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扎特 于 2014-5-20 20:18 编辑
第二曲:追星赶月
我说我总在漂泊,我总希望自己是一阵风儿,我总是听见海洋的浪涛之声。我的灵魂的水流淌进远方,在这条河流里,有一叶孤舟正在穿越风雨搏击浪涛,直向着我的梦中驶来。我坐在在我的后花园的醉花阴里,静听它来时的脚步和搏击声,风儿摇曳桅槁的吱嘎声……声声慢,我其实是在极速之中变幻着自己的来路和去途。我试图打捞星月,我梦想披星戴月,而这些欲望正是我存在的价值,是我来此世间的唯一条件和理由。
一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二哥读高中,大哥大姐都去广州打工了。 那时候,母亲在我们耳畔说得最多的就是好好学习,将来有个清闲的工作,不再像父辈祖辈一样务农贫穷。
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们围坐在微暗的灯光下,炉子里的火燃烧得轰隆隆响,被烧红的炉盖子泛起灿黄的光芒,照亮我们母子三人的面庞。那火光的影子在我们的面庞上跳动摇晃着,简陋的屋子里安静极了,夜虫的声音在屋外幽幽长长地回荡,秋风带着席卷着落叶呼呼地吹着,炖在土罐茶壶里的茶水鼎沸翻滚着,哧哧哧地冒着白雾。母亲一边专注地织着毛衣,一边看看我们,我和二哥在炉子上垫了洗衣板,正趴在上面看书做作业。
“你们要好好读书,现在吃点苦不算什么,长大以后找到好工作,既有钱又清闲,就像你王家三弟兄一样,个个都安排工作。你家两弟兄要是没有一个出头,那就太丢脸了……”。 还没有等母亲说完,我便一口接了去:“我读书又不是为了讨口饭吃,更不是为了要赚很多钱,不是为了要当官!” 二哥看了我一眼,略微带着点笑容在眼角,斜斜的瞪了我一眼,说:“你读书不为赚钱,不为讨口清闲饭吃,哪你读什么书?我问你,你读书为了什么?” “书本里的知识我没有见过,我不懂,我读书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知识,让自己懂得更多。” “那是你现在的任务,当你离开学校的时候,你就得忙着考虑生存的事。而你生存得好与否,都需要钱来衡量,没有钱你根本无法生存,还谈什么增加知识呢?” “只要我的知识增加了,金钱自然会来的。我不是为钱而读书,而是为增加知识而读书。” “你错了!马克思说物质是第一位的,意识是第二位的,物质决定意识。增加知识钱就会来,简直就是谬论。而唯有你具备足够的钱,在生存的前提下,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包括增加你的知识。” “那是马克思的思想,他的思想就一定是对的吗?就适合于每一个人吗?我偏要打破这种看法,我认为精神是第一的,我读书就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快乐。读书为了金钱的人全是庸俗的,并最终也不会获得金钱的!”……
这场围绕着读书目的性的争论许久才平息下来,母亲在一旁没有言语,她的表情好像对于两种观点都认同。可在最后,她还是望向了我,似乎很无奈和焦虑地说:“他说的是对的,读书不为赚钱,哪为什么?最终还是得生活下去,不可能读一辈子书,等你当家为人了就知道了。” 二哥很得意,但赢了我又觉得有点愧疚之意,他安慰我说:“等你上高中学习了政治、哲学,你就清楚了。” 我涨红着脸,果断坚决地说:“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要是以金钱和糊口为读书的目的,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现在不读书,出去打工照样可以赚钱可以养活自己,那还读什么?以后就明白了。” 母亲只是微笑而不语,得到了母亲的肯定,二哥也没有再回答我。我也只顾看我的书去。
二 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我带着荣耀回到家里。和以往任何一次考试一样,我名列前茅,没有让母亲失望。舅舅邀请我去给我表弟补习英语,那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家教,而且讲的是英语。 在他家的空闲时间很多,我在舅舅的案头发现了几本书,一本诗歌,二本马克思哲学。这几本书陪我度过了那二个月的时光。
那本诗歌是一本近现代中外诗作名篇的合集,至今我还记得有歌德、雪莱、普希金、艾略特、拜伦、德鲁克等外国诗人,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外国诗人的诗歌,也是第一次接触国内一些鼎鼎有名的大诗人。如今我还记得里面收集有《云雀》《西风颂》《致大海》《再别康桥》《人间四月天》《红烛》《雨巷》等诗歌。 当我读到里面的每一首诗歌的时候,我的灵魂都在微微地颤抖,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只是感觉到我的心情随着它们的旋律一同升起或下沉,我感到一种美在文字之间回荡,那种声音在我的思绪里萦绕。我感到这种短暂的句子组成的文章就像是一排排在阳春晨曦里抽发出来的整齐的竹笋,向上生长着,活像一个个完整而欢悦的美人儿。 哦,我被深深地陶醉了,我在每个清晨早早地起床,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高声朗读,我把它放在枕头边,在睡前挑灯欣赏几篇。我发现我的生活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我不再被困在学习的囚徒思维里,我觉得应该自由而全面地学习;我不再爱吵吵闹闹,我开始远离我的那些追追打打的朋友们,我开始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我开始想念我的亲人,我每个星期都要回家一次,利用周末时间帮母亲干家务活,我开始节俭,开始处处为家里着想……
那两本马克思哲学,一本讲的政治,一本讲的唯物主义。我想起那次二哥提到的唯物主义,就先挑着它看了起来。很多内容我晦涩难懂,只是隐约从结构和字行间觉得这个主义四通八达,无所不包含,无所不企及。在推理方面,逻辑严谨,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具有普适性。 从很肤浅的理解层面,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哲学的魅力。在当时给我的益处是,我的思维更开阔了,想问题更有推理性,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有意识地感到强烈的存在性和神秘性,它第一次好像站在我的对面,带着面纱。而在之前,我和世界是浑然不令我去看见的,我只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 那种独立的存在感给我很大的冲击,让我产生一种恐惧,这个庞然大物是什么,我该怎样面对它。而它的神秘感则让我觉得它像是一本新书,里面一定装有很多我所不懂的知识,这种无意识的自我认为给我的心镇定剂,让它不再颤栗,而是默默地想要去翻开它,去揭露它的面目,就像是对一种乐趣的向往。
我也看完了那本不厚不薄的政治书,一翻开书便是硝烟弥漫,每一个词汇和句子的降临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生命的代价。人们好像只有经历苦痛和无知,才得以知道痛苦和无知,进而证明自己的先知性和高贵一样,痛苦和无知一直都没有消停。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看见政治里全闪耀着刀光剑影和响彻着枪鸣炮爆,仿佛一遍遍撰写着“胜者为王,败则为寇。”的历史书简是出自上帝之手。而我也看见了,另一个时代在俄国革命的胚胎之中诞生,并将延续下去,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在政治里将没有胜负之分,而只有平等和民主。 那时,我想,要是政治就是一场战斗,那何必要政治呢?现在想来,确实是可笑,但我还是很敬佩那种想法。
三 我尚在无知之时,就曾两次走到地狱之门,我想要看看阎罗殿的辉煌,看看那索要人命的黑白双煞是否如传说中那么面目狰狞、不近人情。那阎罗殿的辉煌是世间的沧海桑田所不能比拟的,但人世间的人情人面却比那索命的鬼差要冷漠、恐怖多了。 那个叫做地狱的地方并不像我们想象那样,那里居住着善良的人,和这个世界一样,善良人占绝大多数。他们在那里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在那里耕耘、播种、收获果实,在那里谈情说爱、家长里短,在那里权谋纵横、尔虞我诈……思考者在思考着,诸神在观看着,在欲望的燃烧之中活着,在欲望的满足之中死去。
在但丁的引导之下,从剪刀地狱到刀锯地狱,我尽看见冤屈的亡灵在哀嚎,他们在人世间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却惨死于天灾和人祸,惨死于那些统治者们建功立业的意志,惨死于繁华之下隐藏的不公和腐败,惨死于昏庸无道的一个个以人为物的实验,惨死于一切成果被盘剥盗取的贫穷病苦。从秦广王道转轮王,我看见的除了高高在上的王权和冷漠无物的严肃,还有在他下面等级森严手持武器的凛然的同党帮凶和跪地凛栗哀求的冤屈众生。
当我们来到无间地狱,我被那里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了。几乎所有死去的人类诞生的圣贤们都在那个地方。走进古希腊巨贤们的后花园,我看见苏格拉底正在宣说他的主张,柏拉图记录着,然后再讲给亚里士多德听。 他高声宣讲,和众人议论,掌声不断。在讲到自己死亡的时候,却早已众叛亲离了,他们乐于听他谈论哲学,人世间的存在是如何产生和演进的,人活着应该具备哪些美德和智慧等,但他们对于政治却是充满恐惧的,当他将满腔利剑杀向宙斯的时候,古老的神殿重新站立起自由的旗帜,而他也陷入孤军奋战的绝境。 以言论攻击政治,以傲慢蔑视诸神,他被判处死刑。而那些横七竖八的来自统治者意志的法律,并不是上帝的旨意,但你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进而安保国土的永恒,你坚决并充满幸福地饮下了死亡之鸩。你的哲学利剑终于埋没在法条的荒漠之中,这个以言论自由著称的城邦夺去了最爱它的子民,也夺去了自己的理性和生命。
柏拉图在探寻真理的路上,走在孤独的绝望之中。他从绝望里发现了希望的美酒,并将它酿成理想的幻境。从被冤死的老师的反思里,他不得不走上一条与世不同又不妨碍世界的道路。他坐在后花园的藤椅上,翻阅经典放飞想象,在政治和哲学之间,他要建造一座宽阔无阻的桥梁。 终于,他用数学和自然的感化在思维里建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平等自由、和平殷实的,善和爱是每一个统治者坚守的道德底线,每一个统治者都是哲学家。他把这个世界送给自己的老师,交给后人和历史。而他自己犹如那个挣脱缰绳的人,逃出洞口,看见了真相,即使没人相信他的所见,他也走得安详。
难道没有什么可以约束政治这只猛虎吗?法的精神对它具有绝对威慑的力量。既然哲学家坐不上高贵的王座,那么就让哲学思想统治整个世界吧,让意志从权利身上分离开来,统统归由哲学管理吧。 在哲学思维和逻辑的基础之上建立一个实实在在的法度田园,这片田园是所有劳动者们志愿耕耘浇灌的,他们等待并一定会收到丰硕的果实,他们不断改进技术肥沃土壤,过着安居乐业的太平生活。这种由从全民诞生的意志,不再被个人控制,却被任何一个人遵守、敬畏,如此就能实现一个理想的国度。天网恢恢,无人含冤而死,也无人能逃脱罪恶。
看着这些贤者,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海阔天空,晚霞残红带着渔歌晚唱之音进入我的记忆。我脑海里极速翻阅着有生之年的一切记忆,直到我看见前一秒我沉睡窒息在无色无味的煤烟之中,直到我看见那个站在岸边的先知伸手企图拉我上岸……但我始终如一具木乃伊躺在漆黑土里的棺椁,始终如一颗遥远的星辰掉进流动的河水。我慢慢涡旋着远去隐去,我的记忆走完了,我就活在现实之中,但我却永远消失了。 从那时起,我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梦,吃饭睡觉走路说话都在梦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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