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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诗与诗人】英国诗人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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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3 09: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1 编辑

英国作家 哈代  Hardy,Thomas(1840-06-02,多塞特郡多切斯特~1928-01-11,多切斯特的麦克斯门)。
生平
  16岁开始做建筑学徒,后为建筑师助理,司教堂修复。建筑论文曾获英国皇家建筑学会奖。有音乐、绘画及语言才能,通古希腊文及拉丁文。在哲学、文学和自然科学方面有广博学识。受当时科学重大发现进化论影响,在宗教方面成为怀疑论者。25岁写诗,1866年开始小说创作,第一部小说《穷人与贵妇》未出版。随后创作了一部以爱情、阴谋、凶杀、侦破为内容的情节小说《计出无奈》,出版后受到肯定性评价。1874年与爱玛·拉文纳结婚。在爱玛的鼓励下,连续创作了《绿林荫下》、《一双湛蓝的秋波》、《远离尘嚣》。《远离尘嚣》一书以清新自然的风格和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获得极大成功,他从此放弃建筑行业,走上专业创作道路。从1869年至19世纪末近30年间,共创作长篇小说14部、中短篇小说近50篇。小说创作辍笔后,将早年诗作汇集成册,并继续诗歌及诗剧创作,直至逝世。
创作
  哈代的小说以他所生长生活的英格兰西南部地区为背景,富有浓重的地方色彩。他将这些小说大体分为3类:性格与环境的小说、罗曼史与幻想的小说和精于结构的小说。其中以第一类最为重要。属于此类的长篇小说有《绿林荫下》、《远离尘嚣》、《还乡》、《卡斯特桥市长》、《林居人》、《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一般认为它们是哈代思想、艺术上最成熟的作品,其中又以悲剧故事《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最为杰出。前者写贫苦美丽的挤奶女工苔丝因年轻无知而失身于富家恶少亚雷·德伯,受尽精神上和物质上的煎熬,最后失去自己真心爱恋的安玑·克莱,悲愤绝望之中,杀死亚雷,坦然走上绞架。后一部小说写贫苦善良的孤儿裘德·范立奋发自学欲赴高等学府深造,但无入门之道。他与志趣相投的表妹淑·布莱德赫双双摆脱法定配偶而自由结合,但为社会所排斥,流浪街头,最后家破人亡。这些作品表现了时代的先进思想,向维多利亚时代旧有习俗观念和制度提出严正挑战,在当时遭到非议。他的性格与环境的小说,大多是通过描述男女主人公一生的奋斗、追求、幻灭,反映人对美好生活和理想的追求,以及在此过程中人与环境(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剧烈冲突,因而富有广泛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哲理。属于罗曼史与幻想的小说,大致包括《一双湛蓝的秋波》、《司号长》、《塔中恋人》、《意中人》,侧重描绘以浪漫爱情为主要内容的人生图景。精于结构的小说有《计出无奈》、《埃塞贝妲的婚事》、《冷淡女子》等。在这类作品中,哈代着意进行了小说结构技巧方面的实验,从中可以看出哈代在小说创作过程中所作的多方面探索和尝试,以及他与当时流行的自然主义、新浪漫主义潮流的联系。后两类作品的思想主题往往也与性格与环境的小说相通,而且更加富有理想主义色彩,其中也不乏既引人入胜,又发人深省的佳作。他的中短篇小说,或嘲讽世事人生,或探索心理活动,或记述浪漫传奇。其中如《三怪客》等,已跻入世界中短篇小说佳作之林。哈代小说风格多变,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他因在小说创作上所取得的突出成就而成为英国19世纪后期的代表作家。   哈代作为诗人,也颇有声誉。1898~1928年,他共出版8部近千首短诗,包括《威塞克斯诗集》、《今昔之歌》、《时间的笑柄》、《环境的讽刺》、《幻觉的瞬间》、《中晚期抒情诗》、《人性面面观》、《晚岁之歌》,其中包括感怀诗、哲理诗、爱情诗、咏物诗、讽刺诗、战争诗、悼亡诗等等。他还创作了两部诗剧《列王》和《康沃尔王后的著名悲剧》。哈代的诗冷峻、深刻、细腻、优美,言简意赅,自成一格,较他的小说更具有现代意识。诗剧《列王》是哈代思想艺术集大成之佳作。它以拿破仑战争为题材,囊括了欧洲与战争有关的种种地区和场所,出场人数达数百人。它属于不供演出用的案头剧,气势宏伟,语言优美,运用无韵诗、有韵诗及散文3种文体形式。哈代凭借战争进程中的各个重要环节,进一步深入阐发了他已往在小说和短诗中表达的思想。这部诗剧是作者近60年文学创作的深化和总结。
影响
  哈代晚年因在诗歌小说创作上的突出成就而获得巨大荣誉。逝世后,葬于伦敦威斯敏斯特诗人角,其心脏则按本人遗愿葬于故乡的斯廷斯福德教堂墓地。他写的传记和一些文学论文、文学笔记以及书信陆续出版。他在英国和世界各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中国从20~30年代开始陆续介绍、翻译哈代的诗及小说作品,他已成为中国读者熟悉的英国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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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1 编辑

哈代的诗歌
  
作者:苏江   出自:幽诗漫与
    19世界末,20世纪初,作为英国诗歌颠峰的浪漫主义大潮已经成了遥远的往事,随着丁尼生和勃郎宁的逝世,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主义余波彻底衰落.整个英国诗坛似乎只是在等待着另一次高潮的来临,比起主流的现实主义小说,诗歌显得落寞而孤寂。
    同浪漫主义一样,现实主义也是一个覆盖面广,难以界定的术语,其基础来源于实证主义哲学,即物质现象的存在是独立于人类对它们的观察,是不以这种观察为转移的;对物质现象的认知来自人类知觉和思想器官的观察和体验。因此文学作品的题材范围也就被大大拓宽了,并导致极端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的诞生。深刻分析其本质原因,更多的因为产业革命所导致的,商人们获得巨大利润的同时,越来越多的农民和工人被抛向寒冷肮脏的城市街头,旧有道德体现的崩溃,物质体现的逐步建立,使得人们对浪漫主义所描绘的理想世界缺乏足够的信任,现实主义的入侵也就显得自然和合乎实际。
    而诗歌应该是对时代脉搏把握最敏感的文学分支,但在现实主义蒸蒸日上的同时,诗歌一直不能摆脱浪漫主义的影响,这使得大多数诗人在创作时无法把握现实的脉搏,即使有想改变情况的诗人,也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途径而显得郁郁寡欢,可以说,在19实际末,20世纪初,整个英国诗歌界进入了一种迷茫而不得力的状态。
    但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时代的诗歌空白,在1898年,托马斯.哈代发表了其第一部诗集《威塞克斯诗集》,那时已经是社会上的一些卫道士将他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指责为有伤风化之后的事。哈代愤而停止写小说,重新写上了他一直喜欢的诗歌。哈代一生历尽沧桑,在他文学生涯转入最后一个光辉灿烂的高潮时,大英帝国的迅速扩张时代已经宣告结束,虽然物质文明使人们盲目地相信乐观的未来,但哈代却开始了他的担忧,即人精神文明的腐蚀和为争夺利益的战争深渊。到1928年哈代逝世,他一共出版了八部诗集,共918首诗歌。从早年写诗被拒绝门外,到晚年再写诗发表,哈代的个人转变,象征了英国面对复杂社会矛盾的迷茫和忧伤,辉煌时代开始远去,钢铁文明日益繁盛,一种乐观的残酷席卷了整个英国。
在十四行诗《机遇》中哈代写到:
于是,我会忍受,抑止,直至死去,
无名的怒火使我变得坚强;
我感到宽慰,有个比我更强大的力量,
赋予我意志,抹去我洒落的眼泪。
……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哈代一直期望一个强大的力量来改变社会,赋予人们新的精神,但对这种强大的力量,他则无法定义,换句话说,当现实的残酷让人们感到恐惧的时候,人们只有期待命运或者上天来给自己某种精神的安慰,这跟宗教的信仰有些类似,只是没有确定一个神明,和每个时代一样的是,人一旦无法对自己和社会做出解释,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知事物上。哈代曾经说过:“生命是在一阵黑暗与另一阵黑暗的间歇中度过。”也就是说,悲观主义是哈代一身的影子,但他又不愿意屈服,所以极力奋斗,就这样,哈代以一种悲观无奈的奋斗延续了他生命的火种。
    然而在诗歌表达着社会矛盾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忘记,抒情一直是诗歌没有丢弃的阵地,作为一个诗人,他必然有着极其丰富的情感,敏感的内心,和超脱凡俗的观察力。哈代的诗歌另一个杰出的成就是他悼念亡妻爱玛的系列诗,虽然在青年时候有过一段隔膜,但1912年爱玛死去后,哈代回忆往昔的爱情,不禁情动不已,写下许多悼念诗,情感真挚,读着荡气回肠,哈代将这些悼念诗命名为《旧焰余烬》,其意思更是表明对过往情感的真挚怀念,火焰已经熄灭,但看着余下的灰烬,仍然让人唏嘘不已。
我漫步经过这白色的石碑,
孤零零地直立在花园内,
我停步凝视,
只见碑上荫影婆娑,
那是风吹枝摇的树影
而我却在遐想,
那是我熟悉的人儿
在园中操劳时的身姿
我想她一定站在我背后
尽管我久已失去他的容颜
我说:“我知道你在我身后,
可你怎能又在旧时的路上行走?”
悄无回音,惟有凄凉的叶落声声
抑制着悲伤,
不敢回头张望
怕见不到我期待的倩影
背后到底有没有身影
我真想看个分明
但转念一想 :“不能让这印象消失,
她或许是站在我的背后。”
我悄悄地离开花园
把她的身影留在我背后
她真象一个幻影----------
我没有回头,为了让她幻影长留。
                      ——《碑上的影子》
    这首诗独具匠心,巧妙而生动,从花园的散步写到最后离开,期间所发生的是诗人真挚的幻想。整首诗,节奏舒缓,叙述娓娓道来,将一个在亡妻墓前独自思念的人描绘的栩栩如生,真实地再现了诗人所处的自然环境,又巧妙地结合了内心世界,让这个散步的过程显得动人而忧伤。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作为现实主义小说大师的哈代,其本质上更算是一个情感丰富,善于联想的诗人。对于爱情的抒发是哈代一直未断的追求,从小说里对爱情的讨论,到诗歌里对爱情的幻想,哈代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真实男人的内心是如何渴望爱情的。在《献给小巷里的路易莎》中,哈代把一对一位少年时代女孩的倾慕写的婉娩动人。
象当年那样同我相会吧
在这空荡荡的小巷;
再也不会象少年时那样羞怯地走过这地方
每当黄昏降临的时光。
我,我记起来了!
要重逢,你得再瞧瞧
这让人伤心的地方,一条再也见不到你的小巷
但是我将迎来你啊,像棵美丽的白杨。
。。。。。。
    如果读者们看了这首诗歌以后,以为哈代在少年时代一定遇到过什么浪漫的爱情,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哈代对路易莎一直都是暗恋,直到路易莎结婚后,哈代在一条小巷时散步遇见了她,他们才说了第一句话“早安”,这也是她们之间唯一的一句话,后来哈代长眠于教堂墓地的小山丘上,哈代每每回忆起这个女孩时,便情不自禁。用一句我们常用的话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爱情的魅力在于它的不可知性,那种心动而羞涩的感觉,让每个人遇见它的人都魂牵梦绕,比起刻骨铭心的山盟海誓,这样的青涩更加持久,更加难以忘怀。因为对过往甜美时光的追忆,哈代用笔一次次表达了当年不敢表达的爱恋之情,总体上说,哈代的诗比他的小说更能表露他的真情和思想,在他的诗歌中,我们更加真实地看到他的整个思想轨迹—对爱情的赞美,对生灵苦难的呐喊,对精神的讴歌,以及对整个世界的困惑。
    哈代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也死农村,他漫长的一生中,大部分岁月是在多切斯特乡间度过。因此他诗歌里对大自然的描述甚多,尤其是对树枝的描写,达到了活灵活现的地步。有一些评论家甚至称呼哈代为树枝诗人。其代表诗歌为《郊外雪景》,从形象到声音,从静态到动态,观察独特,细致入微。
    从诗艺上来看,哈达属于英国传统诗人,秉承着浪漫主义的创作因素,但他并不局限传统诗的格式,经常随心所欲地创造出自己喜欢的题材,但从诗歌形式多样化方面看,哈代当居英国诗人之首。同时哈代的诗具有一种不雕切的 5,很少事业能够华丽的辞藻,诗意缓慢而富有节奏,虽然有时候自己早词让诗句读起来不太顺口,但自然朴素而又很生动地表达了诗歌所展现的形象。哈代还有一部诗剧《列王》,把诗歌和戏剧融为一炉,将哈代的诗歌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峰,但我们更多的当它是戏剧,这里就不多说了。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应该诗比较困难的时候,传统主义的保守者们,虽然无法抵抗现实主义,但仍然蜷缩一角,固执地拒绝一切。而惠特曼则已经在大洋彼岸对英语诗进行了改革,作为这个时期的唯一亮点,哈代的诗歌虽然有突破,但仍然是属于传统艺术的范畴之内,英国诗歌要等到后来庞德和T.S艾略特移居英国后,才走向另一个全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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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托马斯·哈代的诗
作者:张 中 载
??说起哈代,人们自然会想起他的《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卡 斯特桥市长》和《还乡》等名著。半个多世纪来,这些蜚声全球的小说被译成各 种文字、拍制成电影和电视片,使这个跨世纪的文学巨子的名字在一般读者中通 常同小说家联系在一起。
  其实,哈代更是个杰出的诗人。他的诗在他一九二八年逝世后越来越引起世 界文坛的关注和赞赏。英国当代著名诗人菲利普·拉金称哈代为“二十世纪最伟 大的诗人”(“需要优秀的哈代评论家”,《评论季刊》,1966年第八期)。在西 方文学界,哈代作为诗人的声誉近年来显然已超过了他作为小说家的知名度。哈 代在世时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诗人。写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为了谋生。他在 诗作上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他的文学生涯是从写诗开始的,也是以写诗终结的, 一生写下了一千多首诗,算得上是个多产的诗人了。
  本来,有那么些出色的小说,有那样一部英语文学史上最宏伟、最长的史诗 剧《群王》(The Dynasts),他已经是十九世纪以来英国文坛的巨人了,又何况 这几十年来他作为诗人的地位显著上升。难怪有的评论家说,我们应该重新评定 哈代在英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在本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哈代的诗曾经是一 大批英国诗人的楷模。象拉金、奥登、C.D.路易斯和约翰·贝杰曼等英国著名 诗人都是哈代的崇拜者,深受哈代诗风的影响。
  哈代的诗比小说更能表露他的思想和感情。一部小说洋洋数十万字,甚至上 百万字,一生能写出几部?在小说中作者的思想感情又怎能象在诗的体裁中那样 自由驰骋?正是在他的诗中,我们得以看到诗人敞开窗扉的心灵——对逝去爱妻 的怀念、对年少时一往情深的少女的眷恋、对生物的爱护、对友人的思念、为生 灵苦难的呐喊、对人的讴歌、对战争的憎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对宇宙神 秘的困惑、对上帝或造物主的失望……正因为如此,哈代的第二个妻子福罗伦斯 ·哈代曾经说,“要知道哈代的一生,读他一百行诗胜过读他的全部小说。”一 九二三年八月,哈代在给克莱夫·荷兰(Clive Holland) 的信中也说过:“如果 你读我写的《诗集》,你从中获悉的有关我个人的详细情况将胜过我们的会晤; 诗中表达的事情比小说明朗。”(克莱夫·荷兰,《托马斯·哈代》,伦敦, 1933,249页。)
  如果在哈代的小说中读者领略到的是埃格顿荒原的狂风暴雨和夜的昏暗,他 的诗却闪耀着炽烈的光和热——博爱的温暖和希望的火花。在《生命,我又何曾 计较》(For Life I Had Never Cared Greatly)这首诗中,前半首还带着他那惯 有的哀伤之情。可是到了后半首,那灰色的情调一下子消失了。诗人似乎寻觅到 了给他的生活带来欢乐和决心的某种东西——也许是爱情,也许是艺术吧。
    ···     ···
    我再看,依然是漆黑一片,
    刹那间,生活把手抬起,
    露出光辉的明星一盏,
    一颗明星升起在潮雾迷漫的远方,
    放射出照亮天际的光芒
    象火炬般明亮。
  又如《奇迹探索者》(A Sign—Seeker)、《七十年代〉(1n the Seventies)、 《希望之歌》(Song Of Hope)等诗,也充溢着诗人对光明的憧憬、对人类和生活 的希望。读一读他的诗《希望之歌〉,难道你会怀疑这字字句句不足以驱散人们 积压在心头的愁云苦雾:
    啊,美好的明天!
    从今后
    再也不会有
    今朝这番忧愁。
    让我们借助
    希望,因为光明
    即将来临,
    再也不会遮住光明的黑暗——
    没有黑暗!
    风儿载着我们
    象载着过眼烟云的往事,
    向黎明飞驰
    迅速地靠近黎明;
    云雀为我们歌咏
    灿烂的曙光
    曙光即将来临——
    即将来临!
    抹掉黑暗的记印
    穿上红色的鞋
    修理好、重新拨正
    断了弦的六弦琴,
    用琴声掩盖
    哀伤的话语声,
    夜空的浮云已经露出光明,
    明朝的曙光即将来临——
    即将来临!
  这里没有哀伤和怨恨,没有失望和悲怆;有的是对未来的翘首等待,有的是 火一般的热情和坚实的信念。
  哈代写了不少反对战争的好诗。一八九九年,当英国发动对南非的侵略战争 时,他愤然写下了《离别》(Departtlre)。当然,哈代并非不加区别地反对战争。 对于反侵略的正义战争,他是支持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支持英国政府派兵 出国同德国侵略者作战。哈代反对狭隘的“爱国主义”,要人们警惕统治者打着 “爱国主义”的旗号把士兵用作“傀儡”来为统治者争议夺利服务。一九一七年 二月八日在给“提倡同路国和友好国家结成理智协约委员会”的回信中,哈代写 道,“除非爱国主义的感情从过去那种狭义中解放出来,和平事业是不会有任何 成效的。”一九二三年,哈代在给英国著名小说家约翰·高尔斯华绥的信中提及 《离别》一诗时曾经写道:“国际间进行思想交流是拯救世界的唯一途径。虽然 在南非战争刚开始时我的确是很悲观地说过,我希望看到爱国主义不限于区域性, 而是泛指全球。我至今仍主张这种思想感情应该占上风。”
  哈代虽然未能看到战争的根源,他却洞察到统治阶级利用“爱国主义”煽动 战争。拿人民作炮灰,这是可贵的。他写的《离别》一诗颇似我国唐宋时期一些 杰出的反战诗,如杜甫的《兵车行》和白居易的《新丰折臂翁》。
  《离别》一诗有这样的好诗句:
      《离别》
    当送别的乐声在远方消遁,
    大型战舰乘风破浪去远征,
    一艘艘战舰慢慢地隐没在灰暗的天边,
    连舰上显眼的红色烟囱也变成了灰蒙蒙的点点。
       到处是一片离别的气氛,
    伴随着战士上船沉重的脚步声,
    伤佛是人们不断地在问:
    “啊,战斗的条顿人、斯拉夫人、盖尔人,
    难道你们只是因为相互间勃然大怒地争论,
    就利用人的生命
    作为手里玩弄的傀儡这样打个不停?
    何时才有我们梦寐以求的明君,
    能在每个自豪的国度把令来行,
    让爱国主义能象上帝那样神圣,
    不屑于成为某一地域的奴人
    却象一只自由的鸟,把全球的国家结成睦邻?”
  另一首反战诗《士兵的妻子和恋人之歌》第一、二节描写出征的士兵归来后, 妻于和恋人的兴奋和喜悦。第三节妇女们在向归来的亲人倾吐离别之苦。第四节 象是妇女们强烈的呼吁——亲爱的,如今你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你就别再离开我 了吧!别再象过去那样,让那些狠心的统治者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把你带到遥远 的异国他乡!请看:
        一   终于,家乡在望,
     家乡在望;
  不会再象过去那样
  在海外四处漂泊了吗?
  再不会离开我们远走了吧?
  黎明,别让白昼姗姗来迟,
  快快天亮!
        四
  亲爱的,你又回来啦,
      你又回来啦;
  也许,不会再象过去那样,
  再离开我们外出四处漂荡,
  把你们从我们身边夺走
  去到那遥远的地方;
  黎明,别让白昼姗姗来迟,
  快快天亮!
  这首诗诗句简练易懂,几乎口语体,字里行间饱蘸着强烈的感情。
  哈代的小说和诗中不乏悲剧性爱情题材。因此,有的评论家曾用挖苦的口吻 说:“哈代的祖先中,一定有人情场失意。”不了解他身世的读者会以为哈代本 人的爱情和婚姻是悲剧性的。其实,小说中悲剧性的爱情情节是哈代对扼杀爱情 的旧传统观念的控诉。
  哈代是珍惜爱情的。他那一千多首诗中,有不少是歌颂爱情的力作。他同前 妻埃玛婚后的相处不算融洽。可是,在她去世后,哈代写了许多怀念她的诗。另 外,《献给小巷里的露伊莎》(To Louisa in the Lane) 描写了哈代年少时的一 段浪漫史。
  年少的哈代爱上了邻居的一位名叫露伊莎·哈丁的少女。他俩常常在大街小 巷相遇。可是,由于少年的羞怯,除了偷偷地看上一眼,谁也没有勇气同对方说 一句话。哈代的继配福罗伦斯·哈代在哈代的传记《早期生活》(1928)中写下了 这段浪漫史:
  “……有一次他从多切斯特步行回家,看见她从小巷那头走过来,好象是来 同他会面。他很想同她说话,但是由于羞怯,他从她身边走过,只是低声地说了 一声‘早安’,而露伊莎却一言未发。……露伊莎长眠在墨尔斯道克教堂墓地一 座无名的小丘上。那句‘早安’竟成了哈代和露伊莎之间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早期生活》,33—34页)
  不知是什么原因,哈代的这位心上人露伊莎孑然一身,直到老死。《献给小 巷里的露伊莎》是哈代去世前的几年(1925-1928) 为了写他的自传,整理笔记和 日记时,在追忆中写下的。这首诗的第一、二诗节倾吐了诗人对年少时未能敢向 露伊莎大胆表白爱恋之情的遗憾,第三诗节写下了诗人炽烈的爱情:
  象当年那样同我相会吧
  在这空荡荡的小巷;
  再也不会象年少时那样羞怯地走过
    这地方
  每当黄昏降临的时光。
  啊,我记起来了!
  要重逢,你得再瞧瞧
  这让人伤心的地方,一条再也见不
    到你的小巷!
  但是我将迎来你啊,象棵美丽的白杨
  当你惊奇地向四处张望,
  用虚弱的、幽灵似的惊恐说,
  “我怎么还滞留在这个地方?
  啊,我记起来了!
  那是因为有他那欢畅的笑容
  他那时不曾爱我,如今却热恋着
    我,把我吸引到这个小巷!”
  我将回答,“多美丽的眼睛,
  把我带走吧,亲爱的人,
  带我去你穿着幽灵服的地方;
  带到那胜过人世的天堂!”
  可是,我记起来了
  这是你难以办到的事一桩:
  我必须等着,等到我身躯死亡,跟
    着你去天堂。
  哈代的诗简朴,很象一个乡村工匠的作品,具有一种朴素的美,自然的美。 在他的诗里看不到华丽或典雅的语言,看不到形式上的精摊细琢和比喻上的着意 标新立异。有的诗句读起来并不流畅,甚至有点生硬,却仍不失为好诗。例如哈 代的名诗《身后》(Afterwards)的第一行“When the present has latclled its postern behind my tremulous stay, ” (“当我不安度过一生后‘今世’把 门一锁,”)。诗句的运动是缓慢的,摇摇晃晃地象一个年迈的老人正在蹒跚地 走离生活的舞台,或者象一个垂暮之年的农夫在一个夏夜送别客人后正在关好门 上农舍的后门。 tremnlous词词尾的“S”音同Stay一词词首的“S”音紧连构成 “S”音的重叠,这是一般诗人竭力避免的。然而,这一多少显得有些笨拙的“S” 音重叠却赋予此诗一种自然的粗糙美和真挚美。
  这首诗是哈代对人生的观察。观察所见的种种现象和事物在逻辑上是互不关 联的,而在诗人的想象中却表达了诗人对人生的一些判断。第一诗节说明人生是 脆弱的。第二、三诗节表述了人生的险恶,因此人生是令人困惑的(第四诗节), 是微不足道的(第五诗节)。有两点贯穿全诗始终:一是死亡,二是诗人作为一个 观察者的立场。五个诗节的第一行都涉及人生的终点——死亡。每一个诗节中都 有一个中心意象——绿色的树叶(第一诗节)、鹰(第二诗节)、刺猬(第三诗节)、 缀满星星的天空(第四诗节)和微风(第五诗节)。
  从结构上看,第一诗节介绍主题,第五诗节以总结的形式重申第一诗节的主 题。第二至第四诗节是全诗的主体。在第二、三诗节,死亡的意象反复出现: “我若死于……漆黑的夜里,”,“若是在黄昏,如眼睑无声地一眨一样,”…… 黑夜在文学语言中常常象征死亡。第二诗节,黄昏刚刚降临,就出现了另一个象 征死亡的动作——鹰的眼皮一眨一眨地动着象是就要睡着。入睡同黑夜一样,也 给人以死的联想。在第二诗节中,夜幕降落、眼皮下垂和隼鹰从苍天飞下都同死 亡的降临联系在一起。眼睑无声地眨动给人以静的感觉,鹰的飞来又给人以突然、 迅速的急促感。
  第三诗节同第二诗节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可以说是一个整体。从时间上看,第 三诗节已经从第二诗节的黄昏进入了黑夜。死亡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隼鹰突然 从苍天降落在棘荆丛上,获得了一个有利的位置,以便袭击“偷偷地穿过草地” 的刺猬,夺取她的生命。这是死亡前的顷刻。象征死神的鹰正在伺机捕杀象征人 的刺猬。这几行诗道出了人生的险峻,同第一诗节第一诗行中的“不安”的人生 相呼应。
  第四诗节怨诉了人生的难以捉摸。诗人似乎在责问苍天,责问布满星星的夜 空,为什么要如此不公正地对待尘世的芸芸众生。苍天无语,苍天无情,苍天仍 然是神秘不可测的。
  第二、二、四诗节同第一诗节比,情调上的差异是明显的。第一诗节虽有人 生脆弱的阴影,却表现了生活的美好:五月的春天,绿色的树叶象翅膀一样在欢 快地扑动。
  这一欢快的情绪在死亡的威胁下顿然消失。到了第四诗节时令已是隆冬。当 年的青年已经成了老人。第五诗节中轰鸣的钟声释放出了死亡的声波,死亡逼近 了。这是一首寓意深厚、技巧精湛的好诗。难怪著名英国诗人奥登那样赞赏它, 在他所写的《对圣物的效忠礼仪》一文中说,如果没有写出了这样好诗的哈代的 启示和榜样,他不会成为诗人。
  哈代是个英国传统派诗人。但是他又不拘泥于传统的诗的形式,几乎是随心 所欲地设计自己喜爱的体裁。在诗的体裁多样化上,哈代当居英国诗人的首位。 他不断地变换格律、韵律和诗的长短。韵律是哈代诗的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韵律既为诗的内容也为诗的音乐感服务。《身后》一诗采用扬抑扬格,它那几乎 同样长度的话行以其不同的韵律配合诗的内容,给诗增添一种挽歌式的忧伤。第 四、五诗节就是很好的例子。另一首诗《呼唤声》(The Voice)①同样是伤感的, 扬抑抑格的韵律,音步、脚韵和主体是单音节的词使全诗富有优美的音乐性:
  Woman much missed,how you
    call to me, call to me,
  Saying that now you are not
    as you were
  When you had changod from
    the one who was all to me,
  But as at first, when our
    day was fair,
    ···    ···
  哈代曾经从事建筑业,又酷爱音乐。他显然是把这两方面的才能完美地移植 到了诗的创作上。《呼唤声》一诗采用三重韵("Call to me","...all to me", etc。)和沉重的单音节脚韵("Were","fair",etc.)既有抑扬顿挫的音乐节奏, 又在内容上表现了主人公奔腾而至的激情和现实的无情这两者之间的矛盾。
  诗人长期生活在农村,酷爱大自然。他对自然界各种斑澜的色彩和各种富有 音乐性的声音十分敏锐,能捕捉到最能体观他的诗情的色彩和声响。
  他的诗不以新鲜、奇特的意象见长。他避免过多地使用象征主义的手法。诗 中的意象往往简单、明了、大胆、自然,如“象楼梯上的风”(《我有时候想》)、 “象一个盖不紧的壶盖”(《悬虑》)、“象碎琴的弦”、“幽灵似的灰色”、 “冬天的渣滓”、“衰弱的昼的眼”(《黑暗中的画眉》)。这些平凡的比喻同哈 代不追求华丽典雅的诗风是一致的。意象在哈代的诗中是语言自然的组成部分, 没有雕饰的痕迹。
  哈代在诗中使用的语言,既有口语体的常用词语,也有生僻的怪字,既有通 格的方言,也有陈旧的古词。为了避免多音节的外米语,诗人常在使用单音节词 的同时采用复合词,甚至自造的生词。评论家对这种用河上的报杂历来颇多批评。 这是哈代诗作中的一个缺点,但也可说是一个特点。那生硬的措辞、断断续续的 韵律,那协音中阶杂音,那协调中的不协调,配合着徐缓的节奏、散文式的语言 和朴素真切的白描,构成了哈代独具一格的诗风。同雪莱、丁尼生、斯温伯恩等 诗人那种流畅、和谐的诗相比,哈代的诗就更加显露出其不同凡响了。
  如果与同时代的两位著名诗人叶芝和霍斯曼相比,哈代的诗又别开生面。三 位诗人都用诗倾吐人间的哀怨。叶芝诗中的悲剧人物似乎不是顺乎命运的摆弄而 倒下。他们好象是摇着战斗的旗帜在隆隆的枪炮声中英雄般地倒下,死得悲壮。 霍斯曼却似乎是透过书斋的窗户观察人间悲剧。哈代的诗就不同了。他的诗散发 出浓郁的泥土芬芳,是那样地质朴,那样地淳厚。
  人们会问,在各种新派诗如潮涌的今天,带着几分土气的哈代诗为何会日益 受到众多的文人和百姓的珍爱?也许是因为现代派之类的新奇作品已失去锐气, 人们回过头来看哈代,反而觉得他那真挚、质朴的诗风的可贵吧。                  ——《外国文学》(19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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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①  


       作者:徐志摩   
  

  
  一

  “如其你早几年。也许就是现在,到道骞司德的乡下,你或许碰得到‘裘德’②的作者,一个和善可亲的老者,穿着短裤便服,精神飒爽的,短短的脸面,短短的下颏,在街道上闲暇的走着,照呼着,答话着,你如其过去问他卫撒克士小说里的名胜,他就欣欣的从详指点讲解;回头他一扬手,已经跳上了他的自行车,按着车铃,向人丛里去了。我们读过他著作的,更可以想象这位貌不惊人的圣人,在卫撒克士广大的,起伏的草原上,在月光下,或在晨曦里,深思地徘徊着。天上的云点,草里的虫吟,远处隐约的人声都在他灵敏的神经里印下不磨的痕迹;或在残败的古堡里拂拭乱石上的苔青与网结;或在古罗马的旧道上,冥想数千年前铜盔铁甲的骑兵曾经在这日光下驻踪:或在黄昏的苍茫里,独倚在枯老的大树下,听前面乡村里的青年男女,在笛声琴韵里,歌舞他们节会的欢欣;或在济茨③或雪莱或史文庞④的遗迹,悄悄的追怀他们艺术的神奇……在他的眼里,像在高蒂闲⑤(theuophile gautier)的眼里,这看得见的世界是活着的;在他的‘心眼’(the inward eye)里,像在他最服膺的华茨华士⑥的心眼里,人类的情感与自然的景象是相联合的;在他的想象里,像在所有大艺术家的想象里,不仅伟大的史绩,就是眼前最琐小最暂忽的事实与印象,都有深奥的意义,平常人所忽略或竟不能窥测的。从他那六十年不断的心灵生活,——观察、考量、揣度、印证,——从他那六十年不懈不弛的真纯经验里,哈代,像春蚕吐丝制茧似的,抽绎他最微妙最桀傲的音调,纺织他最缜密最经久的诗歌——这是他献给我们可珍的礼物。”

  --------

  ①本文发表时作为《汤麦士哈代》一文的附录,其实是一篇独立的散文,这里另置一题。

  ②“裘德”即哈代的长篇小说《无名的裘德》。

  ③济茨,通译济慈(1795—1821),英国诗人。

  ④史文庞,通译史文朋(1837—1809),英国诗人。

  ⑤高蒂闲,通译戈蒂埃(1811—1872),法国诗人。

  ⑥华茨华士,通译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诗人。

  二

  上文是我三年前慕而未见时半自想象半自他人传述写来的哈代。去年七月在英国时,承狄更生①先生的介绍,我居然见到了这位老英雄,虽则会面不及一小时,在余小子已算是莫大的荣幸,不能不记下一些踪迹。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但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费劲的事;你不仅得有热心,你还得有耐心。半道上力乏是意中事,草间的刺也许拉破你的皮肤,但是你想一想登临危峰时的愉快!真怪,山是有高的,人是有不凡的!我见曼殊斐儿②,比方说,只不过二十分钟模样的谈话,但我怎么能形容我那时在美的神奇的启示中的全生的震荡?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③

  果然,要不是那一次巧合的相见,我这一辈子就永远见不着她——会面后不到六个月她就死了。自此我益发坚持我英雄崇拜的势利,在我有力量能爬的时候,总不教放过一个“登高”的机会。我去年到欧洲完全是一次“感情作用的旅行”;我去是为泰戈尔、顺便我想去多瞻仰几个英雄。我想见法国的罗曼罗兰;意大利的丹农雪乌④,英国的哈代。但我只见着了哈代。

  --------

  ①狄更生,英国学者,曾任剑桥大学王家学教授。

  ②曼殊斐儿,通译曼斯菲尔德(1888—1923),英国女小说家。

  ③这两句诗见本书《曼殊斐儿》一文附诗《哀曼殊斐儿》。

  ④丹农雪乌,通译邓南遮(1863—1938),意大利作家。

  有伦敦时对狄更生先生说起我的愿望,他说那容易,我给你写信介绍,老头精神真好,你小心他带了你到道骞斯德林子里去走路,他仿佛是没有力乏的时候似的!那天我从伦敦下去到道骞斯德,天气好极了,下午三点过到的。下了站我不坐车,问了max gate①的方向,我就欣欣的走去。他家的外园门正对一片青碧的平壤,绿到天边,绿到门前;左侧远处有一带绵邈的平林。进园径转过去就是哈代自建的住宅,小方方的壁上满爬着藤萝。有一个工人在园的一边剪草,我问他哈代先生在家不,他点一点头,用手指门。我拉了门铃,屋子里突然发一阵狗叫声,在这宁静中听得怪尖锐的,接着一个白纱抹头的年轻下女开门出来。

  --------

  ①max gate,即马克斯门。哈代1885年有英国西南部多塞特郡多切斯特郊区建立的住宅,他在此定居直至逝世。

  “哈代先生在家,”她答我的问,“但是你知道哈代先生是‘永远’不见客的。”

  我想糟了。“慢着,”我说,“这里有一封信,请你给递了进去。”“那末请候一候,”她拿了信进去,又关上了门。

  她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堆着最俊俏的笑容。“哈代先生愿意见你,先生,该进来。”多俊俏的口音!“你不怕狗吗,先生,”她又笑了。“我怕,”我说。“不要紧,我们的梅雪就叫,她可不咬,这儿生客来得少。”

  我就怕狗的袭来!战兢兢的进了门,进了官厅,下女关门出去,狗还不曾出现,我才放心。壁上挂着沙琴德①(jonh sargent)的哈代画像,一边是一张雪莱的像,书架上记得有雪莱的大本集子,此外陈设是朴素的,屋子也低,暗沉沉的。

  --------

  ①莎琴德,通译约翰·萨金特(1856—1925),意大利裔的美国画家,晚年在伦敦定居。

  我正想着老头怎么会这样喜欢雪莱,两人的脾胃相差够多远,外面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狗铃声下来,哈代推门进来了。我不知他身材实际多高,但我那时站着平望过去,最初几乎没有见他,我的印像是他是一个矮极了的小老头儿。我正要表示我一腔崇拜的热心,他一把拉了我坐下,口里连着说“坐坐”,也不容我说话,仿佛我的“开篇”辞他早就有数,连着问我,他那急促的一顿顿的语调与干涩的苍老的口音,“你是伦敦来的?”“狄更生是你的朋友?”“他好?”“你译我的诗?””你怎么翻的?”“你们中国诗用韵不用?”前面那几句问话是用不着答的(狄更生信上说起我翻他的诗),所以他也不等我答话,直到末一句他才收住了。他坐着也是奇矮,也不知怎的,我自己只显得高,私下不由的跼蹐,似乎在这天神面前我们凡人就在身材上也不应分占先似的!(啊,你没见过萧伯纳,——这比下来你是个蚂蚁!)这时候他斜着坐,一只手搁在台上头微微低着,眼往下看,头顶全秃了,两边脑角上还各有一鬃也不全花的头发;他的脸盘粗看像是一个尖角往下的等边形三角,两颧像是特别宽,从宽浓的眉尖直扫下来束住在一个短促的下巴尖;他的眼不大,但是深窈的,往下看的时候多,不易看出颜色与表情。最特别的,最“哈代的”,是他那口连着两旁松松往下坠的夹腮皮。如其他的眉眼只是忧郁的深沉,他的口脑的表情分明是厌倦与消极。不,他的脸是怪,我从不曾见过这样耐人寻味的脸。他那上半部,秃的宽广的前额,着发的头角,你看了觉得好玩,正如一个孩子的头,使你感觉一种天真的趣味,但愈往下愈不好看,愈使你觉着难受,他那皱纹龟驳的脸皮正使你想起一块苍老的岩石,雷电的猛烈,风霜的侵陵,雨雷的剥蚀,苔藓的沾染,虫鸟的斑斓,什么时间与空间的变幻都在这上面遗留着痕迹!你知道他是不抵抗的,忍受的,但看他那下颊,谁说这不泄露他的怨毒,他的厌倦,他的报复性的沉默!他不露一点笑容,你不易相信他与我们一样也有喜笑的本能。正如他的脊背是倾向伛偻,他面上的表情也只是一种不胜压迫的伛偻。喔哈代!

  回讲我们的谈话。他问我们中国诗用韵不。我说我们从前只有韵的散文,没有无韵的诗,但最近……但他不要听最近,他赞成用韵,这道理是不错的。你投块石子到湖心里去,一圈圈的水纹漾了开去,韵是波纹。少不得。抒情诗(lyric)是文学的精华的精华。颠不破的钻石,不论多小。磨不灭的光彩。我不重视我的小说。什么都没有做好的小诗难〔他背了莎“tell me where is fancy bred”①,朋琼生(ben jonson)的“drink to me only with thine eyes”②高兴的说子③〕。我说我爱他的诗因为它们不仅结构严密像建筑,同时有思想的血脉在流走,像有机的整体。我说了organic④这个字;他重复说了两遍:“yes,organic yes,or-ganic:a poem ought to be a living thing.⑤练习文字顶好学写诗;很多人从学诗写好散文,诗是文字的秘密。

  --------

  ①莎士比亚的这句话是,“告诉我是什么培养了想象力”。

  ②本·琼生的这句话是,“为你的观察力干杯”。

  ③“说子”,江浙方言,犹如“说道”。

  ④organic,有机的。

  ⑤这句话意为:“是的,有机的,是的,有机的:诗必须是活的东西。”

  他沉思了一晌。“三十年前有朋友约我到中国去。他是一个教士,我的朋友,叫莫尔德,他在中国住了五十年,他回英国来时每回说话先想起中文再翻英文的!他中国什么都知道,他请我去,太不便了,我没有去。但是你们的文字是怎么一回事?难极了不是?为什么你们不丢了它,改用英文或法文,不方便吗?”哈代这话骇住了我。一个最认识各种语言的天才的诗人要我们丢掉几千年的文字!我与他辩难了一晌,幸亏他也没有坚持。

  说起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又问起狄更生的近况,说他真是中国的朋友。我说我明天到康华尔去看罗素。谁?罗素?他没有加案语。我问起勃伦腾①(edmund blunden),他说他从日本有信来,他是一个诗人。讲起麦雷②(john m.murry)他起劲了。“你认识麦雷?”他问。“他就住在这儿道骞斯德海边,他买了一所古怪的小屋子,正靠着海,怪极了的小屋子,什么时候那可以叫海给吞了去似的。他自己每天坐一部破车到镇上来买菜。他是有能干的。他会写。你也见过他从前的太太曼殊斐儿?他又娶了,你知道不?我说给你听麦雷的故事。曼殊斐儿死了,他悲伤得很,无聊极了,他办了他的报(我怕他的报维持不了),还是悲伤。好了,有一天有一个女的投稿几首诗,麦雷觉得有意思,写信叫她去看他,她去看他,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人说投机了,就结了婚,现在大概他不悲伤了。”

  --------

  ①勃伦腾,通译布伦登(1896—1974),英国诗人,二十年代大部分时间在日本教书。

  ②麦雷,通译默里(1889—1956),英国批评家,编辑,曾是曼斯菲尔德同居的男友。

  他问我那晚到那里去。我说到exeter①看教堂去,他说好的,他就讲建筑,他的本行②。我问你小说里常有建筑师,有没有你自己的影子?他说没有。这时候梅雪出去了又回来,咻咻的爬在我的身上乱抓。哈代见我有些窘,就站起来呼开梅雪,同时说我们到园里去走走吧,我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我们一起走出门绕到屋子的左侧去看花,梅雪摇着尾巴咻咻的跟着。我说哈代先生,我远道来你可否给我一点小纪念品。他回头见我手里有照相机,他赶紧他的步子急急的说,我不爱照相,有一次美国人来给了我很多的麻烦,我从此不叫来客照相,——我也不给我的笔迹(autograph),你知道?他脚步更快了,微偻着背,腿微向外弯一摆一摆的走着,仿佛怕来客要强抢他什么东西似的!“到这儿来,这儿有花,我来采两朵花给你做纪念,好不好?”他俯身下去到花坛里去采了一朵红的一朵白的递给我:“你暂时插在衣襟上吧,你现在赶六点钟车刚好,恕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来,来,梅雪:梅雪……”老头扬了扬手,径自进门去了。

  --------

  ①exeter,通译埃克塞特,英国德文郡一区(城市),历史名城。

  ②哈代早年学过建筑。

  吝刻的老头,茶也不请客人喝一杯!但谁还不满足,得着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往古的达文謇①、莎士比亚、歌德、拜伦,是不回来了的;——哈代!多远多高的一个名字!方才那头秃秃的背弯弯的腿屈屈的,是哈代吗?太奇怪了!那晚有月亮,离开哈代家五个钟头以后,我站在哀克刹脱②,教堂的门前玩弄自身的影子,心里充满着神奇。

  --------

  ①达文謇,通译达·芬奇(1452—1519),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雕塑家。

  ②哀克刹脱,通译埃克塞特,即上文中提到的exeter。




[赏析]

  在这篇散文里,作者带领着我们完成了一个走近英雄的精神典仪。

  诗人曾经说过,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在没有英雄或英雄遭难的年代里,我们最大也是最卑微的渴望,只是做一个人。然而,在本世纪三十年代,灾难与希望并存的中华民族却在渴求着英雄,人民期待着英雄带来福音。因此,尽管那不是一个空前宽容的时代,一方面愚昧与暴政在无情地摧残着英雄,但另一方面,它却仍然哺育了大量的文化英雄,有着不同的政治、文化观点的英雄们仍然在专制的缝隙中昂然生长。那是历史转型期灿烂的文化奇观。而徐志摩,便是那一时代奉献给历史的一个英雄,一个诗人英雄、文化英雄。

  作为我们民族一个年轻的、既具理想主义色彩又有浪漫情怀的文化英雄,又成长于那样一个需要出现英雄的乱世,徐志摩自然免不了对比他更为伟大的“老英雄”的崇拜,而作为英国文豪的哈代对深受英国文化熏染的徐志摩可能就更具魅力了。

  徐志摩从不避讳他的“英雄崇拜”心理。他说:

  “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

  在对英雄的崇拜之中,自信的人并不会丧失自我,相反却会获得进一步的自信,领会自我的尊严。在与英雄的亲近之中,自我得到了提升,生命得到了进一步的充实与敞亮。因为正如卡莱尔所言:“英雄生活于万物的内在境界里,生活于真正的、神圣的、永恒的境界之中,而大多数世俗的、平凡的人是见不到这些长存不灭的境界的,而他正是生活于这中间,用语言或行动向外界显示自己,同时也显示这个境界。”走近英雄,就是走向这种境界,走向永恒。也许正因为此,徐志摩才不辞劳苦,数次游历欧美,遍访那一时代的文化巨人。为了走近英雄,领略“登临危峰时的愉快”,他在“有力量能爬的时候,总不教放过一个‘登高’的机会。”

  那么,作者带领我们攀登的,是怎样一座高山,怎样一位文化英雄呢?

  散文《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发表于1928年3月《新月》第一卷第一期,当时是作为同一期的散文《汤麦斯哈代》的附录发表的,在后一篇文章中,作者向我们较为全面地介绍了哈代其在作者的心目中,哈代分明是那一时代的伟大圣哲,他和法朗士一样,“分明是十九世纪末叶以来人类思想界的重镇”,他“担着一肩思想的重负”(徐志摩:《猛虎集·哈代》),“再没有人在思想上比他更严肃,更认真”的了,即使在“最烦闷最黑暗的时刻,他也不放弃他为他的思想寻求一条出路的决心——为人类前途寻求一条出路的决心”。凭着“他在思想上的忠实与勇敢”,真正实现了阿诺德的至理名言——“运用思想到人生上去”。

  在《谒见》一文中,徐志摩带领我们一道拜谒的,便是这样一位世纪级的文化英雄和思想圣哲。

  散文第一部分,作者给我们描绘了他“三年前慕而未见时半自想象半自他人传述写来”的哈代。他一方面以诗意的想象表现了自己对于哈代的景仰与崇敬,另一方面作者故意将此置于篇首,利用读者的“证实愿望”和“期待心理”激发我们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以增强我们的阅读兴趣,并且给全文笼罩了一层浪漫、机趣而又洒脱的诗的氛围。

  散文的主体是第二部分。在这一部分里,我们带着被作者激发起来的好奇心,怀着虔敬的心情跟着作者去一同拜谒哈代。然而,作者并不急于让我们开始拜谒的旅途,而是先发了一通关于“英雄崇拜”的议论,让我们一方面明白走向圣哲的不易,“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费劲的事,你不仅得有热心,你还得有耐心”,另一方面又告诉我们,虽然在爬山的中途往往乏力,“草间的刺也许拉破你的皮肤”,但是只要你有热情、有耐心,我们一定会获得“登临危峰时的愉快”。至此,我们急于拜谒哈代,想见庐山真面目的渴望被进一步强化,而且还获得了“理性”的支撑。

  在经过一系列的曲笔之后,接下去作者才开始踏上谒见哈代之途。然而,接近圣哲又是何其不易?当作者经人介绍,来到道骞斯德的哈代门前时,却没料到哈代原来又是不愿见客的,而且作者写得极富情趣:哈代谢客的消息来自一个俊俏的女佣之口,而且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从中干扰。这不仅进一步表现了作者急于见到哈代的急切心情,而且也把我们阅读者的心给“提”了起来。当作者终于得以进屋,耐心地等待哈代时,我们和作者一样,在长长的热烈期待和艰辛的拜谒之旅之后,进入了平静的心境。然而这又是何其伟大的时刻,在这静寂之中,“忽然”外面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狗铃声下来,哈代推门进来了。在一系列的曲笔、铺垫和渲染之后,曲终人现,我们终于等来了我们想要拜谒的伟大圣哲。

  接下去作者便开始了对哈代生动逼真的性格刻画。我们面前的哈代原来并不是作者预想的那样沉稳飘逸、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相反,却是一个热情如火的“急性子”。哈代刚一进门,“当我正要表示我一腔崇拜的热心,他一把拉了我坐下,口里连着说‘坐坐’,也不容我说话,仿佛我的‘开篇’辞他早就有数,连着问我。”而他的一连串问题也不等我的回答。当作者想为这次会面留下纪念时,“他回头见我手里有照相机,他赶紧他的步子急急地说,我不爱照相”,并且“仿佛怕来客要抢他什么东西似的”,急促地摆着步子,去摘花赠于作者,也不等客人的告辞,便径自说道“恕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扬了扬手,径自进门去了。

  哈代对朋友的关心和与容人的热情交谈表现了哈代不仅有着雷电暴雨一样的急促猛烈的性格,而且还有一副火热的心肠。

  作者对会见场景的描写虽然占了文章的很大篇幅,但却具有很强的速度感,这与会见前的缓慢铺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不仅有利于更为鲜明地凸现哈代的急促性格,而且给我们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美学享受。是的,哈代,多么神奇的圣哲,“多远多高的一个名字!”,当我们读完全篇,不会和作者一样产生神奇而景仰的心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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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诗七首
[英]哈代 著      徐志摩 译
二里头 扫校
“我打死的那个人”*
要是我与他在这儿            
老饭店里碰头,        
彼此还不是朋友,            
一同喝茶,一同吃酒,
但是碰巧彼此当兵,      
他对着我瞄准,         
我对着他放枪,——      
我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打死他为的是            
为他是我的敌人,      
对呀:我的敌人他当然是:
那还有什么疑问?
又是他为什么当兵;
还不是与我一样倒运,
无非是为活不了命,
当兵,做炮火的冤魂。
说是:这打仗真古怪!
你打死他,一样一个人,
要是在饭店里碰着他,
也许对喝老酒三斤。
——————
*原诗题下注明:From《Time's Laughingstocks》。即:摘自《时代的笑柄》。
在一家饭店里*
“可是听着,你不走的话,这孩子生来,
算是你丈夫又多添了一个,也就完了,
要是我们一走,这吃人的世界就有了机会,
这西边儿热嘲,东边儿冷笑可受不了;
再说这一块肉将来长大时也就够受罪,
所以我看这偷走的意思还得仔细的想一回。”
“嗳可是你哪懂得做女人的地位,我爱,
真叫难:整天整晚的叫你不得安宁,
我就怕事情一露亮儿就毁。我怎么
能耽,这每晚还得搂着他,抱着
他,称他的心!管得这孩子将来的
命运,造孽也是活该,走我们的吧,
谁叫这生米煮成了熟饭,咳!”
她的名字*
在一本诗人的书叶上
我画着她芳名的字形;
她象是光艳的思想的部分,
曾经灵感那歌吟者的欢欣。
如今我又翻着那张书叶,
诗歌里依旧闪耀着光彩,
但她的名字的鲜艳,
却已随着过去的时光消淡。
                  十六日早二时
——————
*原诗有英文标题:《Her lnitials》。
分离*
急雨打着窗,震响的门枢,
大风呼呼的,狂扫过青草地。
在这里的我,在那里的你,
中间隔离着途程百里!
假使我们的离异,我爱,
只是这深夜的风与雨。
只是这间隔着的百余里,
我心中许还有微笑的生机。
但在你我间的那个离异,我爱,
不比那可以消歇的风雨,
更比那不尽的光阴:窈远无期!
——————
*原诗有英文标题:《The Division》。
伤痕*
我爬上了山顶,
回望西天的光景,
太阳在云彩里
宛似一个血殷的伤痕;
宛似我自身的伤痕,
知道的没有一个人,
因为我不曾袒露隐秘,
谁知这伤痕透过我的心!
——————
*原诗有英文标题:《The Wound》。
窥镜*
我向着镜里端详,思忖,
镜里反映出我消瘦的身影。
我说:“但愿仰上帝的慈恩,
使我的心,变成一般的瘦损!”
因为枯萎了的心,不再感受
人们渐次疏淡我的寒冰,
我自此可以化石似的镇定,
孤独地,静待最后的安宁。
但不仁善的,磨难我的光阴,
消耗了我的身,却留着我的心:
鼓动着午潮般的脉搏与血运,
在昏夜里狂撼我消瘦了的身影。
                      十六日早晨九时
——————
*原诗有英文标题:《I Look into My Glass》。
公园里的座椅*
褪色了,斑驳了,这园里的座椅,
原先站得稳稳的,现在陷落在土里;
早晚就会凭空倒下去的,
早晚就会凭空倒下去的。
在夜里大红的花朵看似黑的,
曾经在此坐过的又回来坐它:
他们坐着,满满的一排全是的,
他们坐着,满满的一排全是的。
他们坐着这椅座可不往下沉,
冬天冻不着他们洪水也冲不了他们,
因为他们的身子是空气似的轻,
他们的身子是象空气似的轻。
——————
*原诗题下注明:译自Thomas Hardy《Late Lyrics and Ealler》,即:译自哈代《抒情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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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吴笛译哈代诗——《自然界的询问》
自然界的询问
当我向前看着曙光、池塘、
田地、羊群和孤独的树,
他们似乎全都对我凝目,
如同纯洁的孩童静坐在学堂:
他们的脸阴暗、疲倦、拘束.
仿佛他们的先生的方式
通过漫长的教学时日
吓倒他们,直至昔日兴趣被制服。
他们只是翕动嘴唇
(仿佛曾经清楚地召唤,
现在仅是轻轻地哀叹):
“真想知道,为何在此发现我们!
“难道某种‘莫大的愚蠢’
有强力融合和创造,
却无能护理、照料,
玩笑中把我们造成,现却任其浮沉?
“或者出自于机械动作
意识不到我们的悲哀?……
或者我们是上帝的遗骸
掉落下界.没有了眼睛和脑勺?
“或是那至高的计划在下降,
迄今仍未被理解,
这计划是善良猛攻罪孽,
我们是让成功来跨越的悲惨的希望?”
这就是周围物体。作答我却无能……
与此同时,暴雨和狂风,
大地的古老郁悒和悲痈,
仍旧一模一样,生与死是一对近邻。
(吴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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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托马斯哈代(ThomasHardy)诗歌选
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生于英格兰多尔切斯特的一个小村子里。父亲是位建筑师。早年,托马斯哈代从事建筑事务,但是他最爱写诗,他由于写诗难得有出版机会,随转向写小说,后以写小说而成名。1896年,他发表了他的最后一部小说《无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以后即转向写诗,整个晚年他都用来写诗。
早年,他浪迹于森林田野和草原上,听到不少民谣和民间故事,多为荒凉的路口和坟园故事,逐渐形成一种悲观失望的人生观,认为人就是孤立无援与上帝奋斗。但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看到哈代对受苦的人民充满同情。
The Shadow on the Stone
I went by the Druid stone
That broods in the garden white and lone,
And I stopped and looked at the shifting shadows
That at some moments fall thereon
From the tree hard by with a rhythmic swing,
And they shaped in my imagining
To the shade that a well-known head and shoulders
Threw there when she was gardening.
I thought her behind my back,
Yea, her I long had learned to lack,
And I said: “I am sure you are standing behind me,
Though how do you get into this old track?”
And there was no sound but the fall of a leaf
As a sad response; and to keep down my grief
I would not turn my head to discover
That there was nothing in my belief.
Yet I wanted to look and see
That nobody stood at the back of me;
But I thought once more: “Nay, I’ll not unvision
A shape which, somehow, there may be.”
So I went on softly from the glade,
And left her behind me throwing her shade,
As she were indeed an apparition-
My head unturned lest my dream should fade.
踪影
我漫步经过一块石碑
它晶莹而又孤零零立在花园中,
我停步注视着
碑上移动的树影,
树枝在有节奏的摆动。
在我的想象里,
影子化作我熟悉的头和双肩,
是她在园中操作的身影。
我想准是她站在我的背后,
我久已失去她的音容。
我说:“我知道你在我背后,
可你怎么到这常来的旧径?“
寂然无语,只有凄凉的落叶声。
我抑制住我的悲哀,
我不愿回过头去,
怕看不到一个人影。
可是我又想看个分明,
看背后有否人踪。
但我又想:“可不能使这一形象消失,
她就在我身后也很可能。“
我悄悄离开花园,
留下她的身影在我背后,
她好象真是一个幻影,
我头也不回,怕我的梦消失无踪。
Snow in the Suburbs
Every branch big with it,
Bent every twig with it ;
Every fork like a white web-foot;
Every street and pavement mute:
Some flakes have lost their way, and grope back upward, when
Meeting those meandering down they turn and descend again.
The palings are glued together like a wall,
And there is no waft of wind with the fleecy fall.
A sparrow enters the tree
Whereon immediately
A snow-lump thrice his own slight size
Descends on him and showers his head and eyes.
And overturns him
And near inurns him,
And lights on a nether twig, when its brush
Starts off a volley of other lodging lumps with a rush.
The steps are a blanched slope,
Up which, with feeble hope,
A black cat comes, wide-eyed and thin,
And we take him in.
郊外雪景
雪使树干变粗了,
雪把树枝压弯了;
一个个树杈都嵌满白雪,
一条条街巷都人声寂灭。
雪花迷失了路转向上飞去,
遇到新的雪花一齐向下飘去。
条条篱笆被雪花连成一片围墙,
静悄悄中鹅毛大雪在飞翔。
一只麻雀飞上了树枝,
摇落一团团银絮,
雪块有它的三倍大,
朝着它的头和眼睛洒下。
雪块冲倒了麻雀,
几乎把它埋在雪窝。
麻雀飞到低枝上栖歇,
又抖落树枝上片片玉屑。
台阶变成了白色斜坡,
走来一支有气无力的黑猫,
饥饿的大眼睛,骨瘦如柴,
我们把它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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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以后
  
  
  原作:哈代
  
  张祈译
  
  
  在我惶恐的逗留后,现世插上了它的后门,
  五月也扑动着它明丽的绿色树叶的翼翅,
  像新编织的丝绸那样纤细雅致,邻居们是否会问,
  “他那个人从前是否习惯于留意这些事”?
  
  如果那时恰好是黄昏,就像眼睑眨动无声,
  那暮色中的苍鹰穿越阴影来这儿降落,
  停在那被风吹斜的灌木丛上,一个凝视者会想到,
  “对他来说,这一切一定被熟悉地观察过。”
  
  如果我穿行在温暖的,飞蛾嗡鸣的漆黑夜色中,
  当那刺猬正偷偷摸摸地在草坪上前行,也许有人会说,
  “他曾为让这些天真的小生灵不受伤害而努力,
  可是现在他去了,而且他一无所成。”
  
  或者,当人们听说我终于离去,他们站在门边,
  仰望着冬日繁星闪耀的夜空,那些再也
  不会见到我脸庞的人心底是否会升起这样的念头:
  “他这个人能够洞悉这些景象的神秘。”
  
  而当死亡的丧钟在阴暗中为我而鸣,
  一阵微风掠过,将它的轰响暂停,然后又再次响起,
  就像是新的钟声在撞击,是否有谁会说,
  “他现在再也听不到了,可是他真的习惯留意这些事。”
  
  
  2004,3
  
  
  注:本诗韵式为ABAB,译文中尽量跟从原韵,部分进行了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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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我观察我的镜子
托马斯/哈代
张祈 译
我观察我的镜子,
看到自己皮肤憔悴,
我说:“愿上帝能来,
让我的心也皱缩枯萎!
因为那样,我就不再为
人心变冷而悲痛,
可以孤独而沉着地
去等待我歇息的永恒。
可时光故意使我忧伤,
它偷走一半,却把另一半留藏;
它用正午的脉搏,摇撼着
黄昏中我这脆弱的躯体。
I Look into My Glass
         by Thomas Hardy
I Look into my glass,
And view my wasting skin,
And say, "Would God it came to pass
My heart had shrunk as thin!"
For then, I, undistrest
By hearts grown cold to me,
Could lonely wait my endless rest
With equanimity.
But Time, to make me grieve,
Part steals, lets part abide;
And shakes this fragile frame. at eve
With throbbings of noont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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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3 09: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0:42 编辑

托马斯·哈代二首
张祈 珊瑚 译
致一位女士
  ——她被作家的一本书伤害
现在我的书页合上了,注定如此,可能
它并没有让你的靠垫变得更舒适,
没有像从前那样唤醒你肯定的情意,
也没有激起你对我柔顺的忠诚:
我了解你本来的的天性,
我描述它们,就像用烛光去点燃傍晚,
我阴郁的形象,被不坦诚的隐藏的悲叹
一再扭曲,它已无法再停留在你心中。
就这样吧。我已经忍受的够多。就让
你梦中的我和我梦里的你一天天消失,
把它们的空间转让给更傲慢事物的光晕,
直到我在闪烁的微光中勾勒你的形状,
接着是遥远而无力的访问,
然后停止。真理终究是真理。
在风雨中
他们唱着自己最喜欢的歌——
他,她,他们——是的,
三重唱,高音,低音,
唱完了又唱,
在幽暗的烛光里望着彼此的脸——
哦,不,还不到一年——
这些成团的枯叶在怎样地飘零,旋转!
他们清扫着铺展伸延着的苔藓——
年老的和年少的——是的,
让这些小路洁净,花园鲜艳
他们建起一处荫凉的地方……
哦,不,一年,又一年——
看,这鸟群飞掠而过的白色风暴!
他们都在愉快的吃早餐
男人和少女——是的
在夏天的树下
那儿有月桂树叶的微光闪烁
当心爱的小动物跳上膝头——
哦,不,还不到一年!
这些衰败的玫瑰就从高墙上飘坠!
他们住进了一所高大的新房
他,她,他们——是的,
钟表,地毯,椅子,
从早到晚都待在草坪上,
最明亮的事物都是属于他们——
哦,不,一年,又一年——
雨滴里滑落了他们曾刻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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