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孤独（续三）

罗某人

【作者注：本长篇散文诗收入我于2016年12月出版的散文集《独行者2》中（中国电影出版社）。欢迎阅读和支持。】

一八三

    背叛的理由是在散漫的忍受着形成的。爱情的残酷，就像一口棺材。

    仁慈的人，总不能让我看到仁慈的背影。

    你就像通过爱情登上上另一艘客船，我在最后的镜头里，已分不清时间和空间。

    你是何时将春天出卖着冰寒的，我的人？如今，谁能说一句，我们的爱情就像那死鱼的眼睛？

    昨夜寒灯之下，你为何在做作的精心里，把剜骨的伤绪从我的绝望中吻去？而为什么，你迅疾的转身又把我迷茫的问候从孤灯的光亮中吹去？

    江浪抛来一段多折却也晶莹的岁月，爱情欺负的浮物，来或去，都是那样的无依无宿。

    这一去，请不要回来。做了那青葱岁月的叛徒的人啊，此刻的失落，将是未来照常升起的喜悦。

    这样的喜悦，就像船上一张破烂的网。

罗某人

一八四

       求求你的良知，别在伤透了我灵魂的时候给我来信，或转悠到我的目光中悲悯地一笑。
       我能为你过去所与我共享的爱情而以铅字的分量为你唱出无数的颂歌，而我不能，绝对不能为一份替被伤害者而馈赠的忏悔而穿上一件让你或别人评判的衣裳！
       我是上帝赐予忠情者的爱侣之一，当蓝天变黑，我的心灵将永远是白云，保持着对天空的纯真。
       别做呆事，愚蠢的生命会将一场坚贞的爱情推入平庸的生活。求求你的爱情，让它别在虚假的陈述里原形毕露。
       我珍爱我的痛苦，就像饥饿时珍惜我那哪怕只有千分之一毫克的面包。
       我的死活只对我的生命有益，一旦我失去一切，我的生命将会在贪婪的理想里获得永恒的一切。
       别祝福我的命运，因为我只对人类捧出我的祝愿。
       别让我离开繁华市井里的乞儿，因为爱情的结局就在他们的脸上闪烁。
       求求你的自私与无为，别让它们翻阅我的集子，如果文字的嗅觉爬满它们的躯体，尴尬的热情必然像一场忤逆之徒操作的葬礼。
       如果我恨你，我将如何面对我新的爱人？
       如果我爱你，我将在新的爱人的耳边告诉她，我已经让孤独的泥土将爱你的过去掩埋。
       我是我的！
       求求你的良知，让你的爱情离我更远一些。
       啊，再求求你的爱情，要使它一定得拥有思想，善良和宽怀，别让它的失败让我的心脏再次受伤！

罗某人

一八五

       我急切地步入幻想境界，把归于我的爱情披上神和仙人奇丽的衣裳。我将尘世的肉体欲望扔给追忆不需要的风和已故的村落，因为我知道我不属于中庸、伟人和自恋狂。
       烟卷从指尖上上升，成为一朵自选的云。我的心就依附在上面，飘向虚幻的时间。
       我的像时光一样颀长的人，正从黎明星的光泽里打点我草绿色布帷的窗棂。天鸟哼唱着天堂的歌曲，我的人儿稍微歇息之后坐在云上，痴痴地倾听。
       我们的心灵装满了未被，并且永远也不会被污染的大光圣域。
       日子就在花篮里探出水淋淋 的头，将水淋淋的笑容展露给一只音乐一样的虫儿，一条美文一样的小溪，一只赞美诗一般的洁白的小猫……
       我的排斥时间和人类窥视之疾病的目光，在撒满茉莉花香和龙屋香草的床上做爱，欢娱那在尘世间失去谐调和音律的欢娱。
       我们将永恒于何处？这不是我们兴趣中的疑问。
       日日将崭新的泉水喝进肚子，又将崭新的阳光迎进屋来。一片欢乐的文字，支撑着我们的躯体，迫使我们做梦，也使我们组织语言的劳动充满了更愉悦的畅想。
       我们的所失，正是此刻我们的所得；而我们的所得，却不一定是往昔的所失。
       失去了一切，方有我们的今日啊。
       我的人儿正为这份得意在我们行走过的残迹上种了九万朵玫瑰，九万只青鸟正等候那香馨的升起。

罗某人

一八六

       我的融会了我所有生命之贻的信将在十根指头的撕猎声里和一根火柴引路的火焰中寄给灵魂和成为我灵魂里永久居民的人。
       只要一个字能说出美的至高与终极意义，我的署名将如闪电深刻在深夜的乌云上，我的爱恋就会像一条鱼，游向生命岌岌可危的心海深处。
       我将爬上一棵坦露骨殖的华桉，将挂在它指头的太阳摘取下来，在蔚蓝的乐音中，与阳光的流动一起欢舞。
       我要将吻和一个永久的秘密隐匿在文字的背后，让追忆逝水流年的人，不要从口唇的接触中寻得那秘密，而是从林骨骺内幸福万分时漏出幸福的罅隙亲身寻访，方可成就生命的正果。
       我将返回年青时节那支孤苦伶仃的笔的身旁，陪伴那一个个被它强制倾吐到尘世而倍受尘世之罹难的故事。
       我将在除夕横跨两个年辰的桥上屹立，为离开了我的祝福永不再回的人事致以孤独的敬意，为即将在一株柳眉儿上吹响悲喜的风光致以寂寞的谢忱，因为我最终成了一条横断寒冬的线，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我要将这一切毁灭，却绝不让爱人看见，但我将要爱人从一粒种子破壳的阵痛中醒来，我毁灭于物质的信，还有为信作为灵魂之船而毁灭了物质之水，是要将重新塑造的大真之爱寄放在灵魂的每一个新艳的日头。

罗某人

一八七

       每一次对生命的阴影投出肃严的注目礼，都是对生存安之若素的灵魂在等待末日的召唤。
       这样的召唤，像渔人网中挣扎的鱼，失去水的感觉，目中的天空正像被杂乱之足覆盖的沙滩，在迷梦的远处消失。
       爱情的河流，已没有自滤的功能。伊甸园的纯情传说，如果为一叶而成菩提，那赤裸的生命，为何没有自助的勇气？
       谁在春水那一岸，捧了泪一洒千万年的苦衷？
       谁在秋荒这一渚，想了千丝万缕的相思仍然孑然一身？
       在波光粼粼的梦想之河的中央，我默默无闻地将桨橹插入流浪者的水域，末日的长度在有限的颠簸中，以生存的幅度，以坚贞不屈的力量驶向滚滚忧愁。
       啊，是谁在没有航标的黄昏之川上召唤，召唤一朵彩云或一颗巨星降临？
       又是谁，在群山淡紫的连绵起伏中，展露无极之外的无极？
       我的爱情是大千之界最后的结论；一种爱的疯狂的冲动，在万物无声无言的静谧中化为最终的残骸！
       不！
       我将在视像暂留那一瞬间成全我的自己，让末日的召唤定格在我千分之一秒的心灵拍摄之中，珍藏为永远的爱情。
       使末日之灯照亮我重返永生的路！
       使爱情之痛冰镇我末日召唤的梦！

罗某人

一八八

       我步履维艰，爬过一堆史前的乱石，摁着脉搏估量爱恨之后这般心力交瘁的价值。
       但我不能为物质的秩序、心灵的疾病而倒下。
       那是累积了千疮百孔的人类的不达饱和的脸，生命的春天的甘霖一样掩饰下的微笑，此刻倏然远离生命的形象。
       我所讴歌的思想在某个无缘的时候合流，无欲的意识开始猛烈冲毁爱情对生殖的承诺。一条生命之途，如情人的肠管制作的琴弦，演奏着思想者秀出林野的磨难。
       太阳，卵核深处活游的文字，记载了春宵之后一眼即穿的黎明。
       多么短暂的时刻，不容人落地就要起飞的风中之烛，溶入了爱情那鄙夷虚假的潮水，来到我深夜的记忆的门口。
       我已不能行走得太急，迢遥而弭患的思想之地，从一截岔开阴阳的树桩上站起来，阻挡真美的善意走得更远。
       我暴烈的口语重温二十岁那样的忧郁，一个只在日记中出没的地理芳名，让我火一样的语汇充满了碧绿的宁静，玫瑰色的缠绵。
       貌似公正的史前的化石，它们冷冷嘲笑着背弃生命与爱情的流浪，它们不肯为史前的秘籍而为人们捐献道义的根据。
       优雅而寂寞的桫椤展开了爱者那动人的素冠。从城市恶瘴中潜行而至的人，你可望在素冠的超然中采撷得思念的一绿？
       湿漉漉的山道蜿蜒了湿漉漉的无望的目光；皈依原始之欲的耳轮，为无欲则刚的条幅而聆听到现代人无耻的堕落的。
       烟雨笼罩了神圣的思想之峦；万念如烟的深处，无数偷渡的喘息不止的对生命的拜谒，泼洒在素洁的宣纸浸渍的淡雅凄悒的墨中。

罗某人

一八九

       “年青的人，你为什么不能让肚肠饱暖，然后去求取终日无所欲求的生活？”
       “啊，如果我能从你的霜鬓中拔下一根苍白的记忆，我就会将它转变成食物，填满我肉体那辘辘的饥肠。可是，把智慧当甘泉，以仁慈作饭食的老人，我精神的饥饿已让我如品甘美之食，而当我真的无力喂养灵魂的时候，谁在我精神的田地里培植我一畦郁郁葱葱的生命？”
       “人的思想在酒精里泡着，人类就不会为梦而苦恼！人们都这样做了。年青的人，如果生命的温饱仅存活于对万物万事单纯而优雅的抽象里，人类将最终陷落在无穷的烦恼之中。”
       “啊，老人家，我不是你猎枪下的那只红腹锦鸡，要在下意识的梦幻中让枪口成为生命洞开的坟墓。我也不是你肩膀上这杆孤独冷傲的猎枪，要以牺牲无意识的眼光惊骇之际的生命来剥光佳肴。我没有你一生的苦累，可我同样没有那些人无限的荣华。啊，老人家，我就是在囫囵的桎梏中同样怀了梦想，那是为了我的生命和思想不要沉沦于令人唾笑的葫芦，面目狰狞的睡眠。”
       “掠夺一个无意识而消亡的生命，是等待一个再生的机会，这机会成全了作为人的某种不可张扬和自满的私欲。啊，年青的人，我不是智慧的暴徒，书本上的只是是骗子慈祥而无能的结晶，它使人成熟，却同样无知。所以我不能排除在硝烟开膛前一滴鲜血开出的花是罪恶的荫庇。你不能度过俗世的河流，那你必须明白我度过千山万水那形销骨立的生命，或许，它们从属于理想主义，或许从属于极端的个体。”
       “你不是生命的真相，正如你不是爱情的翅膀下面那永量的浮力。生命在这个地方消失，在另外一个地方蹭动而起的，是大自然重新的造孽。我所渴望的是一个以生存为前提的生命的真相，死亡只是想听听异地的语言，一个稍纵即逝的语素的发音。有人为死去的痛苦而欢乐，有人为活着的欢乐而痛苦，我呢，在一种来自于天性深处的自我认定中，默默苦寻着那片未被开垦的天空，永生的幻觉。”
       “唉，年青的人……”
       “我想知道爱情在你的身上撒布的谎言，但我不能为了我的孤独而伤害你的大仁之心。当爱情成了狭义的概念的时候，我的大义的老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因为肉体而认知假恶那无上的丑陋？生命最初的来源全然因了爱者未着修葺的冲动，可最后的笑料却是爱情让生命成为附庸，死去的灵魂远离肉体，而肉体却在飞扬的尘埃中尽情欢笑！”
       “我已经老了，能走动的心机绝不是为了爱情。残存在夜里的非分之想，全在于悔改乳臭未干时对生命犯下的过错。两只眼睛容易看错方向和一个阴损的对象，就剩下一只吧，可它看穿了心灵，却又找到了伴侣。我不懂狭义的爱情，年青人，一切听来过于文雅的东西都对爱情有害，对生命是一种连扳机也会生锈的侮辱。我的一生是自由，因为我走过了这么多的山水，它们让我明白，人只是一粒沙子，一棵小树，一条山溪，只有山水才配解说人的得失与恩怨。”
       “你并不相信曾作为你心烦意乱时的爱情，因为你对生命保持了一种自然状态下的认可。我的言语并非在于故意的雅致，我只想生命的形式不至于太庸俗和市侩，生命的内脏不至于太过优柔。两只眼睛看不清楚，就留给耳朵吧。假如连自然界的清音也听不见，那就留给心灵吧。但我们没有这份自由，隐士式的形式也仅仅是在隐士的名分上向世俗寻求报偿的形式。自然的音容，早已不在心灵的鼓荡之中。”
       “年青的人，如果良知和坚强能使你快乐，那你就随我走一遭吧。”
       “那是你的路，我可以以速写的方式画得它的经验的颜色、教训的坎坷，但我不能践踏它的苦痛，寂寞无傍的冷清。我必须从人世的阴云中掘开一块缝隙，点亮我的自我的光辉。我没有路，所以我拼命地跋涉！我没有财富，但我同你一样拥有良知。我的智慧的老人，假如我已经失去生命的可能，可我还有思想的灵魂对自我许诺的必然！”
       “如果爱情也是这种必然……”
       “我将是所有爱者与被爱者一个完美的苦修的样板！”

罗某人

一九0

       “从红尘滚滚中消亡的人，阴界的那一方，可有太阳？”
       “让我变成冰水的血液告诉你吧。”
       “我无法看见你的形体，便和你的灵魂在一起，梦想依旧在我的身边。”
       “请莫以梦来偷窥我的一切，阳光早已被虚假但成熟的爱情带走。我已经没有形体，但我灵魂已达至练达！”
       “请任性一些，就像纯之又纯的天真，是荆冠或乌纱，都不是过错。”
       “我在穿过天界之前，也就是赤身在阳间做爱，也是在枪弹还不认识我思想的时刻，我就这样认真地做了。”
       “慧美的心肠，达福的极致，都在那一刻让你心满意足了吗？”
       “不！我是为爱情那过分优美，而在现实的推压中选择了自取灭亡。福分与智慧、美与爱情，善良与真实等所有在爱情的面前下跪的词句倒是得到了充分的虚构。我们仍然只是形体的重叠，心灵却各据一方。”
       “如果望穿红尘，一切都将取之于自然；如果爱而无情，一切都回到公平。可是，我的朋友，既然结局已是永恒，为何你要在枪弹的亲吻中走去？你不是怀了梦想而谢绝人世的冷暖么？”
       “我太爱‘人’，因而肝肠太软。愚蠢的爱情就像一个暴君，让善良和宽容成为罪孽或笑柄。我没有看穿尘世，我的忧郁被忘情者的新爱出卖。我扔对‘人’的磅礴致以美的赞美，但我彻底憎恶‘人’的诡谲。”
       “爱过就无悔，是一句多么漂亮的谎言。为纯美的爱之享受而成全脸面的荣光，使爱情走不到既定的终点。‘人’的逻辑不是以爱为目的，而是以爱为手段的，而以爱为终身性样的人，将失去一切的倚靠而被人哂笑。我们赞美爱情，因为爱情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就像天界的星星，给我寒冷的张望，却不给我一丝儿光明。当我们醉生梦死地为爱情举起啤酒，爱情是从嘴角溜失的那一点液体，倏忽消失在干硬的地板上。”
       “爱情使我们满足于自私而危险的狭窄空间里，成为两具遮遮掩掩于人世凶顽的灵长。那时，我们的友情在哪里？”
       “在所有应该以关切才能优秀的时间里。我们只有在失去爱情的时候才会想到自己还有朋友。但朋友只不过是多出的那条路旁边的栈房或商号，只在黑夜或饥饿时分方能呈现出价值，然后，它们就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让尘灰覆盖。”
       “但我已失去了这一切，包括记忆和梦。阴界的水声，是我日日必须聆听的乐音。寒冷和酷暑双修品性的阳世，在这里只有湿寒。”
       “人类的先行者都在那儿吗？”
       “不，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正如一切都没有了。”
       “我要到我的爱人那儿去了，朋友。”
       “你必将被另一颗枪弹放射到另一个无边的黑夜中去，连同枪弹的声音。”
       “我对‘人’无所奢求，但作为‘人’的歌者，我将要走了。”
       “你不必拒绝梦！”
       “我的一切中所剩无几的对美的追求和玩索，将会事必躬亲，孜孜不倦，一如往昔！”

罗某人

一九一

       “孤清的爱人，苍老的风已吹干你脸上的笑容，你沿着皱纹被岁月忘记的路无穷地行进，可有谁伴你回归那与爱人想恋过的老家？”
       “我结识了很多的日头，毒的，温顺的，却从未结识过一个亲切呈现祥瑞的人，尽管几十年前我也曾成为一个人的爱侣。老家在何处？在一块洋槐掩映或苦谈树婆娑的地方，还是在贝聿铭三角抽象建筑的腹腔？不，它不在这些食肉动物单和附庸风雅的地方，也不在伪善者豪华的别墅，假道德者以拉斐尔的裸体女性装点性隐秘的卧室里……孩子，它在你目光不能触及，耳力无法聆听，却能以心灵稍作修饰便能棚壁生辉的心里，深深的心里。我的老脸已被人忽视，我的经历只有长路之尘和无数的风霜知道。至于我的笑容，那是在不久以前我就将它敬赠给了上帝——我此生在无尽的错误之后终于悟出的真美。”
       “我曾经为你的忧伤而流泪，劝慰我的人们将良性之语发挥到极致，可是我明白你的形象将是我未来的结果，我为失去的爱人和即将的寂寞而叹息。你步入我未经成熟的演习便直接闯进老练之境的生命里，让我的文笔不敢放旷，自满。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孤清的遗人？”
       “孩子，把你的仁义转送给你所结识的人吧，人类缺少的正是这个，还有对心灵必然的认可。我已不属于这个生计盎然的世界，连孩童和与我一般苍老的人们，他们的达观与天真也不属于我，我除了我自己，不剩什么东西了。我的这个我还活着，我的那个我已经死去。二十年前我在爱人的坟头栽种了四季的花卉，春天的玉兰，夏日的玫瑰，秋天的野菊，冬日的腊梅……她是抛弃了我的贫穷而爱我的。同样，她也是抛弃了我的贫穷而离开我的生命的。当她和上帝见面之后，我才能在她离开人世的地方痛哭。也许，这样会更美妙些，如果到离别那一日才将爱情诀别或在阴府里宣布爱情的变裂，我就是想死，也无死法啊。”
       “她投身于另一个人的怀抱，换得幸福之想，你也该满足了。但求一个人扛举的岁月不要轻易着地，护着一个完全逼真的幼嫩的梦，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智者。经验和孤独告诉我们，相恋至深的男女也不同属于一个上帝，人类的诡辩就是以为自己的上帝绝对相异于他人，不，不是这样，苍老的遗人，人类在爱情和生命两方面只在共性上存在一个上帝。如此，你才这般清醒地浪迹四野，大自然的真气，使你的老骨头成为一根信仰之笛，为大爱大仁的人们吹奏一曲浃肌透髓的乐曲。”
       “你的言语不是二十七八岁的人的心思所能倾吐出来的，我的孩子，你瘦小的身躯是如你容纳了人世的烦恼而将它们提滤出来的？当年我也是你这样，为追求一个形体上的单薄之美，一份心灵纯净之举的心魂而加倍地为所从事的工作而认真得发狂。这正是我们的福祉，上帝所赐予的福音之笺，它随时要我们在上面记载错误的美丽，正确的忏悔。是啊，人类的上帝就只有一个人，生命的情场因上帝的存在而充满了浪漫的痛苦，快乐的热泪。”
       “有人水，上帝已经死了，苍老的遗人，爱情在哲学的思路上踯躅，意味着什么？”
       “树棵在狂风中弯腰，并不意味这个树们的卑怯，它们会在阳光的抚摩中重新伸直身体。一个过分幸福的人和一个正在绝望中狂啸的人，都看不到上帝。爱情不会因为思想而止步不前，上帝只在高处，混沌和浑浊的人将无法看见，无法感觉。”
       “如果我的爱情需要思想，它能否成为婚姻？在金钱将爱情导演成性欲的时候，我绝不指望爱情成为一个浅薄的家庭，一个连锁店内陈列的有序的生存模型。如果生命别无选择地承担了生命必要的重荷，那爱情走下圣坛，逃出文字，男女之亲，是否应该重造？”
       “孩子，一个人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心脏和大脑，另一个人也不可能随了我们的思维运转，个性使然啊。我的孩子，爱情只在多情者的梦中出现，在平凡的世界里，爱情在人们的生活中现身。梦与生活，相克相生，我们能说点什么呢？”
       “人种可以遗传，思想和生命只在这个人闭目前停止传播。我们不能成为别人，也许爱情就是不存在的，那么，我孤清的遗人，你可曾为你的后人留下点什么？”
       “说到这个问题，我就得像风中之烛一样摇头了。我无为无能，正是造成我如今着个面目和处境的前提。孩子，后让恩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或者说是一个什么意义的载体？我不懂，我存在于我的流浪之中。我多想回到现实的日子里，做一些一个老人应该做的事情，别为一些空洞的论议而迫使自己受苦。但我愿意在天年已将至的时刻和你一块聊叙生命与爱的思想，现在我告诉你了，孩子，我是在极度恐惧在年老之后成为后人和他人负担的情形下，让自己重新认识生命的。成为被人的负担不是苦志者的愿望，你应该从你的‘边缘人’中重温这个命题。”
       “钟情于爱的人在为地狱之凄凉作改进的工作，而以爱为玩物的人们，却在日夜盼望中升入天堂。我苍老的遗人，请带我走吧，能成为思想的伴侣，正是我的苦命和使命。”
       “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你已经做了。”
       “我已经做了？……我会因此而无怨？”
       “请记住，孩子，我的笑容已出现在你的脸上，我的年青正在呵护之中成为你的时光。这是我唯一的礼物。”

罗某人

一九二

       “我能忘记那些曾和我欢颜的人么？如果如此，我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应？”
       “……”
       “你的冷漠就象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溜走，让黑铁的枝条如一个遗民客死他乡一般，无处诉说旷世的寂寞。我抗拒了欲玷污我面容的吻，你告诉我，在此之后，我是不是该和你一样冷淡人生？”
       “……”
       “你经历了什么样的苦痛，让你的眼里饱含对生命的复仇之焰？我们对生命一无所知，生命对我们也一无所求，谁对谁都不是罪人。”
       “……”
       “你为什么不言不语？难道是生命的尊贵已不容人多嘴多舌？或者要以爱情报答人诞生于尘土的苦楚，就必须让我们在远离功名之后永远沉没在污秽的泥沼？”
       “……”
       “我已将愤怒降临为包纳万象的气度，人们将在某天清醒的时候为一方清新的时空而惬意地生活。你能教导我的事业从一而终，也能传讯我的爱情亘古不变，而且将我的愤怒上升为上帝温柔的呵斥，让我垂目，百般恭敬？可能吗？”
       “……”
       “你是思索的幽魂，怎么在人世的冷肠间游荡？我为生存而疑虑万千的你的陌生人，怎么在你的阴沉中顾及生命的真实？”
       “……”
       “用你的眼睛望穿我的眼睛，将它们收回来，看我不惧身前身后之名分的天性。自从我登上我对文字许诺的高度，我就不愿下山。啊，用你的眼睛说话，可你始终将它们死死地闭合，你的观摩将从何处取得？”
       “……”
       “啊，使我遗忘了红尘之诡谲，风雨之暴戾，人情之寒冷，前路之多舛的哑人瞎者，请接受我的叩拜。如果我也仅能以对人世亲密，却只取得冷漠的耳轮静静的聆听，同出芸芸众生之象，恍惚迷离之事，我将从此抛弃色彩，语言和理念，在一种来自天外的声音中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