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都忌讳“匠”。所谓匠人,匠气,容易被贴上呆滞,僵化,唯技术论一类的标签。但是,实际上,艺术离不开“匠”。比如,所谓“匠心独运”,就是对“匠人”“匠气”的肯定。 整体而论,一种艺术一旦进入了成熟期,其本身就避免不了一定的匠气。 中国新诗百年,开始也让人感觉不到匠气。无非就是咿呀学语而已。咿呀学语不必有匠气。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新诗的青春期,激情喷发。这时候的诗人还不必有过多的匠气。所谓朦胧诗的说法,在今天,其技术上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当然,因为激情满满,那时候出现了一些天才诗人,诞生了一些伟大诗篇。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时代。 因为激情而诞生一些伟大诗篇,多半与时代因素有关。无边的黑暗,国民经济游走在崩溃边缘。这是文革十年刚刚过去的景象。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诗人面对的社会现实就是如此。诗人们无法冷静,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情。 这时候诗人不必有过多的匠气,他们揭杆而起,举笔为枪,草木皆兵。 我们都是那时候的过来人,我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深知那时候的社会状态。 所以说,诗歌与时代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 一个多世纪以来,西方奉卡夫卡,艾略特,乔伊斯为精神圭臬。这里面艾略特就是一位伟大诗人,也是世界现代诗歌创作与理论的集大成者。 这些文学巨子的创作,多年来为世界瞩目,也是因为其创作与时代的关系密切。以艾略特而论,其代表作《荒原》揭示的现实与主题,至今无人超越。 大家公认,艾略特至今仍然是全世界揭示现实,与时代关系最密切的精神代言人之一。 就中国而论,与时代关系最密切的现代诗人无疑是北岛。北岛诗歌最深刻地揭示了时代的现实与奥秘。中国现当代也有这样一位诗人是了不起的,也是我们可以引以为傲的。 当然,北岛诗歌不仅仅就是激情。其里面也有一定的“匠气”,只是他不可遏制的激情,无比巨大的放射性元素,让人感觉不到其间的匠气与技术而已。
二 注意到一个很特别的现象。像我们这些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经历过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创作的激情岁月。然后,相当一段时期沉寂了下来。只是,近几年又都复活了似的。 这是一种奇怪与特别的现象。至今无人来解读,在下也来不及思量,也是不得其解。 这些八十年代的文青,目前复活了,却又分化成了两类:一类,与时俱进。创作进入了技术流与匠人时代。一类,依然是概念化,主题先行,依然停留在过去时,与猫时代的创作无异,大家把这叫做“老干体”,已经是有专门的名词与标签了。 兹所谓的“匠人”与“老干体”无关,是属于“与时俱进”一类。 我熟悉的也是这样一批诗人,包括上世纪七八十年出生的诗人。至于,更年轻的,九零后,零零后们我不熟悉,几乎一无所知。 按理,诗歌是属于青年人的。但是,目前的诗坛站在创作一线的仿佛依然是七零八零,甚至六零后。这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难道说现在的时代真的彻底改变了?或许是因为我孤陋寡闻,因为落伍,对当今的世界已经完全陌生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活跃诗人,大多以技术流为主,进入了“匠人时代”是不争的事实。 很多的过来人,已经告别了自己青春岁月里的“激情”创作模式也是明显的。 这些与时俱进的诗人,勤于“雕琢”,“反复揣摩”,已经具备了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精神,不可谓不难得。 正是这样一些诗人,将中国新诗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仅仅就技术而论,当代诗歌已经超越百年来任何过往时期,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说,历经百余年的探索,中国新诗事实上已经进入了成熟期,这个观点与结论也是可以商榷的。 长期混迹各大诗歌论坛,经过近距离接触,我悉知一些诗人对技术流的痴迷与执着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他们对诗歌创作中的各种技艺勤于尝试与探索的精神也着实令人惊叹。 固然,对技术的极端追求,也可能走入死胡同。但是,尝试了各种可能之后,对拓展技术的空间,无论如何不能不说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窃以为,中国当代文学,诗歌界一直都走在时代的最前沿。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黄金岁月里,小说界也好,没有谁的成就能与诗人北岛抗衡,比肩。 过去,本人主要是写小说,与小说家交流稍多。但是,在技艺上,我就没有遇上一个像现在诗歌界那样的一批对技艺走火入魔,而又十分精湛的人。 对于当今诗歌界的技术流现状,如果仅仅只是浅尝辄止,站在岸边,不深入进去,是不可能有多少了解的。 在下近年有幸浸淫其间,对这种状态也算略知一二。 文学理论与评论长期滞后于创作实践,也是目前诗坛的缺憾之一,但愿有所改变。 三 日前,在《中诗网》论坛,诗人吴一给了我一个这样的回帖,曰——写诗千万不要掉进“撘伐”、“讽喻”、“批斗会”的怪圈,现实中的阴暗面不是社会的主旋律,向真、向善、向美才是一个时代的三重奏。特定环境下,才有愤怒出诗人的可能。 看来,对当今的诗坛“匠人”现象的认识,也是相当一部分业内人的共识。 愤怒出诗人。时代不幸诗家幸。
但是,我要说,现在的诗人并非不幸的。 现在大家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切磋技艺,互相比拼,这本身也是一种幸运。如今诗坛的多姿多彩,百花齐放,应接不暇,这本身也是一种幸运。 中国新诗从来没有到达今天这样的高度,现在我们身在庐山了。 我多次表达,认为现在新诗就是唐初时期,不久将迎来盛唐的辉煌。能够站在盛唐的前夜,迎接辉煌灿烂的明天,我们是幸运的。 不必仅仅凭借一腔激情,肆无忌惮地发泄,而能够反复揣摩,推敲,对技术精益求精,我们是幸运的。 一句话: 匠人时代,我们可以更冷静面对世界。 匠人时代,我们的创作可以减少一些功利色彩。 匠人时代,我们不必过于留恋多去的激情岁月,一泻千里的创作模式。
诗歌的匠人时代,我们可以在诗歌技艺的王国里更加自由地发挥。 诗歌的匠人时代,我们尽管玩好风花雪月,关注“小楼昨夜又东风”,而不必过于“忧愤”,“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或者,“收拾旧山河“,”“不破楼兰终不还”。
诗歌的匠人时代,愿有你、我一路同行。
202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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