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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罗某人

旅行者(长篇随笔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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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10 15: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色越晦暗,雨丝就跟红苕粉丝一般清晰可见,在深色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观看者眼花时,便觉得它们更像蜘蛛在深夜时分吐出的黏糊糊的液体,只是蜘蛛液编织的丝网是死亡的迷魂阵,这一帘清雨,则是一番情绪和感觉的唯美呈现了。

欣赏长篇大作,问好祝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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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13: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古不为 发表于 2024-10-9 20:54
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实则就是“讨债者”与“欠债者(说被讨债者也行)”之间的关系,但看得出来,很多 ...

问候古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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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2 23: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殿平 发表于 2024-10-10 10:17
瑰丽,大气,浑厚,,永久高亮,问好

奥,在驿站呢

问候吴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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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3 15:34: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罗某人 于 2024-10-13 15:38 编辑

                                                                                        青木川记

      从宝成铁路的阳平关站(不是三国时期的那个阳平关)拼车前往位于川陕甘三省交界的青木川时,我又一次想起那个满族女人叶广芩。叶广芩虽说出生于北京,却钟情于关中大地,前文曾提到的她那句让很多北京文人不爽的“西安才是真正具有王者大气的古都”(意思是这样,原话忘记了)就可见一斑。除此之外,青木川名气越来越响,大有赶上凤凰长汀丽江阆中周庄等名震天下的古镇的趋势的原因,跟叶广苓的长篇小说《青木川》有着直接且重要的关系,孙红雷主演的电视剧《一代枭雄》就是根据叶广芩的这个长篇小说改编的,只不过影视艺术中的“青木川”叫“风雷镇”。很多人去青木川旅行之前,兴致勃勃地在网络上寻找,或开私家车出发前在网上搜寻的就是“风雷镇”,后来经人指点,方才恍然大悟。中影视艺术“毒”太深的人,就往往会犯这样的“错误”,容易将剧情和剧中人跟生活中人事划等号,包括人名地名。如果仅仅是把地名人名划等号,还不算大事,尽管犯错,也当是一个小幽默便可,但要是将剧中人事当成生活的翻版,就是艺术审美和欣赏能力的问题了。再退一步,如果只是将剧中的正面人物与看成是生活中人物的翻版,充其量让演员难堪或因此而再接再厉,力争成为真正的好人善人高尚的人,但要是将反面人物跟生活跟演员划等号,那就惨了。比如,将演汉奸的演员看成汉奸,演强奸犯的演员看成强奸犯,演妓女的演员看成妓女,将演同性恋者的演员看成同性恋者等,出了问题,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毛泽东当年在上海看越剧《白蛇传》,就相当于入情入境,一是法海将白素贞用雷峰塔镇住时,毛泽东腾地一声站起来,义愤填膺,振臂高呼:“不革命行吗?不造反行吗?”演出结束后,毛泽东和其他领导人一起上台接见演员,跟演员握手,但当毛泽东走到饰演法海的演员跟前时,按照我们四川人的说法,整死都不跟那演员握手,而且神情愠怒,满眼仇恨。那演员肯定尴尬和恐惧极了,不过,相信这些尴尬恐惧感很快就会消失,作为艺术家,他想必清楚,毛泽东此番是入戏太深,将他看成了反动阶级的代言人之一的法海了。
      一个在青木川结识的朋友声称他就是冲着声名显赫的魏辅唐来青木川的,他甚至将魏辅唐就看成了孙红雷,或者说,生活中的影视演员孙红雷不再是孙红雷,而是雄霸一方的赳赳武夫、一代枭雄魏辅唐。他不止一次跟我或自言自语地,尤其是在魏辅唐老宅观览时,带着无限膜拜的神情说,孙红雷大哥有福,生前居然住这等住宅。即使他知道“生前”二字肯定会让孙红雷听到后暴跳如雷,他也明白自己用词不当,但他就是不改口,充其量这么说,我看了那么多关于土匪和地方上豪强的书,电影,电视剧,就觉得魏辅唐是个真正的草莽英雄,也就只有孙红雷亲哥哥最像他,他们两个人太像,不存在谁演谁的问题。有时他还生发感叹,青木川这鸟名不好,太娘气,还是风雷镇好,带劲,提气,野性十足。一看到一些文艺人士在河边开的诸如咖啡馆之类的具有时尚和西方文明特点的店铺时,他就来气,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以此表达他对这种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的商业文化模式的不屑和厌恶,即使他早已经走得浑身疲软,腿脚僵硬,也不在河边极为舒坦和休闲的区域坐一坐,喝杯茶,吃支烟,歇口气,养养神。他严格遵守导游说的“青木川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游玩”的话,两个小时后就匆匆离去,分手前领导一般伸手握住我手,还拍了拍我肩膀,道,后会有期。说罢,抱了抱拳,又像一个绿林豪杰一般,转身大步而去。我因为时间充裕,精力充沛,不打算立即就离开青木川(我性格就是这样,要做事,就做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做,连想都不去想。这种性格也深深地影响了我这些年的旅行,不来,就不来,来了,就要耍安逸,玩尽兴,将人事物景看个明明白白通通透透。)。那新式领导或绿林汉子说,瞧你这一巴掌人,竟然要待两天两个晚上,我表示不理解。
      当青木川被整成文本,它就是叶广芩的青木川了。文学艺术永远只是作家诗人艺术家主观上的产品,这产品其实很难甚至不可能永恒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可以消失,被毁灭,也可以被一次次修改,润色,甚至与初稿大相径庭。如果我们想要文艺作品永恒,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成为文明的重要组成元素,成为我们的精神食粮,首先得让创作者具有永恒的魅力,他们才是真正永远的元素。即使他们经常改变文风和思想,也不妨碍他们创造出伟大的作品。显然,这些作品恒久的魅力和价值,就在于作家艺术家的思想的新颖和深刻。叶广芩用她作为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锐,女性作家深邃的思想,创作出了属于她的青木川。这个青木川甚至连作为导游范本的可能性都不大,除非游人能够从文本的解读中,得到在青木川旅行时的精神和艺术美来,而且要将它们之间区别对待,尽管实质上它们在灵魂和精神层面是相同的,一致的。但问题就在于,完全被旅游两个字的内涵和外延搞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青木川,跟其他在商业大潮中迷失了方向,尤其是丢弃了自我,富有诗意和悠远民族历史的本民族文化特质一样,成为商业浪潮的被淹没者。一个天生就是商人,在利润和吝啬中滚来滚去的人,未必就没有一个天生淳朴直率却突然坠入商海和钱堆之中不能自已的人可爱和豪爽,也就是说,一个开初大方、朴质、豪爽的人,一旦变成拜金主义者,势利的商人,那他拜金的程度和谋取最大利润的手段,就来得特别陡,特别铜臭,信用度不高,具体点讲,在买卖交易过程中,这样的人大多不通商量,态度强硬,而且多为一锤子买卖。这显然与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家相去甚远。很多风景秀丽,人文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名城名镇名村,大抵就是因为上面的原因,造成极端且肤浅的商业化模式,最终被人诟病,甚至被游客抛弃的。
      同样,《一代枭雄》的母本虽然是叶广芩的长篇小说,但作为“二度创作”,甚至是更多维度创作的产物,几乎就成了导演或孙红雷的私家“产品”了。不是说导演的霸道艺术强行将长篇小说肢解得体无完肤,将文学剧本搞成一个跟原著一点关联都没有的新剧本,也不是将分镜头剧本弄成一座空架子,用来装导演突发奇想形成的新的剧情,也不是说孙红雷真的就是魏辅唐,强行要受众接受剧情和青木川的一致性。艺术往往跟强迫性病症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步调一致,如影随形。因此,导演和演员等要下的功夫,就是寻找新的表现手段和方式,要高于叶广芩的青木川,更高于川陕甘三生交界处的青木川,更更高于自己事先预设好的青木川,这跟是不是实地拍摄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要出新,最大的出新点,是剧中人物的言行举止和所做的事业带来的对观众和评论者新的启示和新的解读角度,比如魏辅唐的聪慧带给他生存于乱世的无限可能性对今天人们的创业和苦苦挣扎有何启示作用,他创办的辅仁中学和采取的一些列有关教育的措施,跟今天比,是先进,还是落后,他出身入死的英雄气概,对于今天遍地都是伪娘娘炮和雄性兰花指作风,有何教正意义,他在建国之后的遭遇,又能从政治或家国情怀的层面,给受众多少教益,通过魏辅唐这个人物,不管是青木川那个土生土长的魏辅唐,还是小说和电视连续剧中的魏辅唐,能不能告诉游客,观众和读者,到底是个体生命更具英雄气,还是一些臆造和虚构的英雄更能深入人心?是依附于人生表面,始终是人类文明表象的政治与战争,还是人性、生命、信仰、教育和爱情等,更能从深处挖掘人类文明的博大意义?是金钱地位,更能提升人存在的活力和价值,还是文艺、科技、善良、公平、公正等,更像是烛照人类冰冷和黑暗内心的光?等等。
      我将魏辅唐称呼为魏三哥子。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他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三,更主要的是我渴望在一个能文能武,能杀人,能办学,忠义中浸渍着狡黠,市侩中又不失侠骨柔情,粗鲁豪放中又有些许温婉细腻的人身上获得历史的近距离感觉。在我看来,既能使枪弄棒,又能开办学堂,而且是带着强烈现代气息的新式学堂,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不是为捞取政绩钱财,更不是炫耀显摆,更不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地方上恩人的魏辅唐,肯定不可能与当今那些对所有参与教育和被教育者摆资格摆架子,对自己后人都是一副十足的施恩者和讨债者的派头,处处招摇和自我标榜的教育界上层、满身官气铜臭的衮衮诸公一个德行。是的,魏辅唐实质上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面对众人的赞誉,听到山呼海啸般的歌功颂德之声,也会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和欣慰。在充当讨债者这个环节上,官僚,教师,家长和婚姻之后的夫妻双方等,是比较明显,尽管我们一直在呼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讨债者行为跟忤逆不孝一样,实质上都是极端的自私和小家子行为。
      我到了青木川后首先参观的,就是魏辅唐的老宅。我在青木川待的三天两夜,魏辅唐老宅和后面要提到的回龙场老街,以及那些文艺范十足的咖啡馆、驻唱歌手唱个不停的小酒馆等,是主要原因。不敢说我是唯一个在青木待了那么久的外地人,但先前那个一小时爷们儿和包括我下榻的宾馆的老板服务人员和后来跟我有点熟眼熟脸的本地人,不管是汉族人,还是羌族人,都一次次忍不住用一种嘲笑和鄙夷的眼光瞅我,那意思是,真是没见过的怪人,傻瓜,二三十分钟都可以看完的对方,竟然耍了那么久,江浙一带的人难道都是钱多人傻吗?甚至有个羌族小伙子带着豪爽大气的神色说,也就外地人对我们这种对方感兴趣,就跟我喜欢你们浙江的西湖和钱财一样,看看,走走,才明白,都是平常地方嘛,瞧瞧你们的西湖,就是比污水好点。我说,我是四川人。他立马说,四川来的?成都算啥?峨眉山不就是一座座毫无特点的山包包组成的山吗?还名山,呵呵,你们四川人不是在说:不是郭老说它秀,哪个舅子才来游,说的就是峨眉山。这样的话,连同那些讥讽和冷漠的眼神,见得太多,我自然不会计较。魏辅唐也不会计较,他计较的是教育和枪炮能否给他迷恋的这片山中宝地带来怎样的变化,当然,他当然不会计较别人在枪炮和教育之外对他身居豪宅,过着花天酒地穷奢极侈的生活的质疑、批评,甚至谩骂和诅咒。在这一点上,他具备了完整的人性,也有非人的元素,既能看到文明的光泽,也能看穿人性的丑陋,既能怀揣着地方上人的豪迈大气,又在肚子里潜藏着贪图享乐、虚荣无比的德行,既能通过兴办学堂这样的好事,凸出青木川的历史地位和品位,却又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血,他聪慧异常,天赋异禀,将诸诸世事看得明明白白,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结局。他既是一个绝不逊色于当今任何一个通过购买房子来体现对生活的认知程度的当代人的老宅男,又是一个敢于开拓创新,极具前瞻意识的高瞻远瞩者,他是一个天生凶狠的杀手,却又是郁郁葱葱的青木下面的一个歌手,诗人,他对生命充满了无穷的猜测和梦想,却又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实干家,教育家。
      就是这个魏三哥子,拥有这座堪称建筑精美又豪华的,具有北方四合院特色,却又深谙南方宅院曲径通幽奥妙的大宅子。但它比北方四合院更大气,布局更合理,比南方园林和豪强人士的大院多了个人气质带来的人文风范。在北方,尤其是北京天津河北一带,四合院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南方,尤其是苏州园林和我见过的云贵川两湖两广地区的古老宅院,看多了,就花眼了,因为那些深宅大院的建造模式和风格基本上相同。只有朴素之极的佤族的古老的杆栏式房子,闽西永定土楼和青木川的魏辅唐宅院,让人过目难忘。
      目前,游客在青木川看到的魏辅唐宅院有新旧两座,新的大院子已经成为青木川林业部门的办公室,我还看到一些位置相对僻静的房子前晾晒着衣物,估计就是工作人员的宿舍了。在几间偏房中,摆放着大量的步枪,迫击炮,子弹炮弹手榴弹箱,步枪是K-38-79式,手榴弹是42式木柄手榴弹,看样子是民国时期魏辅唐与外界作战时的遗物,也有一些看起来跟文革时期有一定的关联,电视连续剧《一代枭雄》摄制组估计也从这些真货中得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或者这些枪械是剧组使用后留下的。毕竟魏辅唐是个真正保卫乡土,具有浓厚乡土情结的人物,他担任国民党员,红帮大爷和团总时,招兵买马等,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在两座大院前都有一道走廊,长约七米,是青木川辛苦的背工们从山上背回来的。这两条赫然醒目的青石板走廊,引起了我和诸多外地游人的兴趣,也算是魏辅唐豪宅的一个显著标志。在四合院众多的匾额之中,“西秦盛景”“名振三边”“遗惠桑梓”等给人的印象很深,其实也是魏辅唐个人行为和品行的准确概括。参观完毕,从出口处出来,意犹未尽地朝后看去,出口处,也就是魏辅唐新宅院的大门的匾额上,镌刻着“卫国卫民”四个大字,距大门不远处是一块小型荷花池,肥美的荷叶中,盛开着稀稀拉拉的几朵白色荷花,却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比绿肥红瘦更富有诗意的青木川老宅子独有的韵味和情趣,引来很多游客拍照。想起包括这座魏辅唐新老宅邸在内的大户人家的栖息地,假山,荷塘,莲花,海棠,玫瑰,玉簪等花草,无非就是富贵生活必不可少的高雅情趣,生活的实质不仅仅是锦衣玉食,富丽堂皇和高高在上,还有艺术风雅的点缀,只是这样的点缀和附丽却与真正的艺术审美相去甚远,因为主人们的骨殖血脉与人生理念,多不是艺术性的,艺术性最高级最本质最富有情趣的发出者、创造者和接受者,还是艺术家本人,如果受众有此天分和悟性,也会跟这些艺术家一样,成为最高级的艺术,甚至就是伟大的艺术本身。在附庸风雅强撑门面等层面上看,魏辅唐也不能免俗。

      将魏辅唐宅院所在的区域与回龙场隔开的那条河叫金溪河,河上有两座桥,其中最具观赏性的是那座飞凤桥(顾名思义,该桥的建筑样式就是一只展翅高飞,灵性十足的凤凰,廊桥形制,该桥与商业街十字路口的栖凤楼遥相呼应),从此桥过去,便是青木川老街回龙桥,也是青木川古建筑和原汁原味的生活最为集中的地区,它是一部青木川历史的写真集,活化石,青木川人引以为豪的诸多本地美食,比如核桃酥,手工核桃馍,五香和麻辣豆干,家常豆腐乳,麻辣牛肝菌,贵妃五仁,腊肉,腊猪蹄,辅唐宴,野菜,土鸡,野生鱼,油炸香叶小鱼,还有极具保健和医药功能的山药片等,在回龙场老街都能品尝到。一些极具地方特色的农耕文明的元素也还能在青木川见到,比如分离谷粒和谷叶碎屑的风播机,捶打油菜杆和麦秆的长柄连枷,老街转弯处的水车,手摇石磨,老式磨面机,老式剃头匠,黄包车等。某些人家的住处或公家办公地点的墙面上,还清晰地留存着文革时期的标语口号,一些年纪大的游客,往往会长时间地驻足,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似乎还活跃着的大字,让自己回到那个热血喷张,激情四溢,打打杀杀,风风火火,热烈奔放,无所顾忌的时代。不过,跟其他地区新老街道并行的情形极为相似的一点就是,游客中的大部分更多的是流连于飞凤桥对面新开发的文化商业区,尤其有年轻人极为喜欢的包括游戏和品尝西式快餐的地方,但见街面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美食店,尤其是西式甜品店或减价美食店前,排队的人宛若一条扩大了几十万倍的蜈蚣了,除了蜈蚣的张牙舞爪之外,还有喜鹊乌鸦耗子一般的叽叽喳喳,而诸如魏辅唐老宅和回龙场之类的老旧地方,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场所,来的人不多,而且多为中年人,少量年轻人中的读书人,但大多还是走马观花似的看看,便走开。即便是中老年人流连在老街和古来的宅院里,也不见得就有深刻的历史文化见识,但他们大多还是清楚古色古香的东西的价值的,尽管他们大多不是从事文史研究的,甚至根本就不对文学历史艺术感兴趣。不勉强任何一个游人都知晓历史,谙习人文,有高级的审美理想和倾向,知悉并深入研读过历史文学艺术宗教典籍等,即便是那些自以为业已找到了他们存在发展的规律的人,未必就比那些不站在历史和政治艺术的高度来说话和生活的人有真知灼见。只是生活在古老区间里的普通百姓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很简单,名声好听且底蕴深厚的地方,跟德高望重的人,能真正体现人文或科学价值的事业一样,往往被人忽视,或极不受待见,说俗一点,老街区的生意就远不如对面红火。
      除了承载了青木川历史风云和生存烟火的长街和民宅之外,还有几个地方是不能不去的,那就是辅仁中学,烟馆和荣盛魁等。辅仁中学在前面已经提及,在此不再赘述。
      烟馆位于回龙场老街,两层木楼,原本是昔日青木川本地和南来北往的商贩们吸食鸦片的地方,如今改成了青木川的一块教育基地,也可以说是一座青木川鸦片小型博物馆。青木川虽是地理位置优越,将川陕甘衔接了起来,三个省的人,不管做买卖,还是打仗,不管走亲访友,还是婚丧嫁娶等都十分方便,久而久之,彼此之间皆难以区分。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加之又是三个省都管不了的“法外之地”,种植罂粟就不足为怪了。在七八十年前的中国西南西北等很多远离文明发达的地区,大量种植鸦片不是稀罕事,烟土丰厚的利润是种植者唯一的目的,至于用在医学上,少量吸食可以振作精神和治疗疾病等,他们多不感兴趣。我倒是有兴趣,瞧瞧,罂粟充满了美感,鸦片里里外外都是恶感,吸食鸦片则是彻头彻尾的喜感,吃得尸身硬翘翘的,则是一副死亡的满足感,一座茔丘一竿挽幛,则是到了阴间都还要招摇的成就感。
      青木川因为大肆种植罂粟,在西北地区名头不小,不仅催生了本地烟土业的发达,吸食者众多,大量的烟馆因运而生,还将无数外地商人吸引了来,极大地促进了青木川商业的繁荣。每到罂粟收获的季节,外地商客纷至沓来,进货的进货(青木川烟土外运,多采用武装押运的方式,由魏辅唐等亲自安排。外运沿路的大小地方官员和其他势力,魏辅唐均安排专门的人员递送礼金礼帖,确保进出于青木川的鸦片军火日用商品商人都畅行无阻,极大地促进了青木川与外界的联系),吸食的吸食,享乐的享乐,好不热闹风光。商人虽说都是唯利是图,不随意花费钱财之徒,但女人和鸦片这两样东西,是他们绕不过去的坎,这跟大部分男人的德行毫无二致。及时行乐不应该单纯地从贬义的角度去认知,眼前和当下,永远是人类最为看重的。因为眼前和当下也仅仅是一个相对存在的时间段,一眨眼一个响屁,就过去了,金钱名利,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过眼云烟而已,因此将精力和财力花费在女人和鸦片上的行当,其实是符合人性的,教育专家们总是企图通过教育改变人的某些东西,甚至人性,那是徒劳。教育的本真之一是提升人的思想高度,分辨人世善恶美丑,而不是分数和职位,更不是唯利是图,自私自利。我们的教育最大的本事是将所有的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猛敲猛打之后,变成统一的一只,还美其名曰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一切为了学生,最终的结果是将人教成更加愚昧和愚蠢的人,管理者和教书育人者还自以为是地配合着孔子的传人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育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唉,又说到教育了,算了,不说它了。我前面的意思并非指吸食鸦片是对的,烟土对人类的伤害众所周知,否则,全世界就不会大张旗鼓地联合起来,严打贩毒现象和贩毒分子了。我只是从及时行乐的角度来看,玩女人和吸食鸦片,不过是人的天性之一,只是这样的性情必须随着文明的进程而得到改变。青木川将一座烟馆作为博物馆的形式开放出来,其目的就是对后人和外来参观者起到积极的警示作用。
      可以想象,几十年前的这个僻静之地其实并不僻静,人们的大脑活动并不比同样糜烂和粗俗的大都市的人落后,在享乐方面,每个地方的人在质地上,甚至方式上都趋于一致,由此衍生的人生百态,造的孽,犯下的罪过,也毫无二致,在被追究时的撇责、逃避或卖友求荣等行为,更是一模一样。看吧,一个个腰缠万贯或清贫之极却迷恋烟土芬芳的烟人,带着神秘、急切、激动、焦躁、忐忑、鬼祟的神态,一个个鱼贯而入,在烟馆楼上楼下的一间间狭小的空间里,将一颗颗羊屎一般的鸦片丸放进烟枪中,倒头或侧身,用那张善于撒谎和咬人的嘴巴含住烟枪,眼睛半睁半闭,便开始吞云吐雾,片刻工夫便欲神欲仙一般,全然忘却了尘世烦扰,身心轻灵,无欲无求了。这是一片令人着迷又不安的迷幻之境,一场醉生梦死、身心皆迷的享受,家破人亡与终极享乐,只有一根烟杆的距离,生命的重量,不及一粒大烟丸子,人生的价值,就等同于那一缕缕芳香无比的烟雾。人类迷恋一种东西,就会上瘾,醉生梦死及时行乐,不过是过过瘾而已。而精神上的瘾,比物质上的瘾,危害大得多。鸦片烟让人上瘾的实质,就是是在肉体上感官上让人极其充分地感受到精神气的极大限度的提升,甚至能达到忘怀一切,进入仙界的空灵感觉,但却从生命的内部让人的机能、热情、能力等缓慢但从不停止地冷却下去,慢慢僵死,变质,成为精神和肉体两方面的废人。精神鸦片则刚好相反,尤其是内部的热情、激情等,是急速提升的,结果让人感到自己在身心两方面都是高级的精神拥有者,甚至自诩为高尚的人。遗憾的是,这两种过瘾之后呈现出来的状态和结果,都与理性和清醒相去甚远。它们都把肉体当成玩物,从未深刻而冷静地思考过生命的一次性,不同的是,吸食鸦片者是在无意中夸大了肉体在鸦片毒素的催生下产生的幻觉,精神鸦片吸食者则是将精神无以复加地加以夸大,以消灭肉体作为对自己和他人精神的补偿或敲打。
      烟馆的大门两侧有一副楹联,上联:辅唐真乃枭雄广植夺命粟却告诫亲朋远离鸦片。下联:云馆堪做殷鉴重展勾魂枪为给官民常敲响警钟。横批:遗惠桑梓。魏辅唐虽命人广种鸦片,自己却不吸食,也不准许亲朋好友和属下吸食。这确实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人。烟馆分为上下两层,下层屋子偏小,一座炕,炕上有吸鸦片者必需的东西,比如小桌,烟枪,烟灯,卧具,一般是两人一床。看得出来,来此潇洒的多是一般烟客,地位身份都不显赫。地位显赫,有钱有势的客人,则被引到屋子宽展,设施更加齐全,高级,服务更加贴心到位,价钱当然则更加昂贵。据说这是魏辅唐专门招待政府要员和商场巨贾们的地方,既有招摇显摆之态,又有诡秘淫意之气。
      荣盛魁是青木川一个卓越非凡的,极具传奇色彩和代表性的文化符号,比我在广元的昭化古城中看到的戏楼更具震撼力(我曾经在倾盆大雨中久久流连在昭化的戏楼里面,雨声,风声,历史远去的脚步声,民间艺人的高腔,还有现代人的喧嚣,都在那一段时间里凝结成一个古老的回忆和深邃的感知),当地人也毫不客气地说,这可是青木川最为奇异,最值得好好游览和研读的文化历史景点。
      荣盛魁又名旱船房,意思是说,它的建筑形制宛若一艘船,据说在国内这样的船型建造模式极为少见,即使有,其规模和富丽程度,都远不如青木川的这座。它一度是这块远离现代文明,却处处不缺少现代物质文明气色的边缘之地的代表性建筑和娱乐场所,在川陕甘三省交界处闻名遐迩,各色远足之客,一旦经过这一带,必到青木川,到了青木川,烟馆和荣盛魁,是必须莅临的处所,在他们看来,不吃一块青木川老腊肉和核桃馍,不到烟馆云雾缭绕一番,不到荣盛魁趴在好女子的香体上尽情胡来一番,就不算到过青木川。荣盛魁是魏辅唐长兄魏圆臣的家业(下街有一座四合院建筑,叫洪盛昌,是魏辅唐二哥的住宅,也颇有气势和研究价值,时下却是一座普通的民宅),说文雅一点,荣盛魁是山野之中的一座高规格高品位的、只有达官贵人和商业巨贾才能参与的高级娱乐场所,说俗一点,难听一点,就是规格不低、极其繁华、令众多男人趋之若鹜的妓院。不管是卖艺不卖身,还是两者皆卖,只要来到这样的地方,便将原本属于另一番天地的人生态势和意义做了改变,却由此从另一个角度参与了人生,并更能认识人,剖析人,人生最为本质的一个层面便被她们占据,实则是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魏家是大户,功名利禄自然是首先要获得的,但人间那些美好美妙的景象,比如男欢女爱,他们是深谙其要义的,家中妻妾成群,满足不了男人那根臭乎乎的棍子,即使迫于伦理纲常和自身修养或性格的拘囿,不敢轻易迈进高级娱乐场所,但通过娱乐场所,实现钱财与肉身的双赢,也是一种人生形式。尽管世人都认为,开办妓院的终极目的是赚钱,跟开黑店没有什么不同,但黑店到底是钱财和命都要,妓院则没那么野蛮。实际上,开办妓院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多还是知晓人性,看穿了人这种东西的本质的,只因钱财的诱惑,姿色的诱惑,对肉体之欢乐还没达到厌烦的地步,才让他们不惜时间和精力,将开办妓院当成人生事业来做。。他们就像影视艺术的导演,将香喷喷的房屋,香喷喷的肉体与香喷喷的青春时光,通过自己的理解、领悟和打造,成为各个地方极有个性色彩的人生娱乐形式,也就是说,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肉体交易和快活形式,老鸨和烟花女们,不过是导演指挥棒下面转圈的木偶,但聪明的老板是不会让这些木偶失去生命色彩的,因为生命除了死亡这个硬梆梆的艰深命题之外,就是快乐,而肉体的快乐最为直接,对有钱人来说,最有说服力和诱惑力。因此,看在金钱和面子的关系上,怡红院荣盛魁这样的地方,快乐就是唯一让人接受并甘愿付钱的原因。没有人愿意跟梦打交道,那太玄乎。没有人愿意跟灵魂做交易,那太酸。没有人愿意从精神的角度跟烟花女谈情说爱,那是自寻烦恼,尽管在烟花飞扬的粉香年月,多多少少还是有人在粉香的空间里,动了真心真情,最终为爱殉情的事情发生,但那是少数人的事情,凡庸和甘于凡庸,敢于凡庸,乐于凡庸,到了阴间也为自己的凡庸而骄傲,是接近九成的人的生命态势。我相信,魏家兄弟是懂得这些的,而且他们更懂得,几乎每个男人都有嫖娼的天性,在刀刃上厮杀,在赌博场上豪赌,在妓院里找到作为男人的尊严和快活,可以涵盖男人的绝大部分生存场景和方式。但女人虽说大多是情感动物,用情专一,为家庭殚精竭虑,尤其是在相夫教子上堪称文明的高光,但由生理上的孱弱带来的弱势心理,是女人往往乐于委身于男人,有意无意地成为弱者的原因之一。在今天,没有足够的钱财,尤其是没有房车,是很难让女人嫁给男人,爱情在这些物质的坚挺面前,沦为笑柄。也就是说,“卖”,是女人的属性之一,天性之一,不管是卖身,卖艺,还是干脆而彻底地出卖灵魂,如今的婚姻的形式,实质上就是买卖关系,有的地方因为彩礼之争而暴露出的人们的嘴脸,甚至跟农贸市场上的牲口买卖并无二致。这样说,肯定要得罪女人,尤其是那些读过书,保持着人格独立和经济独立的女人。但我们不能因为女人的付出就不顾事实,只是有的女人稳得住,不在乎男人而已,真正能做到遗世独立的女人,其实并不多,就连武则天死前,都要命令后人将她以李唐王朝的皇后身份,与丈夫唐高宗李治合葬在一起,一个建立了武周朝的皇帝,在人生末年,即将灯枯油尽的时候,还是向一个普通女人的心境皈依,重新为自己定位,其实就是依附于婚姻、名分和女人状态,到底还是一个女人哪。要是真能见到一个彻底摆脱男性世界,完全独立的女性,那自然是值得尊崇的,当然,在生活中为爱为家庭付出的女人,理应受到尊重,得到她们应该得到的,而且让她们的生活和生命拥有恒久与柔美的爱。
      进入荣盛魁,迎面便是一道青石板铺的石梯,拾级而上,犹如循了舷梯而登上的巨大轮船。石梯两面,包括二层三层,都是价钱不一,设施有别,但都体现了汉羌结合的特点的包厢,确实是一艘让各路商客和买欢者念念不忘、流连忘返、心醉神迷的花船。石梯的终点是一平台,一张桌子上放置着一张古筝。想来,这必是烟花女中的有才之人,日日端坐在琴凳上,有客人来,轻拢慢捻地弹奏开去,算是迎接客人到来,一种看起来还算高雅的礼节表达方式,即使没有客人来,照弹不误。历朝历代的烟花巷翠香楼怡红院荣盛魁等香艳之地的女人,大多是文学艺术的亲身参与者,解读者,神品者,其审美能力不低,她们不仅因为跟文人们耳鬓厮磨,谙习文人习性,甚至是创作风格,而且大多因为亲爱书画都来,在艺术的天地中优游来去,更为重要的,通过人肉之欢,见识了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真与假高尚与卑劣,因此在文学艺术的造诣和评判上,是我们今天很多学院里在手机电脑和游戏中泡着,充其量假惺惺地读几本世界名著以显示自己是读书人的大批量学子很难达到的高度,姑且不能要他们有真知灼见,每年那么多那么多的论文和虚张声势的答辩,有万分之一的成品有些许价值,都是极大的造化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幸运的是,我进去的时候,游客稀少,便就少了很多喧嚣,让这座曾经喧嚣或在遮遮掩掩中爆发出肆意浪笑的旱船大房子,有了一点历史遗物的特点,却让我一时感觉怪怪的,却也认为,这样的地方,确实比礼堂,办公室,教室,舞蹈广场,甚至家庭,更能呈现出人性最本真的那些层面,也就是说,人性流露得最为真实,量最大,质最为深刻的,往往是在妓院里,还有一个地方,监狱。这是一艘缩小版的泰坦尼克号,不同的是,那是一艘巨大的英式游轮,这里,是一座几十年前的人肉娱乐场所,但这场所从一到三层的包间,都有门号,有级别之别,价钱之别,完完全全是有钱人和消闲者们经常涉足的地方——豪华浪漫的游轮,即使头脑清醒者,带着对昔日妓院好奇和考察的双重心理游览参观,但还是有置身于客船上的感觉,我走到三楼的时候,一阵风从街面上吹来,将开着的木质轩窗吹过来拍过去,翻出各种声响,我便有了坐在风暴中的船上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是嫖客。突然,几十个游客组成的旅游小分队进来了,而且全是男性。一阵不知道该说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幻梦突然在这间各种装潢修饰物业已色彩黯淡的船型屋子里形成,让我和它突然开始了穿越,返回到魏家兄弟在青木川逍遥自在威风凛凛的时代,在傍晚即将来临的时候,看到一群大腹便便,腰缠万贯,用刻意装出的文雅和有教养的言行,掩饰他们低俗市侩的本性,表面上大摇大摆,摇头晃脑,无所顾忌,却怎么都丢不掉那副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偷偷摸摸的德行,一一踏进了荣盛魁。这些男人我一个都不认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是一群在导游带领下的外地游客,但导演毫无新鲜度的导游词的带领下,走上了当初无数商贾和嫖客走过的,遗留下旅途辛劳和脚气的石梯,之后,导游的声音尽管还在继续,但已经起不了作用,因为男人们纷纷朝每一间保留着原样的包厢走去,每张脸都兴奋无比,每双眼睛都带着孩子第一次见到稀奇之物的夸张而神采奕奕的情态,不时发出一声声惊讶或惊喜的声音,即便有牌子在一旁提醒,不许触摸房中的物件,但因为是妓院,是同样属性的男人快活过的地方,那些烟具,桌子,板凳,被褥,枕头,墙上的艳丽画作,男人和女人的鞋子等,都将他们从初看幸福和谐实际并非如此的家庭和工作场景中拉出来,活生生地落脚在云虞之欢的场所,带给他们别样的感受,同时,让隐藏在婚姻和自我修养带给他们的灵魂深处的本性渐渐露出了马脚,他们大多愿意亲自体验一番嫖娼的快感,即使就这么在烟花丛中逡巡一番,触摸一番,也算是过瘾了。爱情,婚姻,责任,当然是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人应该珍惜的元素,但它们同时又是一柄双刃剑,因为爱本身就带着强制性,拘囿性,甚至非常霸道,自私,爱可以成全更高级的爱,也就是爱成为爱,但爱很多时候因为爱而成为桎梏,包袱,累赘,负担,还有犯罪的意识。最为可悲的是,爱往往又是被利用的工具,被自私者自闭者无耻者没有教养者和即使书读得多却读不到本质中去的人当成是应该的,也就是说,爱与被爱之间,有一个元素是应该的,付出者应该付出,享受就应该享受。在家庭和学校教育两个层面,爱必须节制,必须因人而异。当爱泛滥,当爱成为溺爱,当爱成为维持人际关系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纽带,那爱就不是爱了。所以,这帮年龄不等的男性,把我几分钟之前的庆幸和由此带来的安静的游览形式彻底打破。但我并不感到懊恼,也不再像在其他地方被人打扰了旅行或思考而持批判态度。其实,我在进出于那些包厢的时候,感觉,意识,想象联想,情绪,心态,灵感和具体的表现方式,都差不多,毕竟都是男人嘛。在性,妓院和爱情这几个层面上,没必要非得分出素养和文化档次的高低来,甚至根本就无法将文化和素养放置在它们之上,在享受爱情和性之前,还得念几段诗歌,学习几章谁谁谁的道德文章,百度一下有关爱情的规则,从宏观的角度研习一下人性的优劣,甚至还要向上帝请示汇报。遗憾的是,他们都是匆匆过客,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另一个旅游景点。当我还在三楼的铺着蓝底白花的染布的桌子旁边的高脚凳上休息时,他们的参观结束了,我从窗口朝下望去,他们在走出旱船的时候,不停地朝里面张望,或朝楼上张望,有几个汉子还看见了我,一个年轻人露出的是嫉恨和阴冷的神色,另几个中年油腻大哥则冲我露出一记诡秘之极的微笑,最后是一个瘦筋筋的高个子咧嘴笑着朝我挥了挥手,意思是,大哥,你幸福,你好生享受。我自然得以礼相报,也笑了一下,意思是慢走,兄弟,欢迎下次再来。他们不知道的是,荣盛魁建造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让外地来青木川的达官贵人和巨富商贾们能长期居住下来,尽量多地在青木川消费,借以带动青木川的商贸发展。魏家兄弟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从中也能看出他们的远见卓识和精明的商人气质。
      八月的阳光在青木川没有秋老虎的淫威,显得软绵绵的,却也照得荣盛魁的墙壁和窗子流露出绝对输给时间的刚硬脾性,这符合魏辅唐兄弟的秉性。我走出荣盛魁,判断着这艘搁浅在青木川的老船的船首和船尾,那是显而易见的,门楼上方就是高翘翘的船头,先前的虚幻与现实交相辉映的场景所带给我的感觉,在出门那一刻跟隔壁飘来的酒香和另一幢房屋大门两边的文革时期的标语,将现场感捞了回来。不管是船,还是妓院,都肆意而极为享受地沐浴在下午软金属一般的阳光中,墙面,青砖,黑瓦,文字,石梯,包间和灯笼,不管被太阳照到与否,都呈现出青木川特有的韵味,庸俗,却令人回味,近在眼前,却与自己的内心相距甚远,保守,却又渴望与外界亲和,至少在钱财上要亲。尘世的人一露面,阳光就穿透了他们的骨头,直到戳穿灵魂。他们早已失去了忧郁的特质和痛苦的权利,就跟荣盛魁里面的女子一样:肉体,灯火,日月星辰和孤独,都是金属,可以换来银子或钞票。
      荣盛魁,它盛产的虚假的激情用来书写青木川的情愫史,却太短暂,要是用它真实的晦气和老掉牙的欲望来过滤青木川的美,又过于漫长。
      还有天上那轮即将露出被嫌弃和厌憎的老年光景和生意失败者垂头丧气的可怜相的太阳,研读它的古老的色素和孤独,让人的感伤极不合时宜,摒弃它强制性的炎热和无法回避的对人的恩德,又让人于心不忍。
      我离开了荣盛魁,其实就是离开了青木川,尽管未来的两天,我还在青木川的其他街巷流浪汉一样不停地来去,但荣盛魁,无疑是青木川精神层面的一面旗帜,尽管它无法摆脱肉体在其间起到的作用和无限意趣。
      其实,无数荣盛魁们距离人间很远,这让唾弃和咒骂成为最大的功绩和文明文化的体现。它们距离人性很近,可以说是最近,因此能长存在城市小镇甚至村庄的各个角落。
      人类总是在距离心灵最远的地方费尽周折,渴望亲近灵魂和美,却总在人性的隔壁甚至怀中,将生命、性情和美驱逐得干干净净。
      不是说无数荣盛魁们干净,而是人的内心,往往是藏污纳垢之所,而人们却将这些污垢在身心之外的投影,看成是真正的垃圾。

      顷刻间,荣盛魁成为人性长河中的一艘船,它一驶出港口,心灵就失去了护佑,爱恨却获得了大海。颠沛流离于波峰浪谷,是其宿命。
      这就是历史,或梦。

      第二天下午,我登上了青木川镇外的山头,山上有一座高楼,叫回龙阁。在回龙阁上可以俯瞰青木川全景,即使楼下面临青木川的那块供游客高瞻远瞩和拍摄用的平地,都是全方位观察和欣赏青木川风光的绝佳地点。金溪河将新老青木川一分为二,位于最为显著位置和制高点的是魏辅唐的宅邸和老街后山坡上的,由他亲自创建的辅仁中学。我去参观辅仁中学的时候时间已晚,学校大门紧闭。而且学校正值暑假期间,校园内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和教师气质的人出现外,空空荡荡的,一些平地上还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我沿着辅仁中学的围墙走了一圈,以示对魏辅唐重视教育和民生开化的所作所为的尊重,也算是作为一名吃粉笔灰的人,对熟悉的场景的深度体会,尽管我仍然对中国的教育持怀疑态度。但站在回龙阁上俯瞰青木川,却拉开了与它的距离。之前因为同其他旅游开发出现的相类似的情形导致旅行心情受到极大的破坏,但经过调整,心情慢慢恢复,毕竟不道义的人不是多数,但在高处看去的景象,突然之间游离开去,就像满山葱翠茂密的树木,带给我们幽深的意境和悠远的想象,却隔绝了地气,阻碍了我们朝向远方的张望。
      不管是金溪河带走了时间,还是时间带走了金溪河,我得将自己带走了。
      但愿这习以为常的陌生化所铺展开去的全部时空里有一座叫青木川的小镇,从而让我和他人能找到借口和机会再度造访。
      即使不再回来,陌生化也是与我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元素,这对于抒情、思索和旅行来说,是妥当的,有利的,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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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5 14:18: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AiHai-何海 发表于 2024-10-10 15:46
天色越晦暗,雨丝就跟红苕粉丝一般清晰可见,在深色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观看者眼花时,便觉得它 ...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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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9 18:3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文友阅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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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0 10: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几年后,当一场地震伤害了九寨沟时,我得到了你的消息。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那天早晨,朝阳流金,气温缓慢回升。我们坐在长途客车最后一排,却各自想着心事,形同陌人。路过诺日朗时,我看了它最后一眼。诺日朗在藏语中是“男神”的意思,我不敢将自己看成是谁谁谁的男神,也没有丝毫牵强的心思让自己的心贴近它,矫一次情。我只是企图通过这一说不清道不白的凝视能让我获得一点灵感,记载下我时下的心境。幸运的是,我得到了。无疑,它成了我的身心的铠甲,让一路上的缄默获得了极佳的遮挡,也完成了从九寨沟到爱情的抒情,同时,也在终点到来前,能准确地将你放置在诗歌之中,与你分别。
       诺日朗在抢救之后,恢复了原来的神韵。
       游人纷至沓来,跟地震前一样。他们用单反相机将九寨沟纳入他们的审美体系之中,却仍不满足。他们从不曾认为他们在九寨沟之外,就已经获得太多。
       朝圣者依旧在虔诚中赶往他们生命的圣地,朝觐是他们终生的仪式,也是他们的宿命。他们从不曾错失什么,自然,也就从不奢求得到什么。
       我们不同。我们还在各自的远方,还在苦心孤诣地念想包括九寨沟在内的一切包容着美的景象。
       请扔掉那首诗,如果来得及重新建造属于我们的那一个九寨沟或别的有关美的图腾。

       但跟美一样,爱情也只有在抽象中才成为美,剩下的,是性,是生活。


拜读佳作!拜访问好锡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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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2:56: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趟旅行的目的地不是昆明,西双版纳或丽江,尽管多日以后的经历被我一一留在了那几篇变成了铅字的作品里。我深知奔驰中的黑暗充满了绝望的气息,与在宁静的美好光景中凸显的虚假的景色是一个意思。因此,我通过一次次刻意的睡眠和清醒,指向我唯一的中心或终点,那就是你,阿鲁耶达。
       但你留在了越来越远的乌蒙山的背后,那是与抒情状态背道而驰的另一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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