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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罗某人

旅行者(长篇随笔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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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1 16: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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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3 00: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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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4 17:40: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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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6 10: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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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6 23: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罗某人 于 2024-9-26 23:05 编辑

                                                                                                塔尔寺

      霏霏淫雨中的塔尔寺与我见到过的寺庙有着太多的不同。它依照莲花山山坳两面缓慢悠长又浸渍着强烈宗教色彩和高原气息的山坡排列开去,不仅呈现出鳞次栉比、层次丰富的特点,而且还极为适宜地呈现出宗教本有的博大精深和鲜有的诗意与美的趣味,但高原和冷冰冰的雨水将人类的感知、智识、情感和庄严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成为西北地区一座极负盛名又极为特异的丛林。抗战时期,因日本人侵犯,从内蒙古鄂尔多斯迁来的成吉思汗陵寝,又在它深厚的宗教底蕴中,揉入了战争、历史等元素,只是在众多的善男信女中,知道这一层历史面貌和带着对历史深厚的兴趣而莅临塔尔寺的,不多,多的是来自高原上下的游客,除此之外,才是纯粹的信众。
      雨并不大,但很密,一直在下着,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止,甚至有一直就这么下下去的意思。每座殿堂都挤满了人,导游通过扩音器的声音,游客的声音和僧侣深沉的诵经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在浑浊的世俗和清雅宁静的宗教世界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逡巡、隐没,一直就这么变换着感觉和身份,而且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不允许在每座殿堂内拍照是对的,如果严禁在大殿内说话,则更好。
      许多面容安宁、严肃,甚至有些刻板、冷漠的僧侣带来了天下所有庙宇中的僧人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在这些金碧辉煌又神秘异常的寺庙中诵经和生活的出家人,已经洗去了重重埃尘,摆脱了他们从父母身上和出生环境中沾染来的世俗性。他们无视怀揣着极大的兴致和大把大把的票子的来客的猎奇心和肆无忌惮的喧嚣给予他们的干扰。他们匆匆忙忙中流露出的淡定从容,似乎在告诉人们,他们从不曾在红尘滚滚中染指过什么,与尔等俗世中人没有关联,而今他们得向佛祖敞开灵魂,像所有在精神世界中自由徜徉的高僧一般衷心地从事自己笃信和选择的事业。不被红尘接纳和爱恋,或许才是宗教和无数僧侣存在的原由,它们与俗世互不相容,互不模拟,互不照面。
      但情形都是这样吗?
      在塔尔寺众多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大经堂最让人惊讶,也让人不敢造次,即便是那些拖家带口或携带着爱情而企图通过寺庙进入爱情至高境界的情侣,都暂时难收敛了他们高分贝的言辞,最多只能窃窃私语或掩嘴偷着乐。世俗的人们在这里还是能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灵的触动和慰藉的。这是塔尔寺最大的经堂,是全寺僧人集体诵经和举办大型佛事活动的地方,也是许多著名的宗教人士莅临,接受朝拜或讲经的绝佳处所,在那些著名的宗教人士中,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占等是政治和宗教地位极高的。在黄、红、绿、蓝、白五色经幡和质地优良的藏族地毯的正中,是塔尔寺法台,即塔尔寺主持的宝座,宝座左边是班禅大师的座位,右边是达赖喇嘛的座位。当一千多僧侣正襟危坐,神情庄严,双手合十,全神贯注地诵经的时候,其场面是极其震撼人的心灵的。我这几十天所有的辛苦和幸运都集中在了那一刻,我亲眼目睹了那些年纪不等,来自于不同地区,却有着共同信仰的僧侣,用一种将清苦和孤独作为虔诚的精神气,从内心念出声音来。再也没有什么气势、声音、色彩、神情和精神的抒发,能比得过塔尔寺众僧演绎的这一场场磅礴、深沉、庄重和大气的诵经课了。除了这些能洗净心灵的声音之外,让我着迷的还有唐卡和壁画,它们是藏人心灵与精神的寄托物,是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的艺术精品。显然,这些艺术精品的题材基本上都是宗教类的,它们传达给我的,是一种永恒的凝结在色彩、线条、块面和意境之中的诵经声,更是无数在尘世中饱受折磨的痛苦的人们苦苦追寻的声音,这些声音有如天雨,纷纷扬扬,无知无息,浸润着众生干涸的心田。
      如果说文化人对心灵的锻造是没有终止的,对精神领域的探索也是无所畏惧的,对学术精神的敬畏是真诚的,而且因掌握了人类最为基本意义上的知识和技能而高傲于世,他们中的诗人艺人甚至将自己的精神家园与物质世界对立,远离主流社会,是一种极为高尚和高贵的品格和档次的话,那么,作为精神和心灵追求的极致元素的宗教信仰,则造就了比栖息在钢筋水泥或自我营造的身心皆宜的区域中的文化人更高级、更真实、更虔诚、更具诗意化智识化的群体,那就是僧侣。
      但如今多数文化人,作为另一类型的阉寺,早已抹掉了知识分子的印记,失去了文化人独有的神韵,抛弃了他们作为读书的初衷。他们存在的艺术,无外就是将钱财和官位当成了信仰,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会这么说,虽然我右手举着的是厚颜无耻、卑躬屈膝和以钱权为人生之终极追求,但我左手始终高擎着知识文化的大旗,旗帜的色泽和涵义永远是从文化人骨子里浸透出来的矜持、清高、傲慢和自负。他们需要属下的恭维,同事虚假的认可,更需要上司的垂青、重视和重用,最大限度地做到名利双收。但真正的文化人,跟真正拥有信仰的人,则刚好相反,比如,不被人接纳,不被人认可,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爱戴,不被人青睐,不被人推下芸芸众生沆瀣一气的深坑,才是他们行走于世俗和精神两大区域的动力源泉。
      不过,坐在卷帙浩繁之中,伴着青灯长夜,敲着木鱼有如敲打着自己还不全然澄净清明的灵魂的僧侣,似乎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而很多内地的寺庙中的僧侣,很多不过是有一袭袈裟裹身,会盘腿打坐双手合十,闭目念出南无阿弥陀佛而已。
      我经常发现,那些深山古刹,或闹市中心的古老庙宇,似乎只是用古法修建或修缮的世俗之人居住的房宇,吃斋敲木鱼,诵经念佛,大抵只是一种修炼得极为精道的外在表现形式。佛财,始终是一种极为深刻精妙,却又无法摆脱世俗气息的东西,无论是从其内涵,还是外延上,都是如此。他们可以暂时将尘世忘怀,跪坐在佛祖跟前,与之进行一番心灵的对答。但他们不可能跟一墙之隔的红尘斩断必然的联系,市井之声,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手机电脑,许多时候就是比比诵经之声,更能打动人的心灵。换句话说,行走在庙宇佛龛前的人,就跟落脚于繁华市井中的建筑一样,不可能失去或摆脱人类的属性,生活的规律性。如此看来,任何一种修炼,跟任何一种教育一样,都无法根除人的劣根性,而劣根性是人类的第一属性,也是最为根本的属性。修炼和教育秉承了佛祖或人类心灵对心灵的启示,承担起改变劣根性等一切阻碍人类历史的发展和众生的心灵达至洁净的重担,但几千年来,收效甚微,尤其是教育。两相比较,寺庙或道观中的修炼,看起来要好一些。
      但塔尔寺的僧侣给予我的感知和印象,似乎不是这样。不仅大经堂中千余僧侣集体诵经的现场让我感动,而且从我身边走过的年纪大小不一的僧侣的宁静冲和无欲无求的神色,对身边突如其来的尘世的面目和气色熟视无睹,都让人怦然心动。这绝对不是装的,因为装的姿态和神色不可能达到自然的高度,装的姿态要么过于庄严,严肃,正经,善良,温和,文明,儒雅,要么就是沉不住气,即便是傻子,也能一眼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里去,而少林寺的某些武僧带着明显的欺负人的言行和文僧流露出的对钱财的暧昧态度,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不管是在塔尔寺,还是在其他地方有名或无名的寺庙之中,不管是僧人,还是游人,在精神和信仰之外,彼此之间表现出的,却是一种极其做作、虚伪或虚假的文明模式,或者说彼此之间传递的都是虚假的信息,包括情感和因为必须购买门票和付出其他的票子才可得到讲解的行为方式,或者说游客本身的旅行大多就是一种做作的模式,虚伪的朝觐,导游的讲解除了死板的腔调和背诵之外,还有一层,相信无数游人都能领略到的,那就是虚伪的文化传播,或者说是僧侣原本就带有的对尘世的厌憎和叛逆情绪,而今不过是通过满脸的冷漠和矜持,步态的从容淡定,诵经的虔诚与庄重,传达出他们又一次被侵犯之后的愤怒和麻木,最后也成为一种虚伪的蔑视或厌憎。这些不同角度、层面、层次和心境的虚伪,在各自的领域,都堪称精粹,也是我们这个荒诞的世界最为基本的存在形式。
      或许,眼前的山体,林木,石头,雨水,建筑,雨云,气流,经幡,甚至每个人的肉体,都是虚假的,如果要强行将它们看成是某种东西或意志的载体,也不过是一种虚拟的载体,也可以说是一种虚伪的热情、虔诚或旅行。
      我挣脱出这种丰富了人的智慧,却对身体有害的思想,回到将凡尘和佛界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的塔尔寺,凝视着大经堂顶端的镏金宝瓶,疑心里面的圣水即将溢出。那只精雕细琢,神态祥和的金鹿,是蓬勃生命和孤独心境在佛的光景中的呈现。我照旧用诗意两个字将它们概括和修饰,而比平原和丘陵地区的雨显得有一丝硬朗和筋道特色的冷雨,则加深了这种诗意,却又让我感到孤独,冷清。

      宗教虽然抽象,却过滤并保留着仇恨里的爱,由此进入了孤独的境地,形成了孤独深处新的仇恨,最终成为一个个几乎绝对的个体,呈现出遗世独立,孤傲冷漠的形象。博爱与仇恨是宗教的两极,纽带是孤独。但宗教是可以解释的,阐述的,辨析的,雄辩的,但爱与恨不行,无以解释的爱招来了无法阐述的恨,而恨则以强硬、持久的对峙,直接成全了爱的美名,令人饶有兴趣的是,宗教信仰似乎对恨的诠释要多于爱,而在颂扬、赞美爱方面,则刚好相反。
      尽管宗教跟艺术和哲学一起成为人类文明的三大组成部分,但它比哲学和艺术更具有包容性和兼并性。哲学深邃艰深而非感性,却与艺术一样,是独立的个体,宗教也是,但宗教可以将哲学和艺术纳入自己庞杂的体系,让前者为自己作充分的诠释,让后者成为自己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永不消逝的呈现,甚至是表现,甚至是创造性的再现。
      无论是悬挂在门额上的“佛日重旭”,还是“功德圆满”的牌匾,无论是一个在小金瓦寺里捧读一本大部头的佛教典籍的年轻僧侣,还是一个在度母殿堂前虔诚下跪,双手合十,两眼泪光的女子,都极为精确到位地演绎出了宗教的内蕴,而且带来了神性与人性碰撞时带着哲学和艺术色彩与韵味的火花。
      宗教是人类共有的另外一种命运。
      世事纷纭,杂芜,诡谲,凶险,无解。宿命似乎在人一落脚在尘世中时就业已被安排,也就是说,人类的命运在其刚与尘世相碰时就已定格。
      在肉身寂灭之时,命运进入人的内心,用宗教信仰的方式安抚人类的破碎的心灵。我们所谓的最高境界,由此形成。
      当肉体和灵魂不再互相猜忌、告密、出卖、搜查、捆绑、拷问和残害,就有了信仰。
      在塔尔寺,我将这些问题进行思索。
      在雨中,我碰到了信仰温暖湿润的肌肤。

      清雨持续不断地下着,轻柔地飘着,没有风,还是飘着,横着飘,飞飞洒洒,或有一定角度地斜着飘,却始终让人感觉不到物理学上所谓的角动力。
      雨丝的细密,却怎么也比不上游人的拥挤和他们永不间断的话语,在塔尔寺,这样的拥挤,摩肩接踵,与追随信仰的虔诚和真诚没有关系,这样无休止的话语可以说就是聒噪,喧闹。每座大殿内业已显得破旧的蒲团上跪拜和念念有词的参观者、专程前来拜佛的祭拜者口中的念念有词,并非全来自内心的声音。那些原本可以昭示人类性情和摆脱野蛮的心声暂时被囚禁在有毒的身体之内,他们闭上眼睛,并不意味着就是虔诚的参拜和信仰。由于拥挤,喧闹,许多香客和游人,行动迟缓,面目焦躁,跟集市上拥挤堵塞时的情形相似。只有在人流稍微减少之时,他们才有机会,短暂地进入宗教情境之中。多数时候,很多善男信女,只能在他们以为可以面对佛的地方,深深地跪下去,开始了祭拜或祈祷。
      看起来最虔诚、最痴迷、最热忱、最忠实的信仰者,往往在别处,不在经堂内。
      即便跪在佛像前的信众,那份稳重和虔诚的姿势和表情,也与辛辛苦苦的修炼关系不大,有的看起来就是一个字:装。同物质世界的人渴望“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心态和表现方式一样,无数游客和香客,大多也就是通过真假难辨的祈祷和参拜,希望子子孙孙考上某某名校或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善良一点的,也就是祈祷亲人健康,没病没灾,或者希望佛祖或菩萨保佑自己万事顺利等等。这些千篇一律的跪拜,也就是冲着结果来的,至于成长和拼闯过程,他们没有那个耐心,更没有潜心修炼的精神。这自然与宗教信仰没有关系。这又使我想起了虚伪两个字。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那个三岁起就进入夏宗寺受戒,一生著述达一百七十余种,奠定了藏传佛教(俗称喇嘛教,也就是黄教)理论基础的宗喀巴大师罗桑扎克在极乐世界里见到塔尔寺这番被庸常的精华们和肆无忌惮的流俗者“霸占”的盛景,作何感想。
      肉身相撞,心灵却如飘絮,各自循了自个的生命和信仰线路,到哪儿去,怎么去,去了又咋样,灵魂最终栖息在何方等,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或许,他们一点儿都不清楚,也不愿意搞清楚。
      凡庸的气息相碰,却始终无法融合成一股股信仰的大气,无论凡界,还是天国,唯有日月星辰和大气永在,长存,而凡世肉身就是借日月星辰之光和大气之魅,坚定了内心的追求,从而获得信仰的。
      因此,信仰又似乎不近人情,或者说,只有参透了万物,将人世全部的情感加以综合和概括,成为追求信仰的力量,才诞生了宗教。宗教在其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将肉身看成是腐烂之物,将欲望当成毒液,将爱当成仇恨的筹码。难道世俗手段解决不了的人事,真的只能靠宗教来解决?
      阿鲁耶达,我在塔尔寺寒意初呈的时刻将这些问题思考,没想突然又想起了你。好久没想起你了,但你不属于孤独,更不属于宗教,我思考的问题与你无关,我也很快将你抛诸脑后。

      决绝的宗喀巴大师罗桑扎克执意于自己的宗教事业,亲情逐渐淡出他的生命,被他放置在他的追求和兴趣范围之外(宗教,要是不在人类的使用范围之内,那该多好)。他年迈的母亲,那个名叫香萨阿切的女人,在人生的末年无比思念自己的小儿子,同时在一旁以泪洗面的,还有宗喀巴的姐姐。某天,白发苍苍的慈母剪下自己的一束头发,派人送给远方的儿子,希望能与他见上一面。但宗喀巴并没有回家,他写信给母亲,说,娘,要是能在我出生的地方用十万狮子吼佛像和菩提树作为胎藏,建一座佛塔,那就同跟儿子见了面一样。随信分别送到母亲和姐姐手中的,还有狮子吼佛像和宗喀巴用自己的鼻血画的自画像。儿子对佛的虔诚之心深深地打动了年迈的母亲和美丽的姐姐,她们决定完成儿子和弟弟的夙愿。在母亲和无数信众的众筹和支持下,一座佛塔终于在十四世纪末,也就是一三七九年建成。这是一座全部由片状的石头建造而成的高大佛塔,也就是典籍上记载的著名的莲聚塔。到了明代,即一五七七年,无数信众在佛塔旁边建造了一座弥勒殿,因是依照汉式修建的佛殿,便与通常意义上的藏传佛教的庙宇在形制上有着不小的差别,但在善男信女眼中,这佛殿就是他们灵魂的皈依之地。于是乎,香火鼎盛,信众甚多。由于先有塔,后有寺,人们便将它叫做塔儿寺,后来叫塔尔寺。在现在的塔尔寺众多的寺庙之中,带有汉族风味的殿堂庙宇业已不多,人们见到的大多是藏族风味的佛教建筑。
      我想,当初宗喀巴的母亲和无数信众修建佛塔的时候,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烛烟终日不绝。但那一派大气象,与如今的熙攘络绎,还是不同的。前者是信仰的集合,后者则是热闹。
      但绵密的雨丝不是热闹,朗朗诵经声不是热闹,几百年前凿子斧头和建造者的吆喝声,也不是热闹。

      壁画,堆绣和酥油花,是塔尔寺的三绝。
      在五台山的镇海寺观览时,就曾对里面技艺精湛,以唐卡为主的壁画非常着迷。镇海寺也是藏传佛教胜地之一,蒙藏族的僧人居多。塔尔寺的壁画与镇海寺的壁画相似,也是在殿堂的墙壁上直接创作,且多画在布幔上,少数作品是画在纸张和兽皮上的,
      在塔尔寺,直接在栋梁上作画的现象,也不鲜见,也属于壁画的一种形式。壁画的颜料大多采用天然石质矿物,这些矿物质色泽艳丽,质感强烈,质地优良,不容易变质,容易留存,非常适合壁画创作。塔尔寺的壁画属喇嘛教画派,题材大多来自密乘教义,风格独特,主题鲜明,构思精巧,布局严谨,技法精妙,色彩鲜艳,线条流畅,气韵优雅,层次丰富,印藏风味极为浓厚,极大地丰富了塔尔寺的宗教神韵和艺术感染力。在青海、西藏、甘南和川西的藏族人居住的大片区域内,但凡有藏传佛教的庙宇,壁画肯定是少不了的。前面提到的唐卡便是藏族艺术宝库中的瑰宝,对于研究藏族艺术和文化,藏族人的生活习性和宗教信仰等,都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在其他寺庙,游人是见不到堆绣的。堆绣是塔尔寺独有的艺术品,也是藏族人在美术领域的另一个重要成就,在我看来,它甚至可以跟藏族喜剧、藏族医学、藏族歌曲和藏族建筑等相提并论,只不过因为它一直深居在青藏高原东北的塔尔寺中,知之者甚少,甚至不如湟源古城有名气。跟许多壁画一样,堆绣也是在布幔上创作的。堆绣的原材料是各种质地优异,颜色不一,但色泽艳丽的绸缎,跟蜀绣湘绣苏绣粤绣等汉族著名刺绣的材料有很多相似之处,其艺术和思想性则各有千秋。艺术天资过人的藏族艺人或出家僧人,用他们的巧手先将绸缎一一剪裁成人物、鸟兽、花朵或佛像等形式,在这些作品中塞进棉花、羊毛等柔软之物,最后再绣在一张张巨大的布幔上,造型独特雅致,构图合理,形象生动,颜色丰富,搭配和谐,层次分明,立体感很强,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艺术感染力,某些作品堪称绝世精品,艺术价值绝不逊色于汉人的各种名震天下的刺绣。跟唐卡等诸多艺术表现形式的题材大多一样,堆绣的取材也以佛教故事,尤其是藏传佛教题材为主,兼大量丰富多样的宗教生活,其中的花鸟山水等,似乎又隐约浸渍着汉族古典山水画的韵味,但技法等表现手段却很不相同。没见到一个美术学院的人士在堆绣前面品头论足,游客最多扫视几眼,便扭开了头,寻找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或宗教形式去了。
      几个小时过去,青藏高原极低的云层黑压压地横亘在塔尔寺上空,即使很微弱的风,也将雨水中接近冰点的寒意吹拂在身上,喧嚣,雨伞,各色雨披,加穿的衣服,生硬的脸色和眼神,仪式成色太足的祭拜和祈祷,使得塔尔寺一时间被强行拉进了世俗世界,一些即便如何庄重和沉默的僧侣,一时也扛不住滚滚红尘,有的茫然,有的无措,有的愤懑,有的无奈,有的若无其事,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在高香的价钱中获得快感,有的仍然冷视着这完全从属于旅游开发和金钱的闹哄哄的世界,或许,他们六根并未清净,他们或许还能从来自天南地北、高原上下的游客和信众中获得对于尘世的那点感觉,不让自己既不急于修炼成佛,也不让自己被人叱责和贬谪为宗教天地中的凡庸之精魂。只有雨云还带着一丝丝宗教的情绪,雨水带来了天上的声音,在洗净尘世的污垢之后,再呼唤真正的旅行者和信仰者,一起心灵到心灵,进入那个忘却个体或群体烦忧的圣境。
      从度母殿出来后,对塔尔寺的探访便接近了尾声。经过八宝如意塔,即将走出塔尔寺大门时,我才想起酥油花。人多拥杂,致使我将堪称塔尔寺绝对意义上的宝贝的酥油花忘得干干净净。一看时间,距离最后一班回西宁的班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抽身回返,步履匆促,近乎小跑,还将两个身穿红色佛袍的年轻僧人撞了一下。这里的僧人较之镇海寺的僧侣,显得过于温和有礼,2011年8月我在镇海寺游玩时,曾看到游客和僧侣大打出手,较之呼和浩特大昭寺的僧侣,又显得太接地气,大昭寺的僧人身穿红色袍子,光着一只膀子大步行走的姿势,看起来不仅浪漫、达观、超然,而且有一股神气,仙气。撞了僧侣,道歉之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酥油花到底在哪里。经过指点,我直接奔向距离度母殿不远的藏经楼,酥油花就放置在大院左边的一小溜屋子里,上了锁,仅能从玻璃外面观看,但可以拍照。这也是整个塔尔寺唯一允许拍照的内部场景和物什。隔着玻璃,又是阴晦之极的天气,拍下的酥油花照片,效果很差,使用闪光灯,玻璃的反光更是破坏了相片效果,但没有办法,只能当做纪念物来处理了。酥油原本是藏族人的奶油类食物,藏人将牛奶反复搅拌之后,提炼出的黄白色的油脂,柔软细腻,有很强的可塑性。聪慧的藏族艺人在白色或黄白色的油脂中,加入各种颜色的石矿物颜料,塑造成花鸟走兽、人物、佛像等作品,洋溢着强烈的宗教色彩,自然也少不了神话色彩,很多作品还流露出浓浓的人间味道。酥油花最早产生于西藏的苯教,是殿堂供品上的贴花。在天干地寒的季节,没有鲜花等物作为给佛和菩萨的供品,僧侣们便用酥油花取而代之,逐渐成为传统,无形中成为藏族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据说塔尔寺的酥油花制作作坊有两个,一个叫“杰宗曾扎”,另一个叫“贡忙增扎”,也叫“上花院”和“下花院”。有趣的是,这两个作坊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互不往来,制作酥油花的秘密更是不许泄露。原本每个坊间的酥油花制作空间都极其封闭,到形成竞争关系时,就更是“闭关自守”“老死不相往来”了。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臆测,诸如外面世界的市场效应一样,因为有了保密和竞争,发展和创新才有了更强的动力或可能。塔尔寺上下花院每年推出的酥油花品种甚为丰富,造型奇特,各有各的特色。据资料记载,塔尔寺酥油花从制作到展出,有三个月之久,即从十月到来年的正月十五,正月十五便是酥油花展出的时间,年年不变。那些年年都能看到酥油花展出的僧侣和游人,有眼福啊。
      原来藏经楼大院如此僻静的空间里堆满的酥油花,并不是寺院上方的倏忽或怠慢,而是展览时间早已过去。游客若不经人指点,多半不会注意到如此不起眼的角落里,竟然是塔尔寺艺术上的绝世杰作所搁置的地方。
      看过酥油花,我走出藏经楼,又开始了思索。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我先想到的是战争。是啊,战争是对生命的冒犯,也让不同的文明有了相识和交融的机会,但利益是其终极因素。宗教信仰尽管提升了人类的文明程度,却也有着令人遗憾的结局,那就是对人类性灵和心灵自由的冒犯,只不过它们通过自圆其说或自欺欺人,让信众忘却了身心两方面的痛楚。艺术,包括文学,则是在生命、信仰和心灵中的冒险,也是人类性情、生命和对美的追求的创造性记录。但同战争一样,宗教和艺术,都不可避免地带着世俗的色彩、味道和本质。战争不可能摧毁一切,宗教和艺术也不能美化或容纳一切。只要是人操作的东西,就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境界,更不可能有神,甚至超越神的境界。
      伟大的文学、哲学、艺术,同伟大的宗教一样,都有一个相当明显的特性:理论上、精神上的追求永远是深刻的、磊落的、深刻的、唯美的,但落实到具体的存在方式,则始终是庸常的,俗气的,甚至是肮脏的,卑污的。文学艺术和宗教越是肆意强调其要义,越是无法掩饰人类社会中,这些要义中的根根茎茎枝枝叶叶,基本上都是不存在的。
      如同神一样,宗教和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虚拟或臆造的产物。
      但又与神不一样的是,宗教和艺术是有规律性的,原则性的,抽象性的。正因为这三性,宗教和艺术便高于战争,并与同样具有这三性的哲学一起,促成了人类文明的形成,并持续而永恒地发展下去。

      酥油花,不仅仅只是花,题材和表现形式的丰富,意旨的无限性,使它成为塔尔寺时间延续的深远象征,也是空间最为诗意化和宗教化的卓越呈现。在酥油花林林种种的造型和丰富而又深沉的色彩面前,时间和空间均衡地联结在一起,形象和抽象互为彼此。
      当宗教和艺术都演绎成一种禁忌,酥油花,连同伟大的壁画和堆绣,便成为真正的艺术品。
      无疑,宗教和艺术说到底,都是寂寞的替代者,孤绝而不可依附寄生的存在。
      文明有时就是一抔黄土,一匹瓦当,一棵枯树,一面铜镜,一段传说,一绢素色的老画,一根发芽的枯骨,乃至一声叹息,而在塔尔寺,文明是一朵丰盈的酥油花。

      突感疲惫。便在一座庙堂外干燥的台阶上坐着休息,让身心暂时进入一个清宁松散的状态。没有风,雨丝仍飘着,但飘不到我的头上和身上,只有那一缕缕香烛的气味,一直缭绕在鼻子前。这是每座寺庙共同的味道,从宗教文化的皮肤间飘来飘去,又在文明的骨髓里静静流淌。
      突然想起京东淘宝上,大西北拉卜楞寺,川西高原的藏族寺庙,西藏拉萨,成都武侯祠周边藏族商店等地出售的藏香,以及从印度进口的各种线香。印度是佛国,有许许多多的香型,不足为怪,即便普通人嗜好,并趋之若鹜,更是无可厚非。熏染心灵,甚至让灵感和思想留香的东西,除了文化,就是香了。
      来来去去的僧侣和游人,并不正眼看我,但我却闻到了他们身上共同的味道,那一股股并没有摆脱世俗气的香气,还有几个肥胖的熊孩子身上的汗气和戾气。游人给人的总是那么一副不可一世无所顾忌庸俗怪诞装腔作势的派头,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知识分子,处在生活最下层的百姓是没有多少票子和机会外出旅行的。眼前这些游客的神情带着夸张的热情或矫饰的虔诚,流露出一种伪善者的神采,养尊处优或既得利益者的傲慢无礼,即使他们脂肪肥厚的肉体,看起来也无法掩饰其虚饰和造作的嫌疑。但对于任何一个尘世中人来说,俗气和平凡,原本就是其标签。肉身原本就是一座从不间断出产积垢的垃圾场,只有通过洗涤,在身体各部位撒上香水,在空气中撒播香味,来求得平衡,因而便有了虚伪。当虚伪到了极致,内心便变得冰冷坚硬,导致他们看人的时候,始终是一双双饱含恶毒、冷漠、不信任和仇视的眼光。
      僧侣呢?藏红色的袍子下面,那些修炼了千百次的肉身,也从衣服褶子缝隙处流溢出些许虚假性来,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同油腻腻肥嘟嘟丰满壮硕的尘世中人的肉体相提并论的脸和身体,无意中暴露了宗教的世俗性,飘逸的僧衣,念珠,不过是一件件外物。青灯黄卷映照下的肉身,到底还是凡尘的嫁接、移植,甚至就是尘世肉体换了个地方而已。肉身闪烁出的有关信仰的光芒,与他们对佛财的解读和使用,并无本质区别。
      那些普通的香烛,连同越来越制作精美和又长又大的高香,还有为建造寺庙所必须的票子和材料,都堪称佛财的完美呈现。突然想起四川乐山大佛的修建者海通法师,他面对贪得无厌的官吏,掷地有声地说:“自目可剜,佛财难得。”果真“自抉其目,捧盘致之”,官吏吓得不轻,却也被高僧的气节所折服。但不管人们如何赞美这位为宗教文化史和信众留下了一座伟大的佛教艺术珍品的高僧,但在看重佛财这个层面上,他的高义、决绝的勇气、认知与心性,还是世俗性的。只不过因为是佛财,其内涵较之普通人的钱财,似乎要宽泛或高远很多。
      问题却出来了,不购买香者,即使他们如何真诚地表露出他们的善良和对佛祖的敬畏,也多不被僧人待见。看到游客或信众买了香,僧侣的脸色便开始散发出硬币一般的光泽来,口气也温和了许多。香客游人要是买了高香,成百上千的钞票交出去了,这些游客自然就被僧人看成了贵宾一般的人物,甚至有被看成是佛祖下凡,拯救佛门和苍生的趋势。
      我曾经在写五台山镇海寺的文章结尾处说,如今,出家修行,遁迹空门,与世俗世界里的形式主义颇为相似。看来,经卷要义和课堂说教,都拯救不了人类的灵魂,除了少数自我修为者。众生辛苦,爱人爱佛,却最爱钱财。
      疲惫持续。
      直到我赶上到西宁的最后一班车,喝了一罐红牛之后,才有了点精神。

      离开前,一个僧人指着塔尔寺旁边的山岭说,你错过晒佛节啦,明年再来吧,那里就是年年举办晒佛节的地方。
      晒佛节,也叫晒大唐卡,展佛节,每年的四月六月举办两次,是塔尔寺年年都要定期举办的,久负盛名,让信众热血沸腾的法会。法会举行的那天,一张巨大的唐卡被展露在天地山川之间,唐卡上描绘的主角自然是佛,也就是一张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佛像图。晒佛节那天,晨曦渐渐映红了莲花山,香雾弥漫,诵经声声,一群人沿着寺外的山路,捧着大唐卡,庄严地朝山顶走去。山下,山路上,山顶上,寺庙内外,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信众,本地人和各路游客。他们先是屏声静气地望着佛像被运到山上,当抬着佛像的人达到山顶时,他们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心脏加速跳动,热血上涌,满面红光。随着一声号炮响彻山谷,或者某领头者一声号令,巨大的佛像便从山顶一直铺展到山脚,一时间,莲花山便成了真正的佛山,山上山下,万众凝目、呼叫,法会便达到了高潮。随后进行的是跳神活动,也是一种极具喇嘛教色彩和神韵的假面舞会,僧众与游客都可以参加。这种富于特殊意义和象征色彩的舞蹈,是宗教舞蹈中的一种,也有浓厚的图腾意味,技法简单,表现直接,大气磅礴,激情张扬,却又不恣肆张狂,比咱们学院里那些只有技巧没有灵魂,只有表演没有美感的舞蹈演绎要动人得多。除了舞蹈表演之外,还有藏戏等藏族风格的演出。
      上面的描述自然是我借助事先查看资料后的猜测、想象和联想。在其他寺庙游览时,看到过风格迥异,但实质意义相同的法会,在成都的昭觉寺还看到由僧人和俗家弟子和无数敬香者组成的颇有气势的诵经大会,给人印象深刻,但还是塔尔寺的法会更具震撼力。一个当地乘客说,年年都看法会,每次看到唐卡披在山坡上,都感到身心被洗涤了一番。
      塔尔寺渐渐被云雨和群山吞噬。
      突然听到降央卓玛演唱的《那一日》,一首被误认为是藏族情圣仓央嘉措创作,其实是由何训田作词,后由被人改动,再有当代作曲人白龙作曲的作品。都说女人是用情最为专一的、最懂得爱情的世间尤物,殊不知最伟大的爱情歌诗往往是被斥责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男人所作,比如仓央嘉措,纳兰容若,苏轼,叶芝等,但这些伟大的歌诗作品,得由女人来演唱,方能将它们的神韵和魅力最大限度地演绎出来。
      倘若朝圣者朝圣的灵魂,其指向除了伟大的佛之外,还有爱情的话,那一切朝圣活动,不管是在寺庙,还是在遥远的路上,才真正具备了朝圣的全部元素。
      既然人神能一同舞蹈,一同祈祷,一同演戏,一同超度,一同吟诵,那人与神都是爱的结晶体,用宗教的方式延续繁衍下去。
      不管宗教演绎了堪比世俗战争的仇恨与恶煞,但它终究还是以爱开场,以爱谢幕的,只要我们不要把这“爱”理解得和把握得太过狭隘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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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8 12:0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风沙河 发表于 2024-9-26 10:00
学习。点赞。问好。

问候沙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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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9 16: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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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9 17: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大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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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0 14: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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