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荷语 于 2014-11-23 10:13 编辑
荷语散文诗10篇(自选稿)
一叶冬来
北风号令,你涉着澄明的秋水,呼啸而来。
一路打探:鸿雁过尽否,芦花飞尽否,草色褪尽否,蛩声匿尽否,秋霜落尽否?
你,一季征服者,将秋的城池陷落,带着北风卫队将所有的风物都打上冬的标签。
发出冬讯,你似乎在预示抑或在孕育一场兵事,不是白色击退黑色,就是黑色取代白色。
亮出冰刀,你举起讨伐黑色腐败的旗帜。
一场白与黑的较量,如期上演。
你走过春秋,以裸露的胸膛收藏季节深处的寒意,铸造冰器。
你举起风刀霜剑,撕下物我虚伪的外衣,允许东篱菊影聆听你的苦衷。
你严打贪嘴的麻雀,追踪逃逸的候鸟,却视而不见那些蚁蛇们躲进洞穴里逍遥。
面对一些质疑的杂音,你拔剑呐喊:
一切与冬的威严以及铺天盖地雪的洁白对抗的人或物,必将穷途末路。
我分明看见那些黑色曼陀罗杀手,以臃肿的棉衣,裹紧了铁青的身体。
高山挺你,仰仗你冰封一切的霸气。
大海信你,敦促你在冰山一角砌冰阵。
你把落叶腐朽的元素冻结,允许土壤把籽种的期许藏在心底。
冬来,思绪结晶。
立冬,就是要把冬摧枯拉朽的气节立起来。
长城懂你,黄河懂你,长江懂你,大海懂你,珠穆朗玛懂你。
你冷酷的背后,充满了温情。只等一叶春来,你便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隐形遁迹。
天生桥
横空出世,摄魂夺魄。那悬空的镜像,上下凌空的错位,是你隔世离空的倒影。 危难时刻,山向山伸出援手,力挽狂澜于物象的轰塌,挺举起一座天生的桥,在上帝伸腰的刹那,完成了魂灵的超度。
无数次臆想,在天生桥上走一回。屏息聆听,你骨骼的脆响,有金属的质地。
你悬空的真身下响着的气息流韵,如麦子汇成的金色海洋,恣意流淌,沉实那个虚空的我。 麦子以它的泥土味,矫正我的头重脚轻。天生桥一直支撑着我的骨骼,放纵时光嘚嘚的马蹄,走向深远……
我用泥巴捏两座山,捏一座桥搭在山梁间。捏个小狗,拿麦秆插个小人, 陪我过家家,追蝴蝶,赶邪神,过桥去到南山姥姥家。 小人牵着小狗还在桥上跑,眨眼的当儿,他们就变身成了时光马驹,一溜烟跑得无踪无影。
父亲母亲都去了天生桥的山那边。剩下我,一贫如洗。头顶麦色,脚步蹒跚,还在天生桥上来回地走。
走过去,我与乡土里的小欢喜撞了个满怀;折回来,我的泥巴小狗和麦秆小人已老死。 我把他们葬在天生桥下,祈祷一场雨的甘霖,在他们的坟茔边长出新的麦子。
我在天生桥上禅坐,感念着你的魔力,呼吸着你的呼吸,规整着我的思路。 一条腾空的青藤,从我的身体内抽离,韧性的虬根从这山穿到那山,贴近一条清幽的青石路,匍匐而去, 长出天生桥的姿势,凌空的跨度和度人的心思。
想起母亲。在贫穷和苦难两座大山之间,她虔诚拜佛,贴近泥土,贴近五谷的魂。 她一生都在匍匐,一直匍匐到山那边去。她拱起的腰身,是我的天生桥,驮我过山过河。 月光洗亮北墙上那一把月镰,它带着父亲的体温,收割我思想的麦子。
时间长出青苔,跌倒彩色的风,砸起林涛的鸣响和鸟的尖叫。 鸟从那边山来,飞过天生桥。一道闪电惊魂,我听到了一滴水追逐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雨水泥泞了我的脚印,我还没有跑到地头,那声音就化作一片葱绿的麦地了。 雨过天晴。蝴蝶驾着绢的翅膀,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掉进了麦田。我还在追寻它。
常常去天生桥那边挖食苦菜,喂养湿滑的舌苔;常常以天生桥那边的艾灸我麻木的神经; 常常以麦子的金黄激越那些郁郁寡欢的词根。我在城堡里的病痛,有记忆中的天生桥来治愈。
天生桥,你是一道雨后的虹么!以雨的精魂、鸟的翎羽,制造完美,度人度己。
我站在天生桥上看风景。花朵是蝴蝶的虹。叶子是蚂蚁的虹。种子是田园的虹…… 你是我的虹,赤橙黄绿青蓝紫做的石虹。一种颜色,一个桥段。 你有坚如岩石的魂魄,有刚直不阿的脊梁,有父亲坚韧的意志。 我有麦子喂养的肤色,有麦子喂养的骨头,有母亲匍匐的姿态。
天生桥,你已高过山,高过水,高过鸟的翅膀,高过我头顶的天空。 你牵引着我的双脚,走过阡陌路,走过凌云阁,走向山那边的开阔地。
父亲*犁头*背影
东岭西岭,南崖北坡,耕夫,耕牛,一副架。 季节更迭,拽耙扶犁,剪影晨曦,剪影午后,剪影斜阳。 一犁犁开春土,一犁犁翻秋闲,犁犁虔诚,犁上一犁阳光照着黄土,犁上一地收成装满谷仓。
“吁吁喔喔!”耕夫在后一声吆喝,耕牛在前奋蹄拉犁。犁头滚滚,泥土翻浪。 转眼日上中天,扶犁的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拉犁的牛,喘着粗气,喷着响鼻。 纵然汗珠子摔八瓣,也腌不软他那粗硬的吆喝,挡不住山野桑风吹皱他的额角。 纵然老天赐给他一席舒适的暖炕,也抵不住他在翻阅每一寸饥瘦的黄土中失眠。
他一门心思,犁一季田垄,播一季子种,养一家儿女。 犁头,他的老伙计,一朝与黄土拥吻后,就再也离不开那个犁手那头拉犁的牛。 “父亲”“山野耕夫”是他响亮的名号,他躬身扶犁一辈子,将无数个黑白日子犁翻。
他有一亩三分地,有太阳一般的眼神,扶犁而歌,或许,粗粝的日子也要质感。 当麦子、玉米、高粱被齐刷刷割倒后,他便麻利地扛起犁头,以弯曲的脊梁背负虔诚,亲近黄土,低头扶犁,对着田里曾经丰腴的根致意。 太阳才隆隆滚过他的肩头,寒冬又从前方凛然袭来,他仍然没有抬头,俯首再俯首,用最谦卑最庄重的仪式,扶犁深耕,祭奠根下的黄土
一轮清月,悄然爬上了西山岗。 芦花飞雪。鬓角染霜。燃一炷香,把盏问月: 我该不该将他那挂锈迹斑斑的犁头葬在他熟悉的田头? 我手脚无茧腰生锈,能否像他那样扶犁而歌,将殷实的脚印,一行行植入田垄,刻入黄土?
父亲的麦圈
小草以匍匐的姿势贴紧大地,踏着时令的节拍,一呼百应,翻山越岭。 小麦以小草的姿势匍匐大地,徜徉在精耕细作的田畴,澎湃在庄稼人的心田。 小明以玩泥巴的姿势贴紧大地,爬土堆,占山头,指点飞鸟,搏击蓝天。 大明以躬耕的姿势贴紧大地,播种,收割,颗粒归仓,汗珠摔八瓣,望子成龙凤飞天。
生活的阡陌,“井”字纵横,“米”字交错,“田”字拔地而起。 昔日的小明,为了小小明,终日躬耕在城里的“田”字脚手架上。 徒留小小明在乡下玩泥巴,把太阳、月亮、父亲的笑脸,捏圆又捏扁。 昔日的大明,脊背弯成弓。田地裂张疤纹,他额头上的沟壑碰疼了脚下的沟壑。
故乡在麦田里失眠。我是孤独的朝圣者,以磕长头的姿势靠近待收的麦田。 麦子熟了,每一杆饱满的麦穗,都呻吟着躺在待产的田床里,痛并快乐着。 我想着以贴紧大地的姿态瘦身,想着以月镰的锋利收割父亲遗留的麦圈。 奈何那把生锈的月镰啊,已承受不了倒伏的麦圈里麦子的风骨和成色。
秋日,风渐凉了
漫步秋野,我与清冷的乡愁撞了个满怀。 轻步慢寻,或许能捡拾到一根稻草,捆一捆阳光,捂暖愁绪。
弯腰一瞬间,偶得一穗稻子,田间遗落,恍如听到一阵生命的鼓点。 抬头见到不远处的雀,三五成群,以分秒必争的喙啄食遗落在田间的籽粒。 或许,我亦能如雀,用温热的唇齿,咀嚼稻香,化解秋凉,化解滴滴欲坠的白露。 一改一季熏风的浮夸和燥热,秋风,换上如镰的风锐,收割旷野的臃肿。 秋风,把一种金色的声音存储成子种,掷地有声。 那些腐朽的,都将随风化为乌有。而只有那些傲霜的秋之子敢慕这秋日秋风的温度。 携秋风飒飒。 沐秋风爽朗。 秋光正好。是时候擂响秋风的鼓槌,擂出“秋收万颗子”的绝唱。
可是海,海,离我遥远
山的这边,有一片荷塘。荷塘月色,一水柔蓝。 山的那边,有一片海。海阔天蓝,千帆竞舞。 背负着六月生的期许,幻想着像六月荷仙子那样涂鸦六月荷韵。 掐一根柳枝儿,惊了柳树上的蝉鸣,惹了荷盘上的蛙鼓,美了荷塘边的歌谣。 折一个莲蓬,剥出一颗颗苦苦的莲子,熬一锅莲子汤,熬制多子多福的意蕴。 挖一根莲藕,就像打开了那些关于“出污泥而不染”章节。 这些年,我一直在山这边的荷塘打转,植藕的手臂藕白,掌心印上荷纹,脚印裹着荷香。 可我不是荷,我不属于荷塘。 或许我是一尾鱼,因着总想投入海的怀抱,聆听海的涛音,感受海的惬意。 像海子那样,与海缔结没齿的情缘。轻歌慢吟——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可是海,海,离我遥远。
沙漠之河的鱼
这里曾经有河,有湖,有海。
阳光,赤裸裸地燃烧。绿地蒸发。我的躯体炙烤在沙漠火炉。
倾覆的残垣,褴褛于一道嶙峋的黄风。沙漠席卷而来,昏天黑地。
大漠风,吹着驼骨的箫,呜咽。一曲刻骨的痛,一地萧瑟的殇。
一个古文明的神话,就这样被风沙撕裂。
罗布泊的湖,装满风沙;孔雀河的岸,散落着碎片;楼兰的水,被闪着冷光的斧,砍断筋骨。
黄沙漫漫的大漠姊妹,戈壁滩上古堡里为阳关抗争的族人,岂止是遥远的记忆?
黄沙肆虐,吞噬了光鲜的绿地,吸干了盈亮的湖泊。天地之间,我只单孤影,身陷大漠河,濒临窒息。
我虔诚地跪拜在黄风吹皱的沙纹里,头顶烈日,躯体蜷缩进淤泥,深呼吸,能否穿越地狱之门?
为一滴水的渴念,我挣扎在沙尘暴卷起的浪尖上。化作一枚鱼化石,注定悲剧生命的开始。我情非所愿。
将来某日,科考家把我握在手里端详之时,是否读懂我的忧伤?能否看见激荡在我眼睛里的那海天之蓝?
岁月控诉。我的灵魂将接受地壳变迁的审判。“我要一滴水。我无罪。我身体的变异,与我无关。”
一个声音从历史的深处传来,很疼,很沙哑。它漫过沙海,拾起驼队的蹄音。
一切很久远,却铺在我眼前;历史很渺茫,就在眼前发生。
草原,我的孩子
浮光深处,一盏酥油灯,像一声叹息,落在毡毯之上。 一只夜莺,寂然划过。天狗,把月亮掰开,吃一半,留了一半。 今夜露水很重,打湿了长袍。 号角声声,马蹄阵阵。 可汗要出征西夏。 儿啊,我要随他去了,为了你能长久地留下,留在这一片净土。
母亲在那边,火镰打出火,为儿,亮一盏长明酥油灯。 儿在这边,大声喊:额吉,这边鲜花盛开,这边牛羊无数,这边…… 嘘!你的父王——一个伟大的幽灵,正策马在草原驰骋。 一代枭雄,跫音天下。 折戟沉沙,魂归战袍。 他的权威,他的尊严,一箭的射程,让世界倾倒。 啊!你的父王——一个最伟大的流浪汉,左脚站在亚洲,右脚跨向欧洲。 世界因他而颤栗。 儿啊,你所守望的,都是他的家园。
儿啊,你怎么突然静下来了?静得没有了一丝硝烟、一片刀光、一簇箭影…… 草原上,已无大雕可射了吗?枕一幅慵懒的画卷,卧一个绿色的祭坛。面对这一片松弛而缄默的土地,你却变得越来越谦卑、胆怯了,何时才能恢复他的胆略?
月亮,在山上逗留,若有所思。呼麦,把月色填满。青稞,按着节令,向着成熟的方向走。 儿啊,你继承了父王的一切,就拥有了另一个天堂。你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抬手可以摸到月亮,伸手可以抓住太阳,策马可以掀翻绿浪。
那些落单的秋之子
那些落单的叶子/果子/种子,还在深秋的枝头,静默守候,无故地击中我沉浮的眼神。
那些落单的秋之子,抵住风霜的蹂躏,盘踞在秋的枝头,靠微弱的气息,吸纳秋阳的暖流;
摇着生命不败的旗帜,向周边白发苍苍的芦苇发出没有重量的呐喊;
向山涧日趋消瘦的溪流讨要一碗净水,幻想着像祖先那样体验一场水葬的快乐。
我看见,那些从瘦枝上跌落的,没有跌落的,它们的脉络上都突出着苦修的瘦,突出着风剥的痕,突出着失血的殇,这是在向尘世暗示什么!
哦,那些苦寒的守候背后,是来年燎原的春华秋实么,是百姓祈求的五谷丰登么!
我听见,那些苦修的秋之子,靠着微弱的气息,终于喊醒了芦苇,喊来了雪花。飞花曼舞。
它们以生命的余温和飞花一起制造温软的被子,捂暖寒凉的土地,软化僵硬的泥土,亲近那些先遣的种子。
一个声音说,那些悬着的秋之子,总是要落下来的。一种命运使然啊。
一个声音答,在坠落之前,只要还有眼角的余温看过去,它们便会浸上生命盈润的水头。
我沿着秋之子的生命轨迹,孑然走向“采菊东篱下”的意境,迎面而来,一只短笛正好吹起了雪花。
那些落单的秋之子和纷扬的雪花,默然期许,悄然潜入泥土,静心生根儿,抽芽儿。
只待一声春雷,大地就转过了荒坡。
西篱秋色
你是左岸一株禾苗,我是右岸一束火苗。
想起拼字游戏的快乐,把禾与火拼一块儿,让快乐无限蔓延。
无意间,碰触了枫桥夜泊的桥段。
你我走到一起的时候,就是秋了。
看唐宋烟雨,红楼梦断;望秦汉香榭,灯火阑珊。
爱的火焰,从黎明的海角疯草般热燃,蔓延过黄昏深处的山岚。
喷一城血红,托一片霜天。不问什么,千古绝恋。
风起了,把你的心思凌乱。
只有菊如故,许你一盅浅浅的笑,把淡香铺满你的胸膛;
许你一种默不作声的美,枕着西篱秋色,一寸寸老去。
你带着族系的愿景,圆寂,把生命的根系无限衍生。
向上握紧阳光,向下探足水脉。握一道澄明的光线,接通生命的两极。
采一株霜天菊,酿一壶舍得琼浆,斟满族人生命叮当的杯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