远去、寸寸缩小的背影,我打心底陡然生出一种怜悯心。我觉得,王质不经意啖吃了一颗仙桃,这不过是件无过错的过失行为罢了,然而他所遭受的惩罚,竟然如此之重!唉,人世间的事,有时真是很无奈啊!
??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仙人要送给他那颗倒霉的仙桃呢?好意抑或恶作剧?
??谁说得清呢?谁说得清呢?
??唉,依我看来,这仙桃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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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2: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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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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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崽,”某日午昼,王质一把拽住我的袖子,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你领我去见王慕仙,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穿过几条曲里拐弯的陋巷,推开一道行将坍塌的衡门,就来到了王慕仙的茅舍。屋外阳光灿烂,他家里却是黑咕隆咚的,仿佛一个幽暗的洞窟。王慕仙之所以把家弄成这么个怪样子,据我的分析,有三个原因:其一,他是个瞎老头,光线对于他没有多大意义;其二,他慕仙多年(估计有半个多世纪吧,具体多久我也弄不清),喜欢把自家布置成神仙窟的模样;其三,借助这种办法,他得以隔绝与村民的来往,图个清静自在。也许有读者不相信,说我在瞎编造。一个大活人终日不见阳光,这怎么行呢?回答是:我并没说他终日不见阳光;当需要沐浴温暖阳光的时候,他自然会踱到院子里小坐一会儿,甚至宽坐几个时辰的。不过,王慕仙活得像只步履蹒跚的老鼹鼠。他通常喜欢待在自己幽暗的洞窟里,手持一柄拂尘,闭目枯坐于一尊烟雾缭绕的香炉前,一坐就是老半天。阳光对于他,实在是没多大意义。反正,在村子里长到这么大,我是很少见到他从事户外活动的。
??“太爷爷!太爷爷!”我拍打着两扇油漆剥落、门轴糟朽的门板中的一扇,扯起嗓门高声喊叫起来,“午昼好!”
??“嗯,好!好!聪明崽么?”
??嘿!老瞎子的眼睛不中用了,耳朵倒是蛮灵敏的。
??“是我。我领了个活神仙,看太爷爷来了!”
??“哦?活神仙?是王质么?”
??吱吜一声,门开了,一只槁木般的瘦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此后出现的是太爷爷那骷髅般的躯体,脸上带着骷髅般的微笑。很有点怕人,我心里惴惴的。王质却疾忙抢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只赭石色的手,情绪激动地说:
??“眼屎客!眼屎客!我是王质,你孩提时的伙伴呵!……我看你来了,看你来了呵!……我来……看你……”
??说到“孩提时的伙伴”时,不知怎的,王质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一副满腹委屈无处泄发的伤心模样。一把把老泪活像黄梅天的檐雨,不断地往下流。这下子,我可搞懵了。我彻头彻尾地懵住了。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一个实际年龄121岁、表面看来仅20多岁的人恸哭呢。听着这种人的哭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接下来,他俩絮絮叨叨的一席谈,我就不一一复述了,撮其要概述如下:
??王慕仙的气息很短,喉管每每被痰壅堵,不怎么通畅。他边讲述边喘息,断断续续地回顾了自己仕途碰壁后改学仙道的曲折经历。据王慕仙说,他是在40岁生日那天改名“王慕仙”的。他立誓要访求到仙家的灵丹妙药,做个长生不老的活神仙。他身背药囊,手持药锄,游遍了天下的名山大川。在华盖山炼丹时,一不小心丹炉爆炸,一对眼珠子给弄伤了,视力严重下降,几乎快盲了。他没奈何,只得灰丧地拄根拐棍,背起行囊,沿途打问道路,摸索着回到故乡。又过了若干年,他的眼睛就完全瞎掉了。
??“瞎掉倒也好,”王慕仙自宽自慰地笑说,“尘世太污浊了,唉,我眼不见心不烦。”说到这儿,他拿脏兮兮的袍袖揩了揩四只眼角滋出的眼屎。喘息片刻,他捋着长长的白胡须,又笑呵呵地说:
??“小时候,我懒得像条蛇,经常是早起不洗脸,四个眼角糊满了眼屎,你们就叫我‘眼屎客’。渐渐地,这个外号在村子里叫开了。如今倒好了,我眼角边老是滋出浊黄的眼屎,我真成了眼屎客喽!”
??三人齐笑起来。王质是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王慕仙手摸胸口呵呵爽笑,我是捂着小嘴儿咯咯直乐。三个人中,王慕仙笑得最有意思,也最富于魅力,堪称一派天真,童趣盎然。
??王质也讲述了自己南山遇仙的经过,内容大家已经知晓,在此就一笔略过了。
??“嗐!这就叫‘有心炼丹炼不成,无意慕仙偏遇仙’啊!”王慕仙总结性地慨叹一句。
??单身男人通常是很懒散的,独处久了,室内难免有股子怪味儿,大概是汗味、霉味、酸菜味、泔水味、香火味、药罐味、尿骚味和屎臭味的奇特混合吧,这股怪味儿弥漫在空气不流通的屋子里,打一进屋我就嗅到了,王质自然也嗅到了。不仅屋里有股子怪味儿,王慕仙的身上也同样有。王慕仙说,由于腿脚不大灵便,如今我不敢爬楼梯了,迈门坎和上下台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个闪失。牙齿掉光了,吃东西只能挑软爽的,否则嚼不动喽。王质说,你该享享崽孙的清福,让他们好好照顾你才是哩。嗐,莫提崽孙!莫提!莫提!王慕仙连连摇手,接着,气呼呼地讲起自己崽孙如何不孝敬他的事来。
??王慕仙的崽孙不少。视力下降后,他再不敢四处游历了,赶紧回到自己村里。起先,王慕仙说,我身边还有不少积蓄,三个崽都认我这个父亲;后来就干脆撇开不管了,借口说:我过去常年漂泊在外,放弃了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他们不赡养我,也是应该的,理所当然。他们死后,到了孙崽辈和曾孙辈,唉,更是形同陌路喽!王质听罢义愤填膺,力劝他到族长那儿去告他们忤逆不孝,讨回一个公道。我忙扯扯王质的袖子,凑到他耳旁悄声说:“如今的族长,就是他的孙崽!”王质听得一愣。他靠在椅子背上,眼睛呆呆地怔了半晌。
??“多寿必辱,多寿必辱啊!”
??临到告别时,王慕仙握着王质的双手久久不释,禁不住老泪潸潸,情绪激动地感慨说:
??“唉!从秦皇汉武到平头百姓,谁不渴望成仙,长生不老呢?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我总结出两句话:第一句,仙人不必慕,全都是虚妄的;第二句,人活着,就是最大的痛苦!”说毕,一叠连声地嗟叹。
??次日,王质再次造访王慕仙家,迎候他的却是一具尸体。老人走得很从容、很安详,四只眼角的眼屎给拭得一干二净。
??
??                    六
??
??一天下午,我和瘦崽、狗屎崽在村里一棵大桑树下玩“跳方块”游戏,偶然一扭头,我瞧见王质朝我们走过来了。看情形,他又是去村西的乱坟堆,那片给时间毁坏了的芜地。他佝偻着腰身,蔫耷着脑袋,眉头微蹙着,嘴唇紧抿着。他的双手,仍然塞在两只袖筒里。
??“太爷爷早!”瘦崽、狗屎崽和我齐声招呼道。
??“嗯。”王质僵着脸,木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时,我抢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诚恳地邀请他加入我们的游戏。听着这个建议,王质很感兴趣,他舒开眉头,脸颊上也露出喜意。略加思忖,他点头同意了,开颜一笑说:
??“小时候,我也蛮喜欢玩‘跳方块’。我常常和月牙崽、眼屎客一块玩。”
??不料想,刚玩一会儿,大家的兴头还没玩起来呢,王质就给村长的弟弟叫唤走了。村长的弟弟通知说,村长和族长要找他谈话,有要事相告。
??次日,王质手持一把斧头,独自再上南山。来到那处岩壁下,他意外地发现,那儿奇迹般地长出一棵桃树,树上硕果累累,一阵风儿吹拂过来,桃子打着晃悠,仿佛含着动人的情意,在殷殷勤勤地招呼他说:“来!小伙子,吃一个吧!吃一个吧!吃一个吧!……”此刻,王质的腹内很饥饿,却丝毫没有摘吃的欲望。他在桃树下低徊了好半天,最后,用葛藤编成一根绳索,自挂东南枝。
??事后很久,我听到风言风语说:村长、族长和村学究一干人那天找王质谈话的宗旨,是敦促他尽快离开王家村,走得越远越好,而且永远别再回来了。村长冷着脸,对他宣布说:
??“你在村里的影响很不好,村民议论纷纷。唉,人言可畏呵!为了维护王家村的淳朴风俗,我们考虑再三,决定将你放逐。你好自为之,到别处寻出路去吧!”
??所谓“影响很不好”,这实在是对王质的诬陷。据说,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是村学究拈着那几根老鼠须,寻思了好半天才想出来的。同时,他还提出了驱逐王质的动议。不过,若依族长的主意,将按族规对王质施以严惩——装进竹篓,沉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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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2: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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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王质遇仙这段陈迹故事流传开了,南山因此被命名为烂柯山。当外界的游客蜂拥而至,纷纷打问王质的下落时,王家村的村民众口一词回答道:
??王质成仙后,就离开我们村,四处游历去了。最后,他遨游到东海外的瀛洲岛上,从此定居下来,快快活活地消磨时光——永无尽头的时光。关于王质如何抵达瀛洲岛,出现了三个版本:一说他驾着一叶扁舟;一说他起着乘着一只仙鹤;一说他骑着一条大鲸。民俗学者称,在民间传说的流传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这种现象,很有趣,耐人寻味。民间传说还说:有一次,某某渔民出海打鱼,为躲避突如其来的台风侵袭,曾经登上过这个海岛,受到他的热诚款待。据这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家伙说,王质在海岛上种了一大片桃林。一年四季,桃树接连不断地花开花落,实在漂亮极了。在诺大的桃园里,王质由一群漂亮丫环侍候着,成天吟诗作画,吹笛品箫,过得逍遥又自在。遗憾的是,这些桃树几千年才结一次果,他很想尝鲜,却等不及了。唉,遗憾呀,他没这口福!待到台风过去,这个思恋故乡的渔民驾船返航,王质送给他好些干果。王质握住渔民的双手,还特地叮嘱他说:
??“这件事情,你千万莫讲出去,不值得对外人宣扬的!”
??其实呢,这不过是无根的游谈罢了,比一切荒诞不经的传说还荒诞不经。作为知情人,我是决不信这种鬼话的。哎,我奉劝你们:别信这种鬼话,千万别信哦!

*****************************??

??鳌溪先生点评:
??这篇的立意是:
??一、改写一个中国古代传说,并赋于它崭新的思想内涵。
??二、采用第一人称(“我”)叙述,通过一个半大孩子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三、小说主题可以概括如下:王质走下烂柯山的历程,就是走向孤独的历程,因而他只得每每独自在坟地里徘徊。仿佛亚当夏娃吃智慧果后被逐出伊甸园一样,王质吃了那颗仙桃后,在俗世已失去了安身之地。
??本篇中,孤独的情调弥漫于全篇:下山后的王质为村民视为“另类”,渐渐有意与他疏远,这是不可避免的。于是,王质要么每每独自在村西坟地徘徊;要么最后和孩子玩起了“跳方块”。试想:一个121岁的人只好通过玩孩子的游戏来消遣自我,这本身就很滑稽了。既然王质无法进入仙界,那么其孤独、遭放逐和被迫自杀,就是必然的。这是“另类”者的宿命,例如屈原就是个楚国的另类,他也很孤独,先是遭放逐,最后自沉汨罗江。
??另外,王慕仙的孤独命运成为王质命运的强有力的烘托:既然求仙毫无意义,那么王质所不幸啖吃的那颗仙桃,就不仅毫无意义,而且不幸成为他在故乡无法立足的东西——例如,他只能和王慕仙一样孤独生活,找不到配偶。按理说,王质是长生不老的,但是通过王慕仙的痛苦,他不难领悟到“长生不老”也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最后他无奈地选择自杀来了结。如果没有王慕仙这个虚构的人物,以及不采用一个孩子“我”的视角来写,本篇的艺术性就差多了。
??如果王质接受被放逐的命运,四处漂泊,又何如呢?也同样没有意义。因为:第一,王慕仙的“四处游历”最后只好落叶归根,而王质在本质上是无根可归的,他彻底丧失了自己的故乡;第二,不仅李倩儿不会嫁给他,事实上凡俗女人没一个配得上长生不老的王质,因为谁也无法与他白头到老。所以,他不得不自杀,以求最后的、唯一的解脱。
??企求长生不老,成为活神仙,这是中国人普遍民族的心理,从秦皇汉武到平民百姓,莫不存此奢望。至于那些仕途落魄的知识分子,求仙心理或求仙情结更严重些。从“王仕杰”改名“王慕仙”,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但是,“成仙以后怎样?”这个问题长期以来被人忽略了。本小说写出王质因偶然机遇成仙后,反而导致巨大的孤独,使他无法在的社会里安然存身,最后不得不尴尬地上吊自杀,这确实是深有意味。小说触及到了民族文化的内在矛盾,揭示了内中窒息个体生命活力、导致个体生命绝望的毒性因素。可以说,这是中国文化中的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痼疾。正如《水浒》作者标榜“忠义”,但是通过宋江等人因忠君而最终不得好死,又给出了一个相反的答案,从而使作品变得触目惊心,又令人读后掩卷深思。
??悠哉曾说,这篇是他所写的系列小说中水平最好的之一,因为它可阐释的空间非常巨大。古人云得好:“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阐释的空间非常巨大。优秀的艺术作品,应当具备这种品格。
??那个神秘的、没有桃仁的核桃很有意思:很显然,那个桃仁最后长成了一棵桃树,仿佛成为王质命运的嘲讽,最后为他上吊自杀提供了方便。这个细节一般读者未必留意,但是我认为它的设置很重要,具有奇诡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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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4 12: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握手!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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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4 17: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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