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的存在
我僵硬而冰冷,我是一座桥,架在黑水之上.这一头用我脚根踩踏一个孤岛,那一头用我双手插入一片河岸.在风雨飘摇里紧咬牙关努力坚守.我有一双眼睛,它会漂移.一会移到桥尾,凝视过去的路;一会漂到桥头,注视面前的路.我呆的地方是个旅游区,我是一个古董,只供人观看,没人能被特许踏上我的身体.我闲置无用,寂寞孤独,被抛弃的感觉常让我回忆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有一个朋友.它是一座城堡,一位国王曾经居住一生的城堡.国王活着时,总对自己居住的城堡不满,时而为它添砖加瓦,移土栽木,收买奇画,搬购豪俱,把城堡装扮得极为奢华.新城堡比我漂亮,可它没我沧桑,我呼唤它,它不能回答.我一直默默承受,任装载构筑城堡的基石从我身上碾过,时刻关注城堡一天天成长.我羡慕城堡有个陪伴它的主人,而我主人,他塑造我后就从此别过,永不回头.
城堡初具规模,国王却在这时死去,城堡随之拥有生命,开始与我交谈.我对城堡的早熟很诧异,细想一番,它拥有比我多无数倍的材料,与我当然不可同一衡量.城堡忧伤而善良,它时常提及死去的老国王.------(老国王若活着,城堡注定更精良,宏伟.虽然城堡立足于一个孤岛,已经是一个极限的存在.可城堡并不高,国王之前的许多君王都曾建立赛过城堡的建筑.如吴哥窟.万里长城.金字塔.罗德港巨人雕像.巴比伦空中花园.----城堡述说许多宏伟建筑,并感叹自己只能随创造者一块徘徊.)我明白,城堡已经够雄伟庞大.走入孤岛的人能够感受到城堡的壮阔.------(国王一生在一个孤岛中创造一个极致,使阔美伴随狭小,也使狭小达到阔美,使人无法超越)国王归去后,他的继任者没迷恋父的权威,抛弃城堡,在河岸边建立自己的宫殿.城堡的构筑因此绝后.
城堡常感激我----(我承受的沉重塑造它的灵魂)我听闻城堡的述说,对它宛然一笑"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你从我生命里得到延续,这不可否认地认定我将比你坚固.'' 城堡听到我的狂妄之言愤怒地对我吼道.''正因如此我才比你坚固,我比你年轻,我更有活力!''
我老实地牵连孤岛与彼岸的联系.城堡换过多次主人,这主人一代比一代衰弱.亲王.伯爵,男爵,地主.商人----我任由遗弃的珍珠,屑布,以至菜梆子,掉到我的身上,随风滚落河中.城堡总在抱怨,它承载太多的垃圾.我仍在一旁聆听.8百多年过去,一天有场地震将大地晃荡,城堡也在晃荡中无情撕碎.还好城堡已经无人居住.它在保护人,而非害人.
城堡倒下,我还能听到它不甘,歇斯底里的嘶叫.倒塌后,断垣残砖里呜咽至声不可闻的低鸣.我知道,他死了,他太高,可这只是一个孤岛,没有太深的地基,站在河对岸的人对城堡不会震撼.
地震过后,人们刨出城堡里的旧砖昔瓦,重新建立起一个更牢固的城堡.而在我的身旁,建立起一座桥,从此我被保护隔绝,对人禁足.我不能再感受我身体的坚固,没人踩踏,胫骨逐渐困乏.我注视曾经朋友血肉筑建的城堡,与它交谈,却寂寞无声.
它已经没有思想,只剩我一人独自对望黑水广地,皓月辉星.
我感到孤独,没人践踏的孤独.我的思路老是乱成一团,又老是绕圈打转.夏天里接近黄昏的时候,河水声较为深沉.这时我听到一个男子的脚步声!他是管理员,他喝醉酒,脚步浮乱,象个想自杀的人.他站在我身体上,我感觉到疑惑,转身想去看他.------桥会自己转身,管理员吓得跌入水中,激起片点浪花.
我将手放开,我没坠落,我的脚插着过去.我将脚抬起,我没坠落,我的手托着将来.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这样的运动,当然是在没人时.------桥得守护交托给你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对这重复也感到十足厌恶.我发现我怎么都看不清现在的自己.
一个星期天,人潮汹涌,我放开手,离开岸,我登开脚,离开岛.分开双眼,一只到脚,一只到头,成U字型,像国王的脸,纵情跳舞.我看清自己的全貌,漂映在水中.我陷落着陷落,粉身碎骨,底下急流一向安静和平,凝视我尖尖的小石刺起.我跌落河中,河深不足一米.我的身躯堵塞河道,河水却未从我身上漫过,我突然明白,在岛的另一边有岸,却无桥.
城堡知道却没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