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新中国后知青时代的乡村史诗】湖边叙事
——天逊湖日常生活的传奇史实
文/严观
引子
日月星辰,各安造化的法则运行;
朗朗乾坤,永恒的规律历久弥新。
膨胀和收缩,
爆炸和凝聚,
运转与漫游,
摩擦与碰撞,
成熟及消亡,
生长及变迁……
浩瀚的宇宙,在太阳系里聚合特殊的元素,
太空的露珠,丝丝缕缕润泽地球,
形成深邃辽阔的海洋,犹如天然的承露之樽;
大气层恰恰悬于星际之间的完美牵引,
天际的诞母,让太阳这个热情的看护者,
为地球供应源源不绝的光和热;
大气层在光热中颤动、紧缩、扩张,
在光热的强弱中攀援、相拥、滑落;
地球的表面,在攀援中干裂、破碎,
在相拥中交融、滋润,
在滑落中纷飞雨雪;
细密的水化为泥土,
汹涌的水寻找出路;
形态在漫溢后的裸露中改变:
空气与阳光,
水与土,
融合中产生奇异的变数;
新的物质形态偶合派生、层出不穷:
水是策动者,肇始者——
经过处,滋生;
滋生着的,又被扫荡,抹去;
退却后,
新的滋生;
再一次被荡涤,改写;
生物一次次改变,
进化,直到出现人;
水寻找合适的路径——
水逞威时,人就逃避;
驯善时,人就跟随;
后来,人学会了用堆垒、
开凿、硫浚来规定水的路径;
伟大的诞母,
目睹了秩序的恢复,
那汤汤漫流后的坦荡,
生机的近乎完美的织就;
湖泊安睡它的眠床,
河流编成大地的发辫;
大海与陆地,
高山与平原,
各穿迷人合体的衣装;
邈邈寰宇终于琢成了一粒璀璨的宝石,
一件无法挑剔的,
绝无仅有的艺术品。
从地衣和苔藓的生长,
到花草和森林的铺展,
从动物第一次的跃动奔走,
到炊烟在晨曦与薄暮中交融的情景;
人,最聪明的生灵,
开始吸引看护者的眼睛;
荒野而乡村,
乡村而城市;
洞穴到宫殿,
偶像到庙宇;
树皮裹身到合成纤维,
茹毛饮血到“基因”食品;
结绳记事到互连网络,
踏节而歌到电影电视……
人类之间上演了最雄壮的活剧,
交织着激烈的戏剧冲突:
建立和毁灭,
繁华和废墟;
专制与民主,
自由与奴役;
束缚到解放,
战争到和平…
理性在这些历炼中逐渐产生;
在生死的门槛、
正与邪之间、
真与假相隔的地带、
美丑的边缘、
进步与反动的较量中,
人类筑起高高的屏蔽:
长城,
金字塔,
凯旋们,
千里堤防,
自由神像,
诗,
音乐,
科学
与哲学;
看护者开始相信,
人类最终会奏响人与自然、
人与人融洽相处的和谐乐章;
造化成就了绝妙的所在,
造化也能成就绝妙的规则。
正像白日销尽,
夜晚就会来临,
月亮高悬树梢轻拂的穹顶;
永恒的女神与看护者一样,
洞悉自然和人间的秘密;
那千姿百态的生灵的唱和,
生动变幻的芸芸众生的脸孔,
安睡的梦中也栩栩如生;
那不绝如缕的生息繁衍,
无时不在发生着的生与死的交替,
生存的快乐与痛苦;
人们的劳作、争斗与杀戳,
忧伤与幸福;
一切都随时在发生,在消失。
发生过的,真的消失无踪了吗,
现在和未来,
哪一刻不在过去中延续,
当夜深人静,当沉潜内心。
谁没抚摸过已逝的时光,
让时光的绸缎轻抚心房;
谁没在逝水的波光中浅诵低唱,
让温馨的音韵笼罩梦乡;
谁喃喃讲述,谁静静聆听……
第一章 冬:火的温暖
大雪
(鶡鴠不鸣,虎始交,荔挺出)
雪在下…
这是上天的恩赐。
收获后的土地在雪被下安睡,
她要恢复被透支的体力。
而农人的眼睛,
在雪白中感到愉悦。
经过绿色希望的浸泡,
黄金般谷雨的沐浴,
黑色泥土的涂抹,
飘扬的白雪将一切抚平轻拢。
温暖的,炎热的季节过后,
寒冷是必须的。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
钱家又喜添新丁。
接生婆道贺后,
亲友和邻居都分到了在婴儿屁股上滚过的红蛋。
算命先生推算了八字,
给新生命起名尚恩。
冬至
(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这是宁静、美丽的水乡,
河流梳理过的沃土,
湖泊的彼岸。
新中国,带给人希望美好和
壮丽幸福的未来。
即使冬天来临,
没了叶子的树木显得疏爽,
农含将冷风挡在了屋外。
无声的土地蠢蠢欲动,
蕴蓄着新的力量。
似乎一转眼,就会地吐新绿,满树飞红,
将欣欣向荣的欢快跃节跨季。
勤劳成就了土地的梦想,
人民将土地的馈赠回馈土地,
让土地披上金锦翠绣,
宛似热闹辉煌的舞台。
即使冬天来临,
土地也像大门关闭的神圣剧院,
让人瞻望想象,肃然起敬。
小寒
(鴈北向,鹊始巢,雉始鸣)
显然古老的河流曾经改道,
遗落的一段古旧的堤坝,
成为人们居住生息的乐土。
高地向阳通风、干爽,
任何东西都得到良好的生长。
也许仍就生存的苍木古藤,
目睹了第一批先民踏上此地的激动喜悦。
陆续新迁的移民,
散落在新河堤的内脚,
或新挖的水渠边。
居舍外沟汊纵横,田畴交错,
湖泊退却时留下的片片洼地,
变成清漾细波、莲叶田田的荷塘。
想改善伙食,只要拿任何一样渔具出去一趟,
即会有可观的鱼获。
草垛周围尽是觅食的快活的鸡群。
狗儿乐颠颠地跑来跑去。
“吃饭啦——”
吆儿的喊声整个村子都可听见。
这个临近腊月的日子里,
水车的欢叫声中,
惊跳的鱼儿击打着枯干的荷梗。
村人车干了塘水,
各种鱼搭配着码成一堆堆的分给各户。
男人们跳下冰冷的塘底挖藕。
必备的过年货,鱼和藕都准备好啦。
大寒
(鸡乳育,征鸟厉疾,水泽腹坚)
年关近了,
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
主妇们在蒸汽腾腾的灶房里煮豆腐,
男丁们在堂屋中雄赵赳地嗨嗨吼着,
费力地在厚木桶中杵着做糍粑的糯米。
各式各样的米糖糕点切好了,
经了霜的萝卜白菜洗干净了。
竹竿上晾着一串串鱼肉。
殷实的人家宰杀了年猪。
吉祥的话多了喜庆的气氛浓了。
淘米洗菜的木桥搅动着结了薄冰的池塘,
木屐声在冻硬的雪地上“咔嚓”地响着。
孩子们摇落小树上的积雪,
踩着高跷奔走着追玩着。
新媳妇们的脸红扑扑的,
像是初婚的红晕还没有褪尽,
初一她们就可以回娘家了。
乐呵呵的浑身酒气的朴忠从外地回来了,
他的丰满而漂亮的老婆,
村妇女主任,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吵骂着。
朴忠是乡上的采购员,
见多识广,房中术了得。
一年中夫妻相聚的时间有限,
他知道妻子将喜悦、怨恨与难为情转化成一种泼辣。欢娱培养了男人的好脾气,
任她骂,他从不还嘴,像一截芋头。
双手揣在袖筒里的冉伯走来了,
他坐下来向火、咳嗽、喝递给他的茶。
火坑里的树蔸燃得透红,“哔啵”裂响着。
其他人家长里短地拉呱着,
冉伯却挂着有些痴呆的笑容,
与围着他的孩子们打趣。
冉伯的脑子不好使,
几粒日军的炮子儿至今还在脑瓜上游走。
他让孩子们摸藏在光头皮下的炮子儿,
不着边际地问答他们关于打仗的提问。
人们出工时,他会躺在地垄沟里装死,
让小孩子往身上撒土。
他举手投降,
仿佛再现当年被解放军俘虏的一幕。
同孩子们到麦田里轰麻雀,
是他最兴高采烈的工作。
他是唯一敢吃死猫死蛇的人。
没有谁看见他发过牌气。
立春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
爆竹炸响了。
穿着臃肿的新衣裤的小孩们一哄而上,
一粒粒鞭炮在烧着的小竹枝上点燃炸开。
响声里走来了各家的哥哥姐姐,
孩子们被陆陆续续唤回去吃团年饭。
桌上摆得满满的,
煎得焦黄的大鲤鱼头朝门外摆放着。
敬过先人的酒洒在地上,
就开始喝酒吃肉了。
寒冷守候着深夜,人们守候着年岁,
旧的一年正在依依不舍地离去。
黄橙的灯光彻夜不灭地映现在各家各户的窗口,
等候着新的黎明推开各家的屋门。
雨水
(獭祭鱼,候鴈北,草木萌动)
笔直的、泥泞的公路上,
高高的,弯弯的河堤上,
一家子一家子走亲戚的人们出动了。
婴儿裹在小棉被里,
小孩顶在大人的头上。
迎面走过的标致女孩,
引来啧啧的赞叹。
穿红看绿的新媳妇紧跟在喜气洋洋的丈夫身后。
挑着大担酒肉的小伙子,定是对上象啦。
亲朋们相聚了,各种糕点早就准备好啦。
半大的男孩,开始在表妹面前感到拘谨。
同龄的孩子马上就有了默契,
他们去雾雨濛濛的塘边打水漂,
追赶别人家的大公鹅,
羡慕表哥紧绷在双腿上的时髦裤子。
惊蛰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16岁的谭家姑娘幼珍开始思春,
她熟读白茹和少剑波相爱的所有段子,
冉伯的大省城的外甥卫军常常借故来谭家串门。
他是尊贵的受欢迎的客人,
他的许诺使幼珍的梦里,有了一些现实的影子:
在城里有一份工作,
嫁给穿四个口袋的军人,
或者,穿着神气工作服的工人成为她的郎君?
她的美梦破碎:
卫军在又一次来到这个穷乡僻壤不久后的一天,
被几个开车前来的陌生的军人上了手铐带走,
后有传言说卫军是省城的造反派司令。
第二章 春:花的清芬
雨水多了起来。
正月还没过完,厚棉衣就穿不住了。
水塘里的泥被清理出来,
一担担覆盖在地垄上。
不久,绿色的禾苗就铺满了田野。
棉花地里,探出一些尖尖的芦苇,
松土的锄头毫不怜惜地将它们连根挖去。
蒲公英、马钱子、尖茅、胡葱、马齿苋…
在农人的宽容下不失时机地长满田埂。
不远处,澄澈的天逊湖闪着黛青的粼光,
浅水的湖边已钻出尖尖的零星小荷。
就着晒坪上的石碌,
小孩可以看到大瓦缸中的谷种已发芽。
翻耕耙匀的水田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
桃花最先开了,一树一树地点染着整个村子。
跟着,成群嗡嗡的蜜蜂涌向村西头的油菜花。
春分
(元鸟至,雷乃发声,始电)
某只眼睛里长出一小块疼痛障眼的红疣子,
被戏言肯定是撞见了异性撒尿。
裹脚的王婆婆是治这病的最神奇的郎中。
她翻看人的眼瞳,
再让人移除房前屋后的某样东西,
两三天后果然话到病除。
半数村人的脐帶是她的剪刀剪断。
女人们向她倾诉隐痛,讨回主意,寻求安抚。
瞎子幺爹多半坐在屋旁的枣树下,
聆听着从路边走过的熟悉的或陌生的脚步。
年轻时他被抽丁,在一次埋锅造饭时的突袭中
被日本人炸瞎了双眼。
他的生活全靠老嫂料理。
王婆婆的儿媳早丧,
留下一个孙儿玉树,
儿子没有续弦,
但暗中有几个相好。
清明
(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
天连续不断地下雨。
泥土松软发胀,粘在人的胶鞋或赤脚上,
跟着人到处旅行。
树上的叶子由嫩变绿,
各种不同的树叶在空中形成一处处屏网,
迎着雨点的击打操拥跳跃,
像是在惬意的沐浴中大声歌唱。
祭奠先人的鞭炮雨水中喑哑短促,
清明旗一条条跌落在坟地的鬼针草上。
雨水使对死去亲人的哀思更加深长。
鸡群惺忪地瑟缩在墙角树根下,
望着被雨滴击溅的坚果发愣。
猫在灶肩上巡查,像一个寂寞的老人
慢腾腾地翻看箱柜旮旯里的陈年旧迹。
叫化子用白己的碗吃完施舍的饭菜,
望着大雨倾盆,在屋檐下恳请借灶屋的柴窝一宿。
家中老人趁机拿讨米鞭策儿孙。
巡田的人扛着铁锨在田垄间察看。
在邻家玩要的孩子间发生了争打,
母亲拉着哭喊的儿子在雨中责写。
谷雨
(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天终于放晴了。
人们在大好的春光中忙于春插。
水田中传来喝骂吵嚷声。
不好了,张秋凉和秦旺财动上了手!
红了眼的两个壮汉,挣脱劝阻撞向一起,
抓住对方的胸口咆哮推搡。
劝开后还怒气难消,
一个操上了扁担,一个则奔向一把铁锹,
砰砰声响过后,两个汉子都负痛住手,
鲜血从捂住的指缝间流出。
血水在田中大片洇散,加强了事态的严重。
村子里大呼小叫,地都开始摇晃了。
幸而没出人命。
伤好后,两个家族的人不再密切交往,
彼此见面冷淡而又客气。
几年后,张家兄弟的几个小子
用长竹篙捅掉了秦家屋梁上的燕子窠,
并赖在王婆婆的孙子玉树身上。
秦家不好发作,
不知内情的玉树一直背着这黑锅。
第三章 夏:水的洗礼
立夏
( 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
油桐的嫩芽已伸展成一根根的枝条,
椿树给笔直的公路撑起一行绿荫,
倒垂水面的杨柳枝条繁密芜杂,
蝉与知了躲在里面交相唱和。
香瓜黄熟了,
西瓜在指头的敲击下咚咚直响,
到处攀爬的南瓜藤静悄悄地产下大蛋,
满身小凸起的嫩黄瓜错落垂吊在棚架下。
油煎的小辣椒香味四溢,
丝瓜汤清绿滋润,
腌菜炖蚕豆瓣余味悠长。
各家都将晚餐摆到自家的坪前,
边吃饭边摇着驱赶炎热和蚊子的芭蕉扇。
小满
(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
晟家悄没声息地生下了第五个女儿。
产妇嘤嘤地抽噎着。
在她无奈的默许下,
含着泪的婆婆狠心地将婴儿在马桶溺毙。
掩埋幼婴的竹丛边,
母亲种上菊花。
菊花耀眼地开放的时候,
母亲会蹲在花前将花朵轻轻抚摸。
自己的儿子寒碜,手脚不利索,
眼看晟家的这一脉就此断送,
婆婆暗中撺掇,
让媳妇借种生子。
王婆婆的单身汉儿子成为目标。
不久两人就款曲暗通。
多年后人们发现,
晟家的宝贝独子,
村子里最出类拔萃的木匠,
有着玉树般的身架,
和王婆婆般的锐利眼眸。
芒种
(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周扒扒的二嫂跟人跑了,
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那个健硕的能干的堂客,
嫁给孱弱的、会拉二胡的丈夫已经八年。
两个儿子忽然之间就没了妈妈。
两年后,他们的爸爸又咯血而死。
好在爷爷奶奶还硬朗,
叔伯们的帮扶将他们拉扯大。
端午节到了,
小孩的耳鼻、头额和面颊上涂上了雄黄水,
以避毒虫蚊蝇叮咬。
雄黄水也洒在了房屋内外,
以驱散瘟疫毒气。
屋檐下挂上宝剑般的菖蒲,
艾蒿悬于门楣的中央。
粽叶浸泡得发软发黄,
煮熟的粽子发散着好闻的清香。
沉入深潭的粽子与水神屈原为伴,
孩子们又多了一层佑护与平安。
夏至
(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王婆婆终于知道了郭家儿媳悲戚的秘密。
她的男人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人,
他的索要贪得无厌,精力高亢旺盛,
她疲于应付缓不过劲来,
而公公还不时在间中扒灰,
刁钻的婆婆却睁只眼闭只眼。
例假期也得不到休息。
不服从招来男人的拳脚交加,
动不动迎来婆婆的尖刻漫骂,
繁重的内外劳作引得她血崩带下。
万般无奈,王婆婆要她回娘家躲一躲,
又前所未有地策杖迈动裹脚,
颤巍巍地开始了她的远征。
两里地费了半天功夫,
她要去对郭家的两个老东西晓之以理。
小暑
(温风至,蟋蟀居壁,鹰始击)
节令像个沸腾的生命,
在热情恣肆地演绎它的奏鸣。
灌浆的稻子奔向饱满的成熟,
饱满的浆果纷纷炸裂、绽放最辉煌的核心。
空气似乎在颤动,
颤动中舞蹈着火热的精灵,
它们那样优美那样年轻,
那些蹁跹在头上的蜻蜓。
而深爱着花草的另类美人,
这样轻柔、细心、贴近,
像是把玩祖上的珍藏,
这些徜徉香氛中的漂亮翅膀,
融与美景的斑斓蝴蝶。
栖落在高枝上的喜鹊,
应和着麻雀的啁啾。
鸟儿穿行树间空间,
把树的灵魂和梦想放飞天地之间。
鸟和树,一样生命的两样形态,
它们共寓了一种欣悦的法则——
听吧,那情不自禁的喜悦哼唱,
是树借助了鸟儿的鸣啭。
精神愿望和谐地寄寓体内,
夕阳下的鸟群归于树林。
树与鸟,相互的栖居与寄寓,
让人禁不住萦梦于人间伊甸。
气候、地域、水土、海拔,
恰当地相遇在最佳状态,
时空合二为一,
将大自然的魔棒挥舞得天才横溢。
大雁在空中鸣叫,成群地向北迁移。
高大的榆树上挂满一串串的榆钱。
尚恩和同伴们蹲在地上,
将榆夹排列成一个个雁阵的形状。
大人们说雁会随人的歌声变换队形,
孩子们对着天空齐声高唱:
“大雁大雁摆剪刀,
大雁大雁摆一字…”
大雁肯定能听到孩子们的歌声,
它们似乎在空中盘旋,
迟迟地不肯离去。
雁儿,雁儿,
为何不下来一起玩要?
为何我们不能一起飞翔?
让我们也能去到远方?
让我们也能扶摇天上?
“双抢”进行得热火朝天。
人们从踝骨上扎紧长裤,
防止蚂蝗的叮咬和酷日灼热的水的浸泡。
家家发了一瓶凡士林和一包万金油。
生产队建立了公共食堂,
抽调张秋凉为伙夫。
出工时将洗好的米和菜放人蒸钵带去,
收工时将饭菜带回家中匆匆吃过后又往水田里赶。
收割后的稻田要马上翻耕,
人工踩入稻草,撒上凼肥后耙匀,
随即插上晚稻秧。
年轻的妇女割稻、插秧、捡棉花,
壮劳力打稻、担谷挑秧、运棉花,
老把式耕田、粑田、扬场,
老年人扎稻、晒谷晒棉花。
放了暑假的学生全上了阵,
妇女主任做上了孩子王。
孩子们负责将割好的稻子码上两堆,
给打稻机上的大人递稻,
踩庄稼、扯秧、捉棉铃虫。
谷子碰撞打稻机桶的“唰唰咔擦”声,
女人们镰刀底下的“嗖嗖”声,
脚与泥土的“叭唧”磨合声,
扁担咬住肩膀的“嘎吱”声,
掀扬谷子的“沙沙”声,
手摇风车的“呼隆”声,
犁铧翻土的“嗤嗤”声,
耕牛鼻息的“吭哧”声,
秧织进水田的“噗噗”声,
交公粮队伍汗珠的“滴嗒”声,
交织成热烈的、紧凑的劳动的交响。
是劳动这个词语词义最酣畅淋滴的表达。
是直达上天的热烈的祈祷,
是充满必胜信念的直捣黄龙的冲关夺隘。
劳动造成了一种声势:
像引人注目的壮丽彩虹,
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
芝麻开门的神秘咒语,
天地的这一角回响着:
丰收——我要!
我必须要!
我可以要!
天逊湖变成了荷花的海洋,
人们不禁要在这儿驻足,
在树荫下歇息,吃几颗新莲。
当走远了,一阵微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心头会涌起若有所失的怅惘,
脚步变得迟疑。
去哪儿?
为什么要去?
每走一步灵魂就越发沉重,
像是到了天堂的入口却没有把握进去。
难道要命中注定
脚踏实地,
一步一步丈量平凡的土地?
平凡,
丰富,
充满崎岖与挑战,
却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旅途?
所有的风雨都经历过了,
该摔的跤全都摔过了,
该走的路全都走过了,
这时候,再有这样的人口,
走进去就会毫不犹豫。
大暑
(腐草为萤,土润溽薯,大雨时行)
成捆的黄麻浸泡在水塘里,
缺氧的鱼儿露出头来,在变浊的水中载浮载沉。
坐在矮凳上的女人们排成一排,
将纤维从麻杆上撕开。
一些人在水边捞麻,漂洗。
队屋前宽大的禾场上,
麻像白面般成行挂在架上晾晒。
男人们经过,眼神在一大堆裸露的胳搏腿儿中梭巡。
“狗日的草波儿,前生修来的福气,
当了几天兵,摊上这么一个嫩藕般的婆娘。“
心中滴咕着,嘴上打了滑:
“喂喂喂,小心摔着,
草波儿家的,小心摔破了裤挡。”
草波儿媳妇啐出一句笑骂:
“该死的!天黑了,让你的媳妇穿上开档裤,
在床上好好地操吧,你们。”
立秋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天黑了,田野与农舍沐于溶溶的月色中。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要上床安寝,
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嘈杂扰嚷声,
并像接力和传染一样马上来到了近边。
人们随着左邻右舍跑出了屋外,
才知道是天狗吃月亮了。
果然,银盘似的月亮已被黑狗叼了大半,
大人小孩全都敲着铁锅与脸盆,
对着偷吃的天狗发出威胁的驱赶。
还好,月粑粑只是被惊恐的天狗又舔了一遍,
终于慢慢露出了明艳的笑脸。
睡梦分外安稳和酣甜,
像避过了风暴的木船滑翔于平稳的海面。
排灌站的闸门开启了,
沁凉的河水夹杂着干净的泥沙,
争先恐后地涌向不同的沟沟渠果渠,
又顺著沟渠流到新禾摇曳的田间地头。
孩子们在水中扑腾畅游。
大胆的孩子冲入激流中的长长涵洞,
飞快地梭射而出,没入冲刷而成的深水坑。
更多的孩子拿着钓杆,追钓激起水线的刁子鱼。
大人们却忧心忡忡——
汛期又到了。
处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河面已成倍地加宽,
飘浮物增多了,河水混浊而翻涌。
今年的水要大于往年。
上游地区连降大雨,
多处分洪闸全打开了也无济于事。
广播里通知一个接着一个。
男人们全上堤了。
有险情的地方人山人海。
人们在斜堤坡上穿梭担土,
靠水的堤面筑起了半人高的挡水墙。
附近的住户家家挤满了外乡的民工,
腾出的睡房和堂屋搭满了稻草铺,
过年才用的大锅大灶全派上了用场。
民工们已经远离自己的村子,
大锅饭大锅菜吃过后倒头便睡,
一个挨一个的铺盖上鼾声如雷。
大水何时会退?他们已无暇多想,
老天偏偏作难,讨厌的雨下个不停。
闪电不时在黑云堆里扭动,
雷声跟着一遍遍滚过。
雨水跟着阵风斜斜地齐刷刷地浇来。
斗笠被风掀着,勒得脖子生痛,
衣挡不住雨水,裤子湿漉漉地裹在腿上。
夜巡的人们擎着马灯,
在堤坡上检查着渗水和沙涌情况。
内堤脚已挖出一道道沟槽,
雨水会盖住槽内的水涌,须分外小心。
二十多天了,水不见消退的迹象。
水位已超出警戒线,向危险线逼近了。
省与中央的官员已下来坐镇指挥。
撤离的通知已经下达,
院内的所有人畜都要往堤上搬迁。
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放开了,
人们已不再奢望退水,
死心塌地地等着水淹,
一心只想多保住一点家什。
整个堤院骚动了,鼎沸了。
男人们都集中去抢险了,
留下女人们在倾盆大雨中扶老携幼,
在泥泞的路上溜滑着摔滚着奔向大堤。
猪左冲右突着不肯前行,
被绊倒的孩子坐在泥水里哇哇大哭。
担着米油和铺盖卷儿的一个个水人,
艰难地在泥水中一步一挪。
干部们拿着话筒,挨家挨户地嘶喊,
死守着房屋的几个老人,被强行架出。
风折断了树枝,掀翻了草垛,
搬不动的家什半途而废地弃置路旁。
人去房空的家园在漆黑中被风雨盘踞。
有几处大堤出现了险情。
离堤近百米处的稻田出现碗口粗的水涌,
几个水性好的民工潜人水中摸查排险。
涌口找到了,下潜后脚可以感到水的吸力。
水太深,凫到洞口时已憋不住气了。
沉下的一捆捆装泥草袋都被水吸走。
水势越来越强,几米高的水面已出现漩涡。
“用3个草袋绑在一起!”
乡武装部长李鑫跳人水中,
一连在水中扎了几个猛子。
“你们几个在上面压,我去下面堵水眼!”
“太危险,李部长,不能下去!
“顾不得了,快往下压!”
李鑫随着一大捆草袋没人水中,
上面的人用脚踩住草袋往水口送。
连上面的几个人也全没人水中了。
过了好长时间,
一个个人呼呼地冲出水面喘着长气。
都出来了,唯独不见李鑫。
大家急了,一个个又潜入水下摸索。
堤上的人也纷纷跳下水搜探。
这时堤下有人在喊:
“水不流啦,水停啦。”
他们还不知道,为了堵住水,
一个人已水远堵在了水口上。
三天后,李鑫的遗体
才在下游一百多里的地方被找到。
一截来不及加高的大堤漫水了,
水势一起,浸湿的堤土开始一块块崩塌,
赶到的部队在缺口处筑成人墙。
一担担泥土转眼间就卷得无影无踪。
附近的民房被扒开了,
沉重的土砖装入麻袋“噗嗵”扔向缺口,
装满粮食的口袋也连续不断地填进去,
一艘在河中“突突“开进的机帆船被鸣枪拦住,
代替人墙沉人渐渐收拢的口中,
巨龙终于被扼住了。
细细的水流从缝隙问无可奈何地挤出来,
像一个被打输的莽汉在尴尬地抖去身上的尘土。
人们含着泪地欢呼吼叫,
长时间的忧心疲惫刹那间被释放挥发。
奇怪的是,雨也在这时停了。
太阳眨眼间就明晃晃地烤灼着大地。
没有了雨水助虐的洪魔马上就明显消退,
第二天下午已退到了警戒线下。
堤上的人们又开始吃力地往回搬运。
赤脚医生挨家挨户地分发奎丸和冲剂,
给打摆子的人打针。
陆续有人开始下地,
秩序慢慢恢复了。
洪水是悬在平原湖区人头上的一条悬鞭,
每年都要抖那么几抖。
汛期过去后,人们总是扼腕叹息,
他们传颂乡武装部长李鑫舍身堵水的英雄事迹,
苦涩地互相取笑在堤上苦熬的狼狈神态。
为因撑不下去而躲在家中偷睡
所遭受的粗鲁对待愤愤不平。
他们咒骂大队民兵营长(汛期时允许使用配枪)
畜生不如,竟找碴挥舞手枪
让受人敬重的小学汪老师下跪。
两家的女人曾为对方的树长入自家的院子而争吵,
想不到这个身为党员的干部会怀恨在心。
第四章 秋:果的甜美
白露
(鸿鴈来,元鸟归,群鸟养羞)
晚稻吐穗的时候,钱婆婆走了。
临终时,孙儿被支开,
去取在裁缝家定做的寿衣。
音容宛在的祖母在尚恩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记得祖母在枕边哼唱摇篮曲的情景,
记得祖母的纺车不断地转呀转,
一根根棉条拉成纺棰上的线团。
记得跟着祖母走在长长的陌生的乡间小道,
祖母与另一个亲家婆婆融洽交谈的情景,
那样一种沉浸于人情世故中的专注与默契。
尚恩还记得在菜园中捉了一只刺猬,
硬要祖母将它剖开吃了,
祖母怎么也弄不开刺猬的皮,
刺猬哭声般的尖叫吓软了祖母的手,
尚恩也放弃了吃它的想法。
刺猬被弃置屋后的水沟,
惨叫了半夜才不知所踪。
尚恩记得祖母炒菜时那惜油如金的样子,
每次在锅里滴几滴油后都要抹棉籽油瓶口,
生怕油顺着瓶口淌下浪费。
祖母真的故去了。
满屋是各地赶来的亲友。
追悼词盛赞了祖母的一生,
赞场她在布商丈夫早逝之后,
在兵荒马乱中从北京辗转本乡,垦荒造田。
她的勇气,坚韧和顽强,一点不输男子汉大丈夫。
打丧鼓的说唱艺人请来了,
守灵的亲友和村人里里外外,
连续几夜听他唱吟着一个赶考的年轻人
走完险恶的旅程中榜升官除害的故事。
朗月升起了,
女眷们在屋后的树影里遥拜了月亮,
亲友抹着泪与客人们分吃了烙饼,
高高地坐在棺材旁的瞎眼深陷的鼓书人,
声音沙哑沧桑,击鼓的双手骨瘦如柴,
用久远哀婉的故事将死者的亡灵超度。
出殡的行列排好了,尚恩被抱上高高的棺材。
柩夫们不时放一放棺材,既为歇息,
也像为故人多做停留,
让故人向曾经生存过的地方,
向在人间的亲人和乡邻多作回顾。
亲人们也在这时向棺材磕头哭喊,
殡相向柩夫们一遍遍派发香纸烟,
在柩夫们的吆吼和锣鼓声中,长长的队列又徐徐向前。坟地中的墓坑早已挖好,
坑底炸完一串鞭炮后,棺材徐徐放进基中。
尚恩再在棺材上由头向尾跪行,
用衣袖拂去棺盖上的泥土。
亲人们跪在墓穴的周围,哭声一声比一声哀痛。
殡相终于劝亲友们先行离去。
墓工们堆好坟墓,再在坟顶码上一方长着青艾的泥块。
秋分
(雷始收声,蛰虫培户,水始涸)
傍晚降临,太阳慢慢沉入邻村的树影屋脊后。
天将它的四角安放在目光可及的四方,
村庄笼罩在暖烘烘的柔软的穹隆下。
涵洞桥边的竹叶轻轻碰撞,
黄蜂在茂密的篱丛前来回飞舞,
黑夜的棉絮悄悄笼盖了生命所属的全部世界。
开敞的乡野之门关闭了,
夜色的帷幕上萤火虫一明一灭。
满天的繁星越来越明亮了,
银河似乎跃身可入。
星星啊
为什么那么迢遥?
天上的街市啊
为什么没有我家的一扇窗口?
什么样的仙女提着灯笼?
哪一颗是披着银盔的武士?
哪一颗又是属于我?
呵哪一颗又是最最美丽的梅老师?
寒露
(鸿鴈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
天逊湖一年比一年缩小,
湖边离村子越来越远了。
那水滩交错的湿地探险无法进行了,
那偷吃坎边下垂鱼腥草的鱖鱼摇尾而去,
无人之时趴在岸边晒太阳的乌龟不见了。
拿着渔叉在荷塘边静静守候的身影不见了,
背着背篓撒网捕鱼的渔夫越来越少了,
偶尔看见的鹭鸶船在河中孤零零地漂浮着。
渔具烂了,再没有人去重新编织修补,
木船弯在田边的小沟中不能动弹。
过去的荒滩涂转眼就人烟稠密,
新挖的宽宽的排水渠边住满了
从各村分出组成新建制的农户。
那个刘地主用铁锹剖腹后又跳进去掏肠淹死的
荷塘被填埋了,现在已是一片长势喜人的芝麻地。
为照顾新村的孩子上学,
建在河边码头旁的老校舍拆除了。
在原是棉地的中间地带要另起新校。
小同学们要挑起土箕去河边担沙,
几里路回来,沙子撒了一路,
到工地时只有几手捧了。
校舍建起了,来了新校长,也来了梅老师。
不久梅老师就带队去老城游览。
要步行一天的长长旅途,
大家都围住梅老师,
听她讲绣花鞋、梅花党的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
美丽的故事,美丽的人,
美味的炒栗子,干净的小床……
听着街面咣啷驶过的汽车的震颤声。
世界在忽然之间变大了。
新的梦想又充满了孩子们稚嫩的心。
另两个地主许是从刘地主的“壮举"中得益,
针对他们的批斗会越来越少了。
聂地主将女儿嫁到远乡之后成了五保户。
他远离村人,干些力所能及的细话儿,
他自已待弄菜园,独锅独灶,
他有时会到善心的晟家歇晌,
在门前坐一小会儿。只有晟家的小孩叫他聂伯伯。
高地主从不出门,很少与村人照面,
他家人口众多,住着青砖瓦房,
与聂地主土坯墙的稻草小屋形同天壤。
他有张白而松软的脸,目光仇视而超脱。
一架织布机占据了整个堂屋。先是他的老娘,
后是他的黄脸婆娘,整日高坐架前,
手拿个长杆勾着线梭。房前屋后参差的竹丛老树,
遮挡了想要一窥究竟的视线。
有本祖传、从不示人的深奥难懂的古书,
让他从中打发隐秘漫长的光阴。
70年代走向尾声的时候,成份松绑了,
先是卫生所,再是卫生院,医院,疗养院,
到处接请当世的名医—高医生。
蟾蜍蜈蚣、蛇蜕、未睁眼的幼鼠,
传言可拿到收购站换钱,
高医生用做药引,治疗疑难绝症。
得了一辈子绝症的高医生奇迹般病愈了,
坐上了火车和飞机。
他最终未治愈一位大官的病,
但还是成了编制内的医生,举家迁入城里。
分村时陆大善人随堂侄们去了东朗村,
他是个躲着人走路的戴眼镜的怪老头。
穿着皱巴巴的洗得变了颜色的
别着毛主席像章的、列宁式西装,
还会讲美国鬼子的语言。
他无力气、也不会干农活,
靠几个堂侄周济凑合一日三餐。
他差不多是全村最穷的人,
却有全村唯一的断了一根弦的小提琴。
村头经常会传出他拉的琴声。
他住在大堂侄的偏房,深居简出。
写一摞摞的申诉材料,辩解在异国他乡的“罪恶"历史。村干部不理他,也不滋扰他。
他的脸谦和慈祥,对孩子们有吸引力。
孩子们愿意接近那双明察秋毫的、读书人的眼神,
里面似乎藏着值得探查的秘密。
他教孩子们念“好啊油”“顾得拜”,
香港话去哪儿“黑扁豆”,月亮“月光”,
他还说起女人,何地的女人可以摸胸,
何地的女人裤腰带特别好松。
还悄悄地嘱附孩子们别告诉大人。
他后来回到高医生的那个城里,当了教授。
周螺头是忠字舞跳得最滑稽的大伢儿,
也是公认的长得难看、没出息的单身汉,
出生在一个木讷的、不太明事理的家庭。
他总是快乐、神经质、善良而单纯。
老大了还是队上的放牛伢,半个劳力。
他不掺和,不传播流言蜚语。
风言放牛的夏老倌喜欢母牛屁股,
他有发言权,但从不多言。
有人说老张头是屁眼客,他不过问。
人揶揄他怎不与五十岁的聋哑婆周哑巴配成一对,
他红着脸走开。同龄人都有了媳妇,独立门户,
却没有人给他提亲。他喜欢年轻的、
可怜的寡妇章月儿。都说是章月儿太可人,
害得她当民办教师的丈夫得了花痴病,
她丈夫死时行销骨立,成了个瘦干柴似的肺痨病人。周螺头给章月儿挑水,打米,给她揉扭伤的脚拇趾。
吃过晚饭就到她的屋门口磨蹭。
而章月儿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周螺头在三十八岁时悒郁而死。
霜降
(豺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俯)
天像被水洗过,清激得似能透出人影。
云彩徐徐地飘动,变幻,
像是几种不同的生命在同一个体内拉扯纠缠。
太阳在云层中穿行,地上一会儿晒一会儿阴。
背着书包的尚恩们加紧脚步,
追赶着飞惊奔逃的云影。
扯稗子的丫头们唱着新学的歌,
句句来回翻唱,笑声不断。
水车的“噗嗅“声响起,阳光下的水花白闪闪的。
二人接应的数水歌短促高亢,
一个是玉树爹的嗓子,另一个却分辨不出。
铺满大豆梗的晒场上连枷排排扬起,落下。
瞎眼的幺爹挂着不动的微笑推着石磨,
王婆婆一勺勺往磨眼里喂浸过水的米。
床前的棺材发出一声干裂的轻响,
“叫我们人土呢。“老人相互嘀咕着。
腰上系着大包袱的妇女飞快地采摘棉花,
干燥的双手被硬棉壳划满条条白痕。
几十部轧花机在絮尘飞扬的机房里轰鸣着,
带着口罩的妇女不停地往机板上喂着棉花。
油光闪闪的赤膊壮汉一次次推着沉重的油锤,
向横亘坊中的榨油机撞击,
“砰砰”的震响君临着周围的空间。
立冬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芦苇砍光、满是尖桩的河洲上,
尚恩们分散开来,小心地移动双脚,
用镊子捡拾隐藏在湿土上的钉螺。
草波儿的父亲就得了血吸虫病,
这病不能彻底治愈,会时常反复。
秦旺财牵着架着石磙的牛,
在收割后的稻田里反复辗压,
两个儿子在另一边赶牛起着土砖。
儿子大了,很快要娶妻分家。
冬闲时要新盖一正一偏的油毛毡房,
大儿成家后分出去。小儿与老俩口过,
娶妻时老俩口就腾出正房住偏房,
一辈子的任务也就算完成啰。
“湖对岸的女婿摇着小船,
接岳母娘享几天清福。
船到湖心女婿喊肚痛,
要用岳母娘的热肚皮暖肚……
岳母娘为防不测,在中间放了一匹新摘的荷叶,
哪知道荷叶一会儿就穿了……”
猪倌焦二又在讲他那色情的笑话。
千军万马的蚂蚁向一只屎壳郎
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现正班师回巢。
困惑的狗嗔怪地对小主人摇尾耸颈,
它在熟睡中被突然喝醒冲向看不见的敌人。
一掠而过的、身子细小几倍的雄性小飞虫
向停在窗格上的飞蝇突袭,
电光火石般完成了交配。
又高又细的木芙蓉树绽出了花朵。
金黄的柚子在肥厚的枝叶间晃耀。
秋天。
小雪
(虹藏不见,天气上升地气下降,闭塞而成冬)
一场早雪沾濡到光洁的羽毛,
惊觉的候鸟急急地张翅南飞。
天鹅又排队驰过了天空,响亮的鸣叫回肠荡气。
叶子老了,泥土发出了强烈的召唤。
枝干要独自面对寒冷,
为结实的成材进行必要的去脂减肥。
夏日的喧嚣像水一样沉到地底,
秋虫的曲儿像水一样漫了上来。
季节的细微变化:
风向的改变,
阳光的强弱,
河水的温度,
泥土的润燥,
空气的味道,
毛孔的张闭,
植物的衰荣,
牲畜的习性,
候鸟的迁移,
星宿的方位……
总是一年一个轮回。
生物就在轮回中萌生、长大、成熟、衰朽……
庄稼人就在轮回中播种、耕耘、收获;
播种、耕耘、收获……
巧于农耕的先人欣喜于每一种变化,
像迎接节日一样迎接气候的变化。
24个节气,同自然的禀赋一样充满了生命和神性,
是我们的祖先利用自然,
融于自然,改造自然的伟大表征。
第五章 年:元的馈赠
鸡蛋换回了盐和酱油。
米换回了挂面。
猪换回女儿的嫁妆。
五分钱买回一个儿子最想吃的馒头。
最后的几斤油票换回了一罐棉油。
甘蔗与荸荠的钱穿在了孩子身上。
乡人的面皮薄,最害怕拿东西去集镇上卖,
当众叫卖令他们感到畏惧与羞耻。
他们是土地的主人,商品的逃兵。
千百年来他们习惯了自给自足,
他们不需要外面的世界,
土地、家庭、房屋就是他们的一切。
而现在,他们要慢慢适应一些简单的分工,
纺线织布的活儿让机器取代了,
需要些钞票去换回洋布、洋火、洋油,
他们不得不拿些土产去卖,
因为年终结算分到手的钱太少了。
卖树,卖猪,卖湖藕使小伙子能戴上一块表,
使姑娘可以穿上一件的确良。
成串的红尖椒、玉米棒在屋檐下风干了。
孩子换下的牙齿丢上了看不见的草房顶。
纳鞋底的妇女手上套着黄金戒指般的顶针。
墙角的水靴爬满了灰尘和蛛网。
玉树从部队转业了。
村支书在妇女主任的家里酒酣耳热,
丰乳肥臀的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打开。
蟒蛇在深壕的树根旁守候田鼠。
金环蛇在屋脊上缠住了猎物。
荞麦与红花成熟了。
破四旧摔碎的古瓷片磕伤了脚心。
弹棉花的师傅带着行头进驻了村子。
拄着单拐的六指拇周四头出门了,
他的脚在犁田时滑进犁刀,利刃刺穿了腿骨;
他曾经是最会“捞外水”的人,
一切公家不管的、村人不屑的、孩子们眼馋的东西
他会最快到手:坑鱼、泥鳅、青蛙、菱角、蓟头…
守身如玉的民办老师幼珍在33岁上出了嫁,
她如以偿,她的爱人是吃统销粮。
运输船上当轮机手的草波儿破天荒地
请了一个男医生,为临盆的俏媳妇接生。
有人大声教小孩背诵关于天气的民谚:
“钩钩云,雨淋淋”,
“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
“早上地罩雾,尽管洗衣裤“…
天然的放映场,码头边的堤坡上慢慢聚集了人群,
银幕上出现《天仙配》。
骤然涌上的爱慕攫住了玉树的心。
那是薔薇吗?那个黄毛小丫头?
倚门而立的少女令他怦然心动。
她是那样清纯,那样秀美。
他竞然不敢近前打声招呼。
她一副矜持的神态,像是沉浸于内心,
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见了面,连声“玉树哥”也不叫?
她还记得小时候,互相摸住对方的私处,
扮生孩子的游戏吗?呵,夏夜,
躺在竹床上一起乘凉的夏夜,
大人们坐在一旁聊天,他俩咯胳肢窝,
他们总是意犹未尽,希望玩到天亮。
以前从未细看她的面部,
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头发稀黄的、
爱哭鼻子的邻家小妹。
怎么,她长大了?
她怎能长得这样美?
那像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是上帝让她长成这样,
让他在她的身上寄托希望、梦想,灵魂和生命?
他要与她在一起!
他的蔷薇,她是他的,她是为他而生的。
蔷薇捋下枸杞枝的叶子,在水中揉碎后洗头发,
几个小姐妹约好,去河洲上摘桑椹,
小桃说请了玉树陪她们去,给她们撑船,
她看见过一次玉树,长高了,壮实了,
摘了帽徽领章的军服穿在身上很得体。
他变陌生了,像是不认识了,
没有了小时候的那份亲热劲儿。
是不是当了兵眼界变高了?
他们好不容易将小船从长满浮萍和荛片草
的水中拖出来,顺着缓坡拽到堤上,
船拖上高高的河堤,“喀喇喇”滑向河边的沙滩。
姑娘们上了小船。玉树扶了一下蔷薇,
她的肘子在他的手中轻轻一沉,就跃上了小船。
她的脸红了红,回头轻轻一笑。
心一下子拉近了。
蔷薇望着河水,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船顺着河流而下,斜斜地靠上了洲岸。
红得发黑的桑椹那么诱人,
姑娘们马上欢叫着分散了。
玉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跟着蔷薇。
“蔷薇,”玉树赶上一步,
“我给你拿篮子。”
番薇不做声,摘下桑椹放入口中。
玉树拿过篮子,往里摘桑椹。
“你尝尝,很好吃。”
蔷薇瞥了玉树一眼,递过一颗桑子,
脸蓦然红了。玉树的心狂跳起来,
他的内心闪过一个狂喜的念头:
蔷薇会喜欢他。
幸福的感觉在内心冲撞,
他觉得这个河洲是天堂:
沙地多么爽洁,
青草那样纤美,
桑树透着馨香。
“我能当上女兵就好了,”
蔷薇目光闪闪地瞧了一会儿玉树,又问,
“部队是怎样的?”
“我庆幸能当上兵,”玉树说。
“我的世界观变了,胸怀大了。
人不能为了吃饭而活着。
我们要创造一种新生活,
明天要永远不同于今天。
蔷薇,要是我的生活中有你,
我会增加百倍的力量。”
“李鑫是好样的,如果那天我在场,
我也会同样那么做。“停了一会儿,玉树又说。
“玉树哥,小时候我们就一块儿玩,
同你一块儿我就不想回家,不知道疲倦。
我经常在想,我们还能在一块儿玩游戏吗?
你回来后,我的心好象有了着落。
跟着你,不管吃苦受累,我都会心甘情愿。”
玉树握住蔷薇细细的胳膊,
抚了抚她耳旁幼细闪亮的头发,
薔微靠过来轻轻地拥住玉树,
两颗心融化在了一起。
小学的几排红砖瓦房是全村的中心,
村部、知青点、商店全集中在这里。
学校成立了排球队,
身手娇健俊朗的边耳朵任体育老师。
高鼻薄唇的许老师是高班女生的偶像。
汉语拼音是麻脸女老师教会的,
她的仪表出众的丈夫在老城的一间工厂当工人,
工人有时忘扣裤扣,挺身扣篮时鸡鸡就探出头来。
十几个知青全是女孩子,每个生产队正好摊上一个。
她们明眸皓齿,仪态高雅,是村人注目的中心。
有张仙女般白皙圆脸的女知青被抽调做了教师,
她莺歌燕啭的声音教同学们学会了念ABC,
唱字母歌。边耳朵与美丽动人的梅老师形影不离,
这种大胆的关系未得到同学们的许可。
他们为梅老师惋惜,竟喜欢一只耳朵的普通人。
梅老师早几年许配给了边耳朵的兄长,
这种叔嫂关系掩盖了他们的爱情。
当了军官的兄长马上就要回到地方,
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双双服农药自尽。
他们被抢救过来,兄长无奈让贤于弟,
要求将工作安排到了外地。
个头最高的知青崔丽,作风不太检点。
她与支书上床,引诱乡中学的男生在葵花地里鬼混,
又被人撞破与老剃头匠的奸情。
老剃头匠早年失妻,刚刚嫁出了相依为命的女儿,
自觉老脸再无法见人而悬梁自尽。
冉伯的老伴在日制时期被强征为军妓,
落下了难以治愈的下身病,
屋旁常年泼着药渣,药渣经人踩踏会加快病愈,
小同学上学经过都会故意踏一踏药渣。
一群上晚自习的学生,
在新校长的文件柜上发现一摞材料,
上面详细记录着校长玷污女学生的细节。
不敢上学的女童家长揭穿了可怕的秘密。
校长被判刑,他的妻女从此低眉俯首,
在当地无法再抬头做人。
劳作的人们听到了朗朗念书的声音,
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入耳入心,
从民国过来的人多半不识读写,
一批新人在茁壮成长。
尚恩上了初中。
妈妈鸡鸣即起,为他准备早饭,
乡中学有二十里地,他要在珠露含合的清晨
迈向学堂,暮沉霜重时才回到家里。
擦黑时分路边的庄稼地十分怕人,
耳熟能详的一些恐怖故事浮上心头。
乱葬冈上绿莹莹的鬼火,
披头散发的女鬼坐在坟头上嘤泣,
不知就里的过路人走上去劝慰……
一到晚上,引诱书生的娇娘子化成
青面赛牙的厉鬼摄取元阳。
夜行者的前方有人若隐若现,
暗中窃喜正好有人做伴,待赶上时却不见了踪影……
反复多次,魂会出窍让鬼附身。
上山砍柴时,双手要戴上竹筒,
野人捉住猎物后会笑晕过去,
这时就要脱下竹筒赶快溜走。
狼的双掌从背后搭上肩时,千万别回头,
狼总是先噬人的喉管。
而碰上直立路中的毒蛇,
要将帽或鞋甩向空中,
眼镜王蛇只会吞掉矮于它的猎物。
不能用手指蛇,
否则会像周四头一样长出第六根指头。
看见蛇入洞是好兆头,
看见蛇出洞则有性命之忧。
秋深了,下雨后路十分湿滑,
鞋扣不久就挣断了。手提着鞋,
脚在冰凉的泥地上滑滑溜溜,
一不小心就摔个仰八叉。
寄宿后,搭不起学校的伙食,
两瓶腌菜萝卜要吃一个星期。
在宿舍里染上了疥疮,钻心的痒,
却没钱,也不知道要去打一针青霉素。
尚恩已经会苦笑着想:
这辈子能否对得起这些吃过的苦。
如有一辆单车,骑着单车上学回家,
在河堤上飞驰,该多么惬意。
时代在变。平衡打破了。
知青陆续回城。鸟儿飞离了树枝。
乡村又像被人遗忘了。
但点点滴滴,时代的迹象无时不在皴洇着这方天地。
村部有了一台十英寸的电视。
各家各户很快就要通上电了。
小桃第一个考上了大学,
以后每年都有几个,
尚恩则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进了一所名牌学府。
水的污染更严重了,
村人都吃着沟集里的死水,
水中孽生着的各种幼虫清晰可见。
尚恩写了一封信给报社,
信转给了当地政府,
不久上面专门派了打井队,
家家户户都吃上了井水。
年轻妇女生完孩子后要做绝育手术,
幼珍生了两个小孩,她死也不肯上手术台,
心疼她的男人勇敢地代替她,
做了全县第一例男性输精管接扎手术。
朴忠原来在他乡另有妻室儿女,事发后家中
引发了一场地震,老婆哭闹,儿女责骂。
但不知朴忠用了什么办法,
不久这件事就堡旗息鼓,没有人再提。
田地已分到各户,青黄不接时再不存在缺粮问题。
过度的垦殖使原生的植被和水网已几乎不着痕迹。
一户户农舍光秃秃地兀立在收割后空荡荡的田野上。野生的动物差不多绝踪了。
失去了庇荫遮蔽和野趣,
生存变成了单纯的劳作,
生命变得裸露而直白。
各家自身要面对的事情增多了。
时间更宽裕了。
新的事物,新的改变,新的时代特征,
一个外部正在敞开的世界,
一个信息越来越多样化的世界,
正在前所未有地冲击着这些
世世代代劳作在田土上的人们。
新生活的嘹亮喇叭,
似乎已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了它的号声。
躬耕陇亩的农人,
正在张耳谛听,正在盘算未来的收成。
玉树翻新了房子,
在伐过树的空地上重新种上树苗,
又新栽上种类繁多的果树。
天麻、党参、芍药、紫苏、忍冬长满房前屋后。
水塘里放养了鱼苗,
种上了菱角和茭臼。
青绿的构杞丛取代了全部篱笆,
将退化的竹林翻倒,引种了更茁壮的新品种。
在竹林搭了一个凉棚,
用废弃的石碓架了一个单人跷跷板,
树间安了吊床和秋千。
喜欢带着孩子来家串门聊天的妇女更多了,
因为孩子们总会在这儿找到同伴。
嗜书如命的玉树,还辟了一间专门的书房。
不少年轻人喜欢读书,
一本好书总要轮一大圈才会皱巴巴地回到原主手中。他还加固了淘洗捣衣的木桥,
使每一个地方都尽量变得尽善尽美。
老人们住得更舒适了,
新房也拾掇得宽敞亮堂,就等着蔷薇过门了。
蔷薇的闺房摆满了嫁妆,
热水瓶、脸盆、梳妆镜、竹椅、木箱、缎子被……
亲友们热热闹闹地进出着。
蔷薇坐在窗前,一双美目梦游般忽闪着,
让姨妈用洋线净脸。
净过的面颊吹弹得破,衬得红唇娇艳欲滴。
想到玉树,她就感到羞赧、喜悦,
这一天终于到了。
迎亲的锣鼓已经敲响了,
她成为了新娘子,
她就要与心爱的人耳鬓斯磨,
天天生活在一起了。
妈的絮叨,爸的叮嘱,
热闹的喧哗,媒婆的耳语,
女伴的悄悄话,红着脸笑的玉树,
抱她进门的玉树,婚礼上的笑闹,
羞于出口的恋爱经过,
咬喜糖时唇齿的相碰,
洞房中的恶作剧,
一切都恍如梦中。
而现在,忽然安静了,
情深款款的玉树,拥着她不愿放开。
她如此贴近她的玉树,她的朝思夜想的新郎。
这一刻是多么美好,这一刻世界是专为他俩而设的。
就这样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就这样厮守一生,死而不悔。
她凝视着伴侣的面容,
那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令她赏心悦目。
她靠着郎君的胸堂,
那里面的每一次跳动都令她心驰神迷。
她叫着“玉树玉树玉树我的君王我的爱人……”
她愿意不停地叫着,
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玉树的咏歌:四季
那一年,秋天来临,
我的恋人在水边出生。
秋意染碧了河流,
婴儿的笑容多么洁净。
那是朦胧的刹那,
时间遮蔽了她的成长。
她的啼哭,春天陪护,
她的欢笑,夏天收藏。
那真是奇迹,冬日如诗,
雪花装扮了我的新娘。
夜色般羞赧,日后则含蓄恬淡,
冰退枝露,消融掉生活的忧伤。
那是甜蜜的拥抱,欢娱,
悄然的时间,枕边漏掉。
生命里有四季的层次,
咂一咂,品品云雨的味道。
那是怎样的,将会怎样?
周而复始,日子连着日子。
一次次趟过冬暖夏凉的逝水,
挽着的手儿将越来越紧密。
那劳作,艰辛的耕耘,
拮据的年头,磨练双肩。
希望披洒夕阳斜晖,
爱,触摸未来的芯片。
那包容,情与天的环顾,
该拥有的,天涯咫尺,
何谓全部,尽头?
砖砖瓦瓦筑构,一步步走去。
那是赐予,合掌接受,
磨难,熬到它干瘪萎缩。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不朽难求,何惧人老酒浊。
那才是真义,知性与情感,
把握当前的美景良时。
让肌肤紧贴,互相啜饮,
让时间之水这儿汇流成溪。
那可感知的,轮回之美,
春夏之车,花草的永恒履带。
溅落果汁的鮮甜之享,
千年如斯,远山近水,
秋冬之轴上的绿苔。
那儿有我的蔷嶶,我的家园,
以天堂为远景的不醒之梦徊。
是终极的开始,是果之因;
是变化的斡旋,是画中彩。
那是笛声,依旧吹动窗棂,
是延续了原始的乡野风情。
我的土地,我的近邻,
我的舞台,我的喝彩或批评。
那构成一幅图景,栩栩如生,
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是须臾也不想离开的国度,
是灵魂萦绕的地方,是母亲。
那值得歌唱,丝带编扎,
倾心描画,每一隅都闪耀光华。
时日栽种了它的庄稼,
也茁壮了灵魂,催吐清音萌发。
那是交替的奇迹,创造的问放,
生有绽放之热烈,萎有肃穆之从容。
顾恋旧识,又更新似魔的秘语,
生存之美的圣谕,呵春、夏、秋、冬。
那闪耀的年轮之锦,逝水波光的音韵,
天地酿出的生活,蹉跎岁月的歌声。
未来叶脉中流淌的过往、今朝,
花蕊之粉,张开的瓣,飞近的蜂。
注释:四季四季二十四节令七十二候:
是中国最早的结合天文、气象、物候知识指导农事活动的历法。源于黄河流域 ,完整记载见于公元前2 世纪的《逸周书·时训解》。以五日为候,三候为气(节气、节令),六气为时,四时为岁,一年二十四节气共七十二候。各候均以一个物候现象相应,称候应。其中植物候应有植物的幼芽萌动、开花、结实等;动物候应有动物的始振、始鸣、交配、迁徙等;非生物候应有始冻、解冻、雷始发声等。七十二候候应的依次变化,反映了一年中气候变化的一般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