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孤独（续三）

罗某人

二四七

就在磷火擦燃时间轮回的那头，坟茔和家园二合一统。
就在腹心涌动的肝肠绾结爱之欲，却还不清累累债务的时候，落木柔和它的名分退避野山的悲喜里面，可否有我抱醇添香的神性？
我构思着爱人躺在我的构思里，一夜贪欢，便是三生三世。
谁撞醒在一片枯叶里打盹的秋天？
谁为这个世界仅存的两个人主持最近的对话？
就在雨的身后，谁种下芭蕉和菩提，在幻象的幽林深处，含笑而泣？

罗某人

二四八

无数个夜晚对明月抱以苦心的期许，以慰疗我这个瘦小而孤独的异乡人。可你业已使我得到一切，而我的心力便能抛开所有偏见，将忧伤的诗意从芭蕉丛中收回。
月亏如刀，割破了云彩。我听见我足音，同它的光亮一样为碧蓝的夜天漫步。
这种心事是一种非凡的意义，它在夜入黑暗的时候，才明白光明是另一种黑温暖，这种黑暗亮开了秘密的心灵，为了苦痛而赶紧闭上了双眼。
啊，就在这样敲着冷骨守护独身的夜晚，我将歌声远远地传出，像月儿身边的星辰，已经明白了爱情最后的亮丽，而你正深入月光，洗涤我尘泥糊涂的凄凉。

罗某人

二四九

“我是上帝失落的最善良的种籽，只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
“贫瘠是善良最好的营养，它一直以智者的深沉和冷静告诉我们：清寒的生命，不仅造就了天性，而且不让爱情发霉。”
“但爱情使我们犯下太多的罪孽，忘恩，自负，懒惰，虚伪，甚至撒下弥天大谎，但上帝要我们将这一切交给过去，换回宽容。”
“爱情是一切美好愿望的起源，也是一切伤害的魁首，它不仅使善良的人变得愚昧，也使恶棍有了些许的善良。”
“是的，我们对万物万事抱有太多的希望，就是因为我们的骨髓里潜藏着的都是善良，它软弱、怯懦，自私，可又那么高贵，像一朵花卉在老妇的手中，就有了安宁、水和春天。”
“也多像清贫的脸上，总会有一个吻留着，为了上帝，不着一字。”

罗某人

二五0

“如果活着太有意思，爱情就失去了它卓越的美，那个永恒的人正迎面而来，活着就是转眼的瞬间。”
“我不敢交出哪怕万分之一的日子，就像我不敢奢望将你交给我，或者是上帝，以及魔鬼。最美的故事存在于黑灯瞎火的梦中，午夜多长，梦就有多香。”
“请原谅我的悲凉，它使我感觉到生存已经失去意义。”
“忘记它吧。让我们回到自我，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
“把灵魂出卖给了自己，我们便可永恒。爱情在这种意义上才能保持自尊。可这个世界，却将灵魂出卖给了别人，仅仅剩下一副尴尬的笑容，为墓碑上的名字作了冰冷而古怪的陪衬。”

罗某人

二五一

请将你阴柔的笑容褪去，我业已打算在即将莅临的时间里离开。你已经有了假意，在笑容的仄缝间流出。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爱你的迟钝、冷漠和相处的恐惧啊，有了无所顾忌，心平气和，也有了无处申述的悔恨，一份烟雨般的凄迷。
你的桂冠还没来得及戴上，空秃的头颅显得可笑而圆满。思想接住了光辉万丈的太阳，这一顶桂冠，被你遗失在处心积虑的长夜。
我在荆冠上俯去一个吻，将它扣在梦上，你正到来，我坐在血汪里，沿血管里的桨声远走。
请将怜悯收回，我已经没有菩提，也没有了依靠，而我却拥有了天地间宽绰的空间而流连于单纯的自尊里。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爱你啊，有了快乐，舒畅，也有了辛辣，有了寒冷。

罗某人

二五二

爱情必须衍生奴性么？生命，必须僵直一个忧伤的等待么？
卑微的生存安全，没有对生命那多愁善感的倾吐，爱情就为了一身温饱，那是多么自然的事情啊。
为什么要听命于一句虚假的诺言？为什么宽怀的人一次次失去爱对爱的报偿和恩泽？

我坐在水边，凝视着潮水将你的背影抹去。这时，我砸开束缚的灵魂，随万古的江河流徙到远古的边缘。
那里，有一株参天大树与我互相悬望。我看到世界的风骨有节律地生长，与我的爱情的本质相同。

罗某人

二五三

继续导演你的岁月吧，我的魂。岁月的天幕上缀满了玉清如滴的星辰，它们的房舍里充满了一个笛手的梦。
你不能就此打住你的思路，我的魂。一条抛弃了所有惊疑和过度悲欢的思路上，嵌满了水上的流云，石头上的苔衣，四季的长叶。
我将在你的美丑中提取美丑的元素，在你的泪水里寻找爱情，在你的病痛中彻悟健康，在你的肩头接过命运的重量。
请继续你的怨恨，我的魂，让人世在你的怨恨中清醒过来。
秋水中出浴的明月，是你绝不熄灭于纷扰的原度的光明，我在其间成了黑暗，也成了你终身的天空。

罗某人

二五四

做你的情人，我的心腔里斟满了金色的阳光，我为着古老的法则里获得亲密的感觉而欢度每一分钟。
我轻轻地接住你的双唇，你甜蜜的忧郁在此刻消融，你的吻在我的凄清里偎依着我。
透过你的绿叶，一朵花儿深藏在春天的腹心。
你的枕边弥漫着夜来香的芬芳，它们正挟着晚风飘进窗来。
你念着我的诗句成为我的情人，我垂下头去，眼中的水光驱散了我视野中厚厚的夜晚。
每个人都见看见，却绝不能明白，我们相伴坐在永恒的孤独里，成了一个世界。

罗某人

二五五

你的绣唇嗫嚅着神圣而秘密的句子，就像在万物合鸣中抽出的真正的音乐，使我的歌声隐身在一丛丁香背后。
仿佛听见苞牙张口时那嫩嫩的惊喜，转念之间，对时空那羞怯的叹息，对泥土清香贪婪的咂动，出现在我门口。
我的情人，只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才能惊觉，没有一字的爱，才是一部完美的辞章。
我们得到了遥遥一生中为美激动的最短暂的一瞥，得到了流浪的路上一个朗润的晴空，得到了漫坡逶迤的枯萎草木的秋天；
得到了失去欢乐后的傍晚，炊烟袅袅的村庄里存放的无可怠慢的思恋。
啊情人，你延长了我连上帝特不可对给的神圣而秘密的欢乐！

罗某人

二五六

我即将和你永诀，这无可描述的恍惚。
票根上打上了最初的契约，撕开后，欠下的债务何时才能偿还？我预备着逃亡，赔上一生的良知，连同卑鄙者那卑鄙的秽语，我都如何偿还？

我在票根上做梦，抚着别离的忧伤和潜蛰的淡淡的喜悦。
无数欢乐与百无聊赖的时候，我都忘情地在一个名字上跳舞。
往昔的欢乐追念的爱情，如何在今日的苦痛中追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我已决定启程，这无可刻画的惶惑。
睁开双眼，面前是路，还是坟墓？
啊黑暗，光明的爱人，正与谁携手决定长旅的颜色、水光和一个季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