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寄一个人的村庄(组)

邮寄一个人的村庄

一、引子：

《远方的修路人》
文/光头笑脸

在上面备鞍，放牧一片云
乘上昨天，飞抵遥远的天路
四千米上空是晴朗的
我找到一条比童年更近的跑道

从盆地到拉萨，一路U型加速
转弯处，看见我的矮小
翻过昆仑和唐古拉，远望珠穆朗玛
成都，别问我美丽的高度

可以告慰与枕木相安的修路人
乡音，来自远方的汽笛
一条铁路惊醒了一座高原
马背上的眼光，远远的发亮

二、小村庄的黑眼睛

《小村之春》
文/光头笑脸

大眼睛，长大
是一双小眼睛，盯入爷爷
那张老树皮
还要老的面孔，吮吸
百年惊变

窗外发亮了，一双大眼睛

 

《故乡的木索桥》
文/光头笑脸

小村庄一米宽的木索桥
每根松木都在摇晃着
脚的记忆，小女孩朝出夕归
一头老牛的故事，走不出稻香的平仄
水面天空的畅想，谁知道
有些清闲掉进河里，那个水灵灵的
女孩不知去向，桥头
牵扯弧形的引号，老槐树
再次挥手，桥下的水牛
轻舔白云，细嚼那些淹没的情节

 

《黑狗》
文/光头笑脸

小村庄已经安静
黑狗从裂开的门缝里锁上眼皮
以前是松木做的
吱呀吱呀作响
风和仔油灯光来回穿梭
童年的钥孔
只有游子归来的足音
才能打开汪汪叫亮的眼睛

 

《三月筝》
文/光头笑脸

三月的风，摇过来
在天上，在地上，在手中，同居
绿角儿、粉朵儿
放飞的感觉是一根欢笑的五线谱
收不回的风语
又吹过一个春秋
没有桃花的季节如此平淡
苏醒的时节，再次遇见
风筝，桃花人面
伸上天的眼光，牵挂一张脸

 

《我是一个孩子》
文/光头笑脸

剖开青竹，削成条，打平硬节
在火上一烤，绑成“王”字
亲爱的，你糊上平纸
我系上线
高举，放，风筝就上了天

多少年了，没有时间再放风筝
空闲时，就抬一抬头
看一眼白云，再看一眼乌云

三、春天萌动的画面

《柏合古镇》
文/光头笑脸

荷和枇杷，是这样记住的
那天晨雾乍起，杂了些荷色香味
居然钻进去，一直没有钻出来
纯粹偶然，迷惑过来时
已经站在一个叫柏合的古镇上
水蛙咕咕的，藕叶不大，瓦房古朴
路灯间隔较远，有叫买声和不多的人
一位村女很安静的样子，她不看我
每隔十秒就自言自语一声
“美人枇杷，两元一斤!”
我买了一斤，又买了两斤或三斤
这是四月，七月应该有荷花

《花语》
文/光头笑脸

喏，几人周知你殷勤的映染
倒影留在决绝的底部
兄弟中弹不啃一声
允许你留念地笑过来
浸湿耳语的月光
开始发芽，水的姿态
可知的湖面轻轻抹上不可知的
幻觉，天生的倩影
有多少句梦话
你逝语的低吟破了一江春水

 

《山那边》
文/光头笑脸

滋润的风，种植绿色
从低处，跟随一声牧笛上了山坡
踏上青草快乐的喷嚏
几只山羊啃着阳光到达山顶
指头上的音阶
已经跳到了山那边
闻笛起舞，旋转的风
吹开了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

 

《格式化》
文/光头笑脸

油菜花的颜色
是用音节说出来的词
大脑能够印证
你，格式化了
说一声黑色
就能想象三月的油菜地
挥洒笔墨
重抹几道黑金
你说春天已经装卸
田间，眉头
你不会混淆
你的确画出了油菜花

 

《五月》 
文/光头笑脸

五月在短短的裙子下面露出
体香，这些诱人的肌肤
没有一丁点女人香水的波浪

五月在你手中是一束
金黄，油籽和麦子让蓝天发亮
幺妹儿在田地中收割阳光

五月在烟斗上啪搭一缕
炊烟，老农坐在那顶槐树帽下
尽情地吸一口熟透的夕阳

四、轻轻吹来的方言

《赵豆腐》
文/光头笑脸

赵豆腐是兔嘴，“买豆腐咯”吆喝成“弯肉虎哦”
清晨，婆姨媳妇们会端着“弯肉虎”的嗡嗡声
把上午和下午切成一块一块的滋味
多年来，山村已经习惯这嗡嗡叫醒的黎明

赵豆腐嗡声嗡气的缺陷，至少有一次例外
那晚村口摆龙门阵，摆到灾年有人吃耗子肉香死
赵豆腐乐不可支，突然横出：“人肉才香啊!”
一坝子人，全部静下来，看他半天

 

《神兮兮的证明》
文/光头笑脸

春花结婚那天，赵四独自躲进小茶铺
看录象，半天，降龙十八掌
看得他昏头昏脑，出来不停地比划

春花院里走出三五人，靠路边不动
赵四跳到面前，狠狠比了一掌
头也不抬地走过去。回头，全跑了

 

《旱》
文/光头笑脸

龟裂顺着眼角延伸，盆地发芽了
他们张开大嘴，吞进阳光
吐不出一个痛字
如此简化天怨的表达
我连嘴巴都不敢
出土，仅仅露出一双硕大的眼眶

 

《透明的低语》
文/光头笑脸

牛家添丁，土家也添一个土妹子
听大人伐木，一年一年
绑当，绑当，绑当，一条船

对襟兰花花，土妹子土里土气
一眼印象，路人掉魂
她呼一声，牛过来一人顶十

念离别，土妹子一念一个仲秋夜
望澎湖，孵一轮透明的亮
在礁石上，绑当、绑当、绑当

 

《黄沙》
文/光头笑脸

放下锄头，他跑进城里
放下榔头，他又跑出城里

考古学家证实他的骨质
在小康纪是一个北京人

 

《远游的乡音》
---给喀什地震中的兄弟
文/光头笑脸
１、
北疆遥远的雪，流泪退回墙角
喀什噶尔的牧草，开始睁开尖尖角眼
甜美总是慢慢吞吞
地壳瞬间的几声干咳
从喀什传到昆仑，又从昆仑传到巴蜀

2、
遥望西去的云，默默泼撒一瓶矿泉
希望滋润
大漠挂满阳光的嘴唇
轻风无语，白云无语
喀什的兄弟
一瓶矿泉，是不是一句家乡的方言
20030227

五、渐渐风干的记忆

《变奏》
文/光头笑脸

1、
村庄和引擎，在退缩的柔软上奔跑
我在异乡吞下
一条街的热闹，肚子咕咕的想
您簸箕上的那些红薯片
刀印整齐
阳光风干
放一片嘴里
有一片甜甜的安静

2、
苦菜花，您还是那样慢慢的黄吗
绕过水泥和钢构
抱紧一亩三分青黄
背起一筐古老
沿着皱纹拐进我童年的起点
卸下远方
几片喧哗的斜阳
吱呀一声，把茅屋穿在身上

 

《夏日里宁静的蝉鸣》
文/光头笑脸

夏日的耳窝里，盛开着一朵
宁静的蝉鸣
枝叶和丘脑网住一些积攒的浓荫
梧桐高大又斑驳
栖息的凤凰
栖息的小脚小手
从巴掌大的叶缝中漏下来几束
金黄的尖叫
随后飞走了，从前
隐约两三声
那个人已经掉下来许多年
青蝉还在原处播种某个夏日的宁静

 

《又到想你的季节》
文/光头笑脸

连翩浮想，五根指头，五个秋
刮得干干净净的
窗口，一缩手抽走了我的颜色
熟了街景，递次发黄的近路上
徘徊一棵树的足迹
彼此走过春秋，始终相隔一季

 

《独行》
文/光头笑脸

我的马车是隔壁周老汉的
隔壁离我家两公里
他是小时候爷爷那帮袍哥中的幺弟
惯驶这辆马车贩卖私盐
磨损的木板象周老汉干瘦的胸骨
木轮上的橡皮几乎全磨破了
我只找到这辆受潮的马车
我不确定少年的梦想
交给这辆破车和这头瘦小的毛驴
能否翻过高大的秦岭
能否抵达古老的嘉欲关
能否穿越漫长的河套
我不知道能走多远
小时候勾过指头的那帮兄弟们
都有了媳妇都不去了
他们对大板城只是唱唱而已

 

《黄龙溪古镇》
文/光头笑脸

两旁的明清小楼，把天空压成青石板那么宽
车辙有我熟悉的深度，花窗木格，邛漆小卷
里面可能一辆鸡公车，或老式马拉车
变成店铺的门内，已经不在寂寞干旱了
卖花女停在踩陷的街沿，边看边吆
坐着的老妇人一根大头针穿过布鞋底
“玫瑰花”，一针又穿过去，“玫瑰花”
噗地一声，对面胖厨娘撒了水盆，这时
残阳和松枝烧出的炊烟占据了天大的街面
习惯不习惯，胖厨娘都把全部声音倒进锅里

 

《背景》
文/光头笑脸

一只手扶起来，高腔
或者锣鼓，一只手放下去
捋一把汉朝末年的
补丁，挂到老树弯曲的皱纹上

看起来，半坡风尘
泥巴台上吼川戏，嗓音失水
长袍一抖风干的表情
破竹椅吱吱呀呀
有几声沙哑
落到端起的盖碗茶里

老远，在肠子里
牵出一句台词
牵出故乡月色的一个偏旁
水田一行一行写下
月光的叹息，养活八尺风影

 

《父亲》
文/光头笑脸

童年，苹果一样安静
母亲和我
构成一个圆
框进收藏氧气的旧像集里

每次翻出来
一汪清水
浮现双手端起微笑的那个人
秒针一样忙
跑到照片的外面

 

《岁影》
文/光头笑脸

脱下来，昨天和前天的形状
被打湿，加碱，发胀
堆在衣板上揉搓
婆姨们就能搓出一个中午的笑声
然后挂在一根绳索上，还原
童年的中午，开始安静
开始在守护中午睡
由此记住了拧紧的点点滴滴
床头坐下来的凉风里
一把篾扇一摇一摇
斜垂的漂亮女人迷糊的面孔
被风干、缩水、单薄
梦里抽丝的线条挂满阳光
醒来，那位女人已经白发苍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