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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译|《劳伦斯诗选》毕冰宾(黑马) 译║总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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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3 21:4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宛城卧龙 于 2019-7-14 00:01 编辑

劳伦斯诗选
毕冰宾(黑马) 译


写在前面的话
文\毕冰宾(黑马

    2018年我从劳伦斯大量的诗歌中选译了58首出版合集《重返伊甸园》(人文版),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翻译劳伦斯的诗歌。选择似乎没有什么特殊原则,完全出自自己的喜好。与目前英语世界出版的劳伦斯诗选(如权威的奥尔丁顿或萨加的选本)的篇目完全不同。因此说这是“黑马的选择”,也算其特色。
   这些诗歌分属劳伦斯诗歌创作的早、中、晚三期。从中可以看出,他读大学和在伦敦教书时期的诗歌基本都是相对规范的押韵诗。从他与弗里达私奔到德国开始,他的诗歌创作进入了自由诗体,很少严格押韵了。这段时间他创作了大量爱情抒情诗歌和咏物诗歌,多数收入他的诗集《看,我们闯过难关》和《鸟··花》等。他的晚期诗歌很多是抨击时弊的打油诗,幽默调侃,别有风味。而他颇具启示录风格的《最后的诗》则是集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风格与一炉的高蹈诗作,大气磅礴,韵调沉郁,值得吟咏。
    但本集只把他的诗歌分为押韵诗与无韵诗两部分,便于读者从韵脚的角度欣赏其诗风。
   押韵诗为劳伦斯青年时期的诗歌,其节奏比较自由,诗句的长短不一,而且经常为了押韵或诗行的整饬而通过断行和跨行来表达一个意群,在这方面已经完全是现代诗歌的形式了。但在韵脚上,这些诗又不是完全自由体,还保留了古典诗歌的某些特征,是基本押韵的。所谓基本押韵,意思是韵脚相对自由,不是一首诗押一个韵,往往是每阕各自一个韵,或每阙中首尾押韵,或双行押韵或隔行押韵。总之是很自由的押韵形式。可以看得出,有时为了押韵,诗句的断行显得稍有牵强。这样的押韵诗在翻译过程中就很难一一对应韵脚,尤其遇到一行结尾只有一个或两个单词如“我”,“但是”,而实质性的句子却挪到了下一行。如此连续的跨行和断行的句子,就更难原汁原味体现原来的韵脚。因此这一部分押韵诗的韵脚基本都不是原诗的押韵形式了,仅仅是翻译成中文后译文的押韵。原来有的是隔行押韵可能在译文中就成了每两行各押一个韵,或相反。但每首诗的断行形式和行数都保持了与原诗的一致,这样至少读者能知道原诗有多少行,原诗里一个整句如何跨行断句。
    这以后的诗基本都是无韵的自由体诗歌。这一大部分翻译起来相对自由些,但还是严格按照原诗每一阙的行数翻译,跨行和断行也遵照原诗的原有形式,以求让读者体味原诗的原貌。如遇原诗有些行与行押韵,译文也尽量相应押韵。
    对于有的后置形容词组,则无法完全按照英文的顺序翻译成中文,必须偶尔改变词序,主要是以介词of为标志的后置形容词词组。如:

     Now, from the darkened spaces
                Of fear, and of frightened faces

这样整个介词词组都要在中文里提前到第一行,前面的spaces要换到第二行,成为:
现在,从恐怖与充满
   惊恐脸面的黑暗空间
这样的调整与处理是合理的,但也因此失去了原诗的韵脚,也是很无奈而可惜的。
劳伦斯诗歌注重内在的节奏,有些长诗在英文里朗读起来可以说激情澎湃,一泻千里,完全不受韵脚和诗行的限制,是典型的现代诗。译者希望尽可能地在译文中体现出了这种洒脱自由的风格,以飨读者。


Discord in Childhood
童年的杂音

屋外白蜡树可怕的皮鞭高悬,
夜里狂风大作,树声呼啸
如风中的大船桅杆
在风暴中恶毒地怪叫。

屋里响起两个声音:女人在尖叫
愤怒狂叫,可怕的男人怒号
震天动地,淹没了女人的声音
血液都已凝固沉寂,白蜡树仍在喧嚣。

(这首诗记述的是劳伦斯童年时父母争吵的情形)

Cherry Robbers
偷樱桃的蟊贼
长长的黑枝上,如同红色的宝石
镶在一个东方少女的发丝里,
挂着一串串鲜红的樱桃,仿佛
每个发卷下殷殷的血滴。

晶莹的樱桃下,三只死鸟横陈,
    翅膀收拢。
两只白脯画眉,一只黑鹂,三只小蟊贼
地上斑斑血痕。

一个女孩两耳挂着樱桃
倚着草垛朝我笑。        
她让我品尝那鲜红的樱桃,可她眼里
有没有泪珠儿?我想知道。

Virgin Youth
童贞少年
偶尔
我眼中的生命
我嘴里颤抖着道出的生命
如同别人一样的生命
悄然溜走,叫我怎不惊恐。

随后
我那未知的胸膛
开始苏醒,胸膛下的
微澜中,开始奏响
急切的旋律,沉静昏睡的小腹
瞬间开始了反抗。

我柔软昏睡的小腹,
微颤着苏醒,只有一个冲动和意志,
不知不觉
下面的我冲我挺起,
那侏儒从根部耸起,用力,
高耸而起,将我击垮倒地。

他站起,我在他面前颤栗,
-你到底是谁?-
他阴沉硕大,不语,
我无法责备。
-你是谁?你与我
有何干系?你这浑身闪光的叛逆。

他是那么美!无声,
无眼,无手臂。
可他是神圣大地上的火焰,
是夜里的火柱耸立①。
他明白,从深处,他独自
明辨事理。

遗世独立,他独自
领悟明理。
浑身闪光,他自信,冥冥中
他耸起。

我在他的阴影中颤抖,他在燃烧
为了黑暗的目标。
他耸立如同灯塔,黑夜在他根上
搅动,他黑暗的光滚动
进入黑暗,又在黑暗中向回转动。

他在呼唤吗?这孤独物。他那
深深的沉寂是否充满了召唤?
他是否隐身而动?他峻峭的曲线
是否划向女人那边?

流亡者,火之柱,
只是虚妄
你充满情欲的光芒,
化作了痛苦。

黑暗、红彤彤的火柱,饶恕我吧!我
无助地缚在
贞洁的顽石上。你那
陌生的嗓音已喑哑。

我们在旷野中呼叫。饶恕我吧,我来
欢悦地躺在
女人的峡谷,
荡起双人舞步。

黑黑的你,骄傲的弧线美人!
我崇拜你,欢呼雀跃。
可男人的抑制力却断然拒绝
我贸然行事。

他们将门板卸下②
铺就了道路。我向你致敬
只是要夺去你的贞洁。你的宝塔
颓然虚无。原谅我吧!

(① 《出埃及记》中记载以色列人走出埃及,一路上上帝白天为云柱,夜间为火柱为他们引路。
②《圣经·诗篇》中有“永久的门,你们要抬起,荣耀之王要进来”的话。)

Love on the Farm
农庄里的爱情
窗边哪儿来的一双双黝黑大手
在金黄的光芒中紧握
在晚风中挥动
令我满心欢乐?

啊,是满树的叶子!可在西边
我看到红光突然闪亮
照进黄昏焦虑的胸膛-
爱在回家的路上。

金银花在屋外缠绵
向她的爱人低声呢喃
    沐浴着阳光的调情人一整天
在她唇上嬉戏
轻佻快乐地偷吻,盗去花粉
离她而去。
她甜言蜜语喃喃向飞蛾求爱,
飞蛾在她头上盘旋起来
她会袒露光滑的胸乳
为自己的恋人酿蜜。

暮色金黄
下面的农庄里信步走来一个男人。
他弯腰查看低矮的棚子,
燕子在那里架起了婚床。
   她温暖的身子靠墙而卧
   惊悚的眼神迅速
   扫视男人,又转开
   小脑袋,露出颈上一抹温暖的红。她惊恐
   跳出苦心搭建的暖巢,
   伴着一声哀鸣
   蓝色燕子俯冲
   飞入苍茫暮色中。

啊,灯心草丛边的鷭鸟儿
藏起你美丽的猩红脸儿
收拢你机敏的尾巴,安静地躺下装死,
直到他可怕的脚步消失!

兔子抿起耳朵,
清澈但苦恼的目光回望,
蜷缩身子,再疯狂跳荡
逃离恐慌。
可铁圈套住了她,
可怜的棕毛球瑟瑟,
发狂挣扎仍遭灭亡。

很快它死在他硬邦邦的大手中。
他大摇大摆地走来!
眼神平静而善良
只等着在惊喜中睁大褐色的双眼。
我是回应他
还是让他猜测我婆娑的泪帘?

听到他手拉门闩,我从椅中起身
他呼地闪进门
呲着强壮的牙齿在笑,目光闪亮
冲我得意洋洋,随手
把软绵绵的兔子扔在案板上
冲我走来:啊!高举起剑一样的手
抵住我的胸膛!啊,闪烁的目光
似刀片要我逢迎
他的降临!他的手扭着我的脸厐,
抚摸我,用他散发着兔皮腥臭的
手指头!上帝!我已经被他的圈套套住!
不知颈上缠着多细的铁丝;
只任凭他摸索我脖颈上
生命的脉搏,听凭他像鼬鼠一样
快活地嗅上几口再把鲜血吸光!

低下头,嘴碰上我的嘴!低下头
他的黑眸遮住我的双眼,如风帽
盖住我的头脑!他的唇贴住我的唇,波涛
似甜蜜的火焰掠过我全身,我就
被他吸住死了,死是如此美好。

Last Hours
最后的时刻
橡树斑驳的阴影洒在我身上,
我在深深的草丛里平躺。
片片草叶抚弄我,
高处茂盛的花蕾尖角
刺破蓝色花苞
舞动起火一样的旗帜,酢浆草
这嫩绿的植物
鲜亮炫目。

在树梢,犹如在山上
升起来白月亮,
一片云掠过如泉水喷涌,
在低处打转,但很快
涌起聚成浑圆的拱顶。
多好啊,在家
如昆虫在草丛
让生命悠然流动!

渗入我头发的三叶草香
红色三叶草馥郁芬芳
一只笨重的蜜蜂难以承受
自己的沉重,从未向上爬动。
即使无忧无虑的花香也不能
挽留住时光。

驶向城里的火车在山谷里轰响,
飞过草丛传到我耳旁
我身上的纽带越来越短,
唉,我得去南方!
(这是劳伦斯1908年离开家乡去伦敦当教师前写的诗。)

Michael Angelo
米开朗基
是谁的手让你如此丰满?
是谁的手坚定陷入你身体两旁
塑出腰肢的浑圆,哦,天啊,
顺着你的肢体,快乐如同一个新娘?

你何以被塑造得如此奇特?是怎样温热的手指
勾勒出你嘴巴的线条?是怎样强壮的双肩
助你挺立?让人们骄傲地看见
你形体的线条中,那无名塑造者的影子?

是谁握了一把光,揉了一个圆球
捏紧它直到捏出美妙的黑色光焰,
赋予你黑色的眼睛?哦,天啊!人们都
透过这道闪光看到你心里面。

是谁蹲下,嘴巴像要亲吻
用吻让你获得生命的激情并给你的嘴
留下生命和微弱急促的呼吸?
无论从何处来,你都得防止窃贼。

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直到
同样的老问题无解!奇特而欣喜
你获得了生命,但你无权支配
它离开了你,只落得空悲戚。

The Virgin Mother
童贞母亲
   我的小爱人,我的宝贝,
   你曾是我的一扇门,
   让我脱离了樊篱
   进入这陌生的乡村
   人群拥挤如茂盛的蓟草,
   在我看来却也楚楚动人。

   我的小爱人,我最亲的人,
   你生了我两次,
   一次生自母腹,亲爱的母亲,
   一次生自你的灵魂,长成
心无旁骛的人,我亲爱的,
没有别人能进入我的心。

所以,我的爱人,我的母亲,
我会永远对你奉献真心。
我生过两次,我最亲的人:
一次是活,一次是死,都因为您。
从此有了这样的生活,
我是自由身。

我与你吻别,我的亲人,
我们从此要走不同的路;
你是夜晚的种子,
我是个要去耕作的男人。

Moonrise
海上升明月
见过月亮,却没见过
她从海宫里升起,
脸色羞红,赤裸浑圆,如同离开婚房
和歇息的新郎,升起并抛洒
欢快的自白在海浪上,
在浪头上写下她
狂喜的自白,直到她闪烁的美向我们挥洒
袒露,我们终于明白,我们确信
美超越死亡,
完美辉煌的体验永不会
虚无,但时光令月亮黯淡
不待我们完美的体验
在这莫名的生命中黯然消弭。

The Ship of Death
灵舟①
(外一首)
1
是秋天了,果子落了
漫漫长路通往湮灭

苹果掉落如大颗的露水
摔伤自己打开出路让自我离去

是时候该走了,道声再见
对自身的自我,发现一条出路
从垂落的自我走出。

2

打造好你的灵舟②了吗,哦,造好了吗?
哦,打造你的灵舟吧,你会需要它。

阴冷的冰霜紧逼,苹果掉落
几乎是轰然散落,厚厚地铺满坚硬的地面。

死气在空中弥漫如灰烟!
难道你闻不见?

伤痕累累的身体里恐惧的魂
在萎缩,躲避着寒气
透过孔洞袭入

3

一个人能仅仅用尖刀②
让自己得到解脱吗?

用匕首,尖刀,子弹,人可以
刺伤自己或为逃生打开出口;
可那是解脱吗?告诉我那是吗?

肯定不是!谋杀,甚至自杀
怎能令人解脱?

4
哦,来说我们知道的沉寂,
我们能懂得吗,一颗强大的心平静后
那深沉美好的寂静?

我们怎能获得解脱?

5

那就打造你的灵舟吧,因为你必须踏上
那最遥远的旅程,去向湮灭。

死过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在旧与新的自我之间。

我们的肉体已经坠落,伤痕累累,
我们的灵魂已经从那残酷的
伤痕中渗出。

黑暗无尽的终点之海洋
已经涌入我们的伤口,
洪水已经降临我们头上。

哦,打造你的灵舟,你的小小方舟
装上吃食,小糕点和美酒
为那黑暗的湮灭行程。

6

破碎的肉体死去,懦弱的灵魂
立足之地已经被冲走,当黑暗洪水涌起的时候。

我们正死去,正死去,我们都在死去
什么也止不住我们内心的死亡洪水涌起
不久它会在全世界涌起,在外部世界涌起。

我们正死去,正死去,破碎的肉体正在死去
我们的力量离我们而去,
我们的灵魂在洪水之上的黑雨中抖缩,
在我们生命之树的最后枝干上抖缩。

7

我们正死去,正死去,我们只能
情愿死去,打造灵舟
承载灵魂踏上最长的旅程。

一叶扁舟,有船桨,有吃食
和小碟子,还有全副装备
为离去的灵魂量身备好。

启动这小舟吧,既然肉体开始死去
生命开始离去,启动吧,这脆弱的灵魂
在勇气的脆弱小舟中,这信念之舟
载着吃食和小锅
和换洗衣物,
在洪水中黑色的废弃物上
在终点的水流上
在死亡之海上,我们依然在航行
在黑暗中,我们没有航向,不能靠港。

没有港湾,没有去向
只有加深的黑暗,依然
更黑地笼罩在无声的洪水上
黑暗与黑暗重叠,忽上忽下
周边漆黑,就此再也没了方向。

那小舟,已经离去。
看不到她了,杳无踪影。
她离开了!去了!可
她在某个地方。
无处寻觅!

8

一切都去了,肉体去了
彻底去了,沉了,去了,彻底去了。
上面的黑暗与下面一样沉重,
它们之间是这小舟
去了
她也去了。

这是终结,这是湮灭。

9

但是一条来自永恒的线
在黑暗上分开
一条水平线
在黑暗上闪着苍白的如烟微光。

是幻觉吗?还是那苍白的烟
在稍高处弥漫?

啊,等待,等待,黎明要到来,
残酷的黎明
从湮灭重返生命。

等待,等待,那小舟
漂泊在洪水黎明那
死一般的灰色下面。

等待,等待!即使如此,还要等待一道黄色
奇特的流水,哦,寒冷的魂,一道玫瑰之流。

玫瑰之流,一切重新开始。

10

洪水退去,那肉体,如残破的贝壳
露出来,陌生而可爱。
那小舟漂回家,颠簸着消逝
在粉红色的洪水上,
羸弱的灵魂走出来,回到她的家
身心平静如许。

重归平静的心
甚至寂灭的心,在摇荡。

啊,打造你的灵舟,啊,打造它!
你会需要它。
因为通向湮灭的旅程在等着你。

(① 灵舟的意象来自劳伦斯在伊特鲁利亚看到的墓穴中的墓葬小铜船。在古埃及的《死亡书》中也有灵船在生死间穿梭的意象。②此句源自《创世纪》第七章,第14-16节。劳伦斯想象的小舟形似诺亚方舟。③此句源自《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第70-76行。)

The Ship of Death
灵舟
打造好你的灵舟了吗,哦,造好了吗?
哦,打造你的灵舟吧,你会需要它。

夕阳里,坐在隐匿的平静
海边,打造你的小小
灵舟,它将载着灵魂
去向它最终的旅程,前行,前行,那么安宁
那么美丽,越过最后的海域。

那天到来时,它会来
哦,在夕阳里思考吧,平静地!

最后的一天,踏上
最远的旅程,越过隐匿的海洋
去向湮灭的最后奇境

湮灭,这最后的奇迹!
当我们把自己彻底交给
未知,并从我们小小的
灵舟里出来
进入纯粹的湮灭。

哦,打造你的灵舟,这就打造
心绪茫然而宁静,双手默默地
在黄昏中拼起木板,
挂上沉默隐匿的船帆
它会在死亡中向着微风展开
那是宇宙善良的风,将吹送
这小舟,把灵魂送往神奇的目的地。

啊,如果你想在地球上活得安详
那就打造你的灵舟,准备好
为那最远的航程,越过最后的海洋。

Shadows
阴影
如果今夜我的灵魂找到她的安息
在睡眠中,在湮灭中沉没,
到清晨又醒来如初绽的花朵
那就是我再度被上帝浸洗,获得了新生。

如果,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月亮的阴影中
我的精神暗淡离我而去,柔和奇特的晦暗
弥漫在我的行动、思想和言语中
那我就知道我仍然
与上帝一起行走,我们紧密相依,遮住了月亮。

如果,当深秋来临天光晦暗
我感到了落叶之痛,感到了风暴吹折树干之痛
感受到忧虑、消亡和苦恼的痛苦
深深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笼罩
笼罩我的魂、我的精神和我的唇
那么甘美,令人晕眩,更像一首低缓悲凉的歌
比夜莺的歌声还忧郁,唱啊唱,从冬至唱到夏至
唱到短暂的白昼和岁月的沉寂之时,阴影笼罩,

那我就会知道我的生命仍在活动
与黑暗的地球同步,沉浸于
地球的流逝和再生的深度湮灭中。

如果,在人生的变迁过程中
我身患顽症,身陷痛苦
我的手腕仿佛被折断,心脏仿佛已停跳
力量消失,我的生命
仅仅是生命的残存:

依然,在一切之中还有丁点的美好湮灭,丁点的
     再生
零星的冬之花在枯萎的树枝上,那是奇特的新花朵
是我生命中从未绽放过的花,我的鲜花——

那我就肯定知道
我还掌握在不可知的上帝手中,
他正把我打碎投入湮灭中
把我送给一个新的清晨,诞生一个新人。


译诗的形美之难
文\毕冰宾(黑马
(曾发表于晶报《深港书评》)

   都说诗歌是文学王冠上最亮的珍珠,璀璨、华美,阳春白雪,自不待言。而说到翻译,诗歌当属最难伺弄者,也是因为它的这种珍珠品质,“佼佼者易污”。百年来的诗歌翻译,从早期的古典诗歌开始就百花齐放,也争议不断,随着时间的过滤,我们已经发现了前人追求真理的苦心孤诣甚至很是可歌可泣,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叹息。最终得出的结论似乎是无比虚无:“还是读原文好”。但是巴别塔的困境依然阻碍着人类的交流,因此歌德也无奈地说:“无论翻译有多少不足之处,它仍然不失为世界上各项事务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一项工作。” 于是诗歌翻译就真的如同一场又一场西西弗斯式的苦行。但置身于苦行中的人们,又似乎其乐无穷地探索着,心无旁骛。
   早期的翻译家们只在乎诗歌翻译的意美而忽略了原诗的形式,为了创造自己所理解的原文的意美,采取了各种中国格律诗和宋词的笔法。如郭沫若先生用绝句翻译雪莱《致云雀》,原来的

Higher still and higher
From the earth thou springest

就变成了
高飞复高飞
汝自地飞上

   只看中文自然音、形、意三美都齐全,用现在的眼光要求就感到差强人意了。还有最典型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即商籁体),多少大儒巨擘进行过前赴后继的努力,最终还是莫衷一是。那种五步抑扬格自然起伏的英文诗,在英文里按照十个音节一行排列,但刻意用十个单音汉字去对应,其筚路蓝缕努力的效果却显得牵强附会。家喻户晓的”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翻译成”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或“我可以将你比作夏日吗?”音节都凑足了,但似乎都没有诗意。有著名的诗人呕心沥血,发明了“发音单位”代替发音音节的翻译方法,将这一句翻译为“能不能让我来把你比拟作夏日?”这样似乎读起来自然流畅了一些,但仍然是有些无奈,读者只能各取所需。至于哪个更接近莎士比亚则无从谈起,大家谈的,还是莎翁的思想和浪漫情怀,而不是诗美。
   到了现代诗歌翻译,尤其是现代派诗歌,因为多是自由体,似乎没了格律和韵脚的羁绊,果然翻译起来更加“自由”,翻译者自由想象与发挥的空间更大,以至于不少读者把现代诗理解为分行的散文,难以真正理解原诗作者的匠心。大多数诗歌评论或解读也都是关注作品的内涵和意义,脱离原文无法探讨其音美与形美,其意美也就难免离题万里甚至歧义丛生。而在英语专业内部研究诗歌,则都是研究原文,又难以在更广泛的读者群里获得认知和共鸣。从而造成原文读者与译文读者完全在“鸡同鸭讲”的割裂局面。当我们用中文讨论《荒原》时,我们到底在讨论什么?这其实成了问题。
那天看到一篇文章讲王小波的文学启迪与师承,竟然是外国诗歌!他的《我的师承》里坦诚相告,他读了二种《青铜骑士》的译文,查良铮的译文征服了他:“”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认为这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而另一位译者的译文是”我爱你彼得的营造/我爱你庄严的外貌“,小波认为这是二人转的调子,高下立判。他认为中国优秀的诗人翻译家”发现了现代汉语的韵律。没有这种韵律,就不会有文学。“当然这里小波谈的还是译文的感觉。这一切也只有查良铮的译文完美地与原文对应才更有意义。他或许不知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样耳熟能详的漂亮歌词其实是对原文彻底改写而成的,原来的俄文韵律完全不是这样。
   从这个意义上说,赵萝蕤先生在二十多岁上翻译的艾略特《荒原》应该说在格式与韵律对应上基本完全失败了,多少年来我们从中受到的启迪多局限在原诗的思想性和氛围的再现上。只有读到原文的音律美方能真正理解艾略特对古典主义的继承。原文里每行结尾处动词的使用是这样的:“breeding,mixing, stirring,covering,feeding”,让人读出荒原的躁动欲望,伴随状态的动词其宾语是下一行的开始,这些在译文里几乎没有得到表现。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同样叶芝的《当你老了》,也是韵律感很强的古典美的现代表达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很多人的译文都忽略了它的音乐美,没有注意它转行的连续性,浪费了自己的才情,翻译成了分行的散文。那不是自由诗的真正面目,自由体诗歌是有更复杂的形式美的。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还是比较推崇老诗人郑敏,她是接触了英文诗歌的原文学习的诗歌技巧并自觉地运用到现代汉语诗歌的写作上的,尤其是诗歌的转行与接续,完全是英美现代诗歌的方式,但在汉语里能做到浑然天成,确实难能可贵。比如她的《我不停地更换驿马》:

现在我的身体已化成
黑马驰回它所来自的
深山 旷野 沙漠

   第一和第二行就不是简单的“分行“,而是有机的两个意群的转行与接续。而看似松散无韵的格式其实是有着郑敏所倡导的诗歌的”内在结构“,并且是以内在的韵律起伏跌宕着,低回婉转,自由奔放中依然节奏鲜明。
   我相信郑敏的诗歌写作与她的现代诗翻译是有着高度的互文的,这种互文甚至表现在节奏和韵律上,这首诗应该是一个范例。




译者简介


   黑马(1960——),原名毕冰宾,资深翻译(编审),作家。现供职于广电总台。曾为诺丁汉大学劳伦斯研究中心等机构的访问学者和访问作家,在央视《百家讲坛》和国内外多所大学开过讲座或担任客座教授。译有劳伦斯作品多种,出版有10卷本《劳伦斯文集》。著有长篇小说《混在北京》和《孽缘千里》,均在德国出版德文版。《混在北京》改编为同名电影后获百花奖。散文集和学术著作有《我的文学地图》、《劳伦斯叙论集》和《书房内外》等13部。2017年将老舍《四世同堂》散佚的书稿从英文回译为中文,为老舍补齐了这部经典名著,出版《四世同堂·足本》。




《外国诗文汉译》


主办:中诗网 译诗群

  总策划:周占林、宛城卧龙
          顾问:何功杰、李正栓、张智中、卓振英
主 编:王 磊
副主编:黄金珠、蔡铁勇
题 字:郭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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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4 20: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翻译家!谢谢中诗网提供如此高端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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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6 08: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读,学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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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2 21:57:28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端的精神食粮,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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