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爱松 于 2012-4-7 18:45 编辑
宫殿,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存在着
——简评爱松长诗《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作者/张雷
阿尔罕布拉宫,伊斯兰教世俗建筑与造园技艺完美结合的登峰造极之作。
十九世纪的某一天傍晚,西班牙最伟大的吉他演奏和作曲家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来到了格拉纳达,看到夕阳下苍茫,悲凉而又玄秘的阿尔罕布拉宫,感悟人生和命运的起伏,思绪难平,遂创作了不朽名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所有的回忆——大理石的圆柱、构成迷宫的长廊、彩砖铺砌的地面、赫赫武功的君王、婀娜纤丽的宫女、风情万种的饮宴;口口相传的轶事、图册文字的记载;吉他、羊肠弦、轮指、颤音;邂逅、怀念、弹奏、神伤……激情而又孤独地汇成这首长诗所吟唱的主题,内蕴一种深邃而又随意的气质,“只有触弦的一刹那/被精细地消耗着的时间/奏起这悲伤”(《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第一部《记忆》之10)
长诗《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以下简称《阿》,阿拉伯数字为节序号)共分《记忆》、《祈祷》、《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手记》、《致敬!安德列斯·塞戈维亚》、《给练习者》5个部分,100节。以泰雷嘉的同名吉他曲中那种复杂的忧伤气质、敏感而又温厚的旋律精神紧密结合着全诗的1500余行诗句,同时又不乏弥散性的指涉意味,并共同追求一个总体大于各个局部相加的意义价值与审美效应。
乐为情衷,诗乃情动,在揉合了壮观悦目与绮丽纤巧的奏响和倾诉中,一行行展开诗句,追想历史、追想繁华、追想曾经的欲望与迷惘、追想远方的道路、追想永不衰竭的激情源泉,是爱松长诗写作的本质所在。在这样的写作面前,那些浮躁喧哗的功利目的和充盈小我欲望的写作,都顿时显得黯淡无光。而诗句中绵密回旋的诗性思考和跌宕不安的情感颤动,也正是这个长诗价值的不同之处。据说,曾有游人被阿尔罕布拉宫那种基本结构极其简单,但整体却纷繁复杂的装饰所震撼。而面对这首具备同样气质和风格的长诗,读者确实需要利用安静和耐心来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解密符。
“宏伟的宫殿
只有靠这点孤独
才能进入”
(《阿》第五部《练习者》之86)
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曾经这样写到:“什么是诗歌?/远航的船只/没有码头。”解读这首长诗,面对诗人不同角色的化身、不同的言说方式:或独白、或旁白、或主观、或客观的自语、对话以及歌谣吟唱,目光追随着这艘远航的船只,无异将经历一番神秘而奇妙、激动而不安的奇境探险体验。
当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诗句上时,尽管经历了那么多隐喻暗藏的描述和不同意趣的领略之后,我们还是欣慰地意识到诗人并不想将内心激荡的情感变成一场无休无止的叙述盛宴,却是适时而巧妙地终止了对这座回忆中的宫殿的精密叙事和重建,虽然他依然拥有再次展开的权利:“沿着回忆/他回到了原地/他慢慢捡起一块砖/砌在/另一块之上”(《阿》第五部《练习者》之90)。于是,全诗的开头一节和结尾一节,诗人有意地共用同样的一节诗句,但在排序上做了颠倒式的回文处理。诗歌的结构由此被重新编制,无限循环的可能性成了心灵体验与回响的隐喻,而 “红色的城堡”则成了引动无穷无尽之回忆的节点。长诗的开头,位于阿尔罕布拉山上的红色城堡静默在夕阳下,一双试图演奏的手,“指尖上翘起/一些沉默的沙砾”,“琴弦上传来心跳声”,“阿尔罕布拉宫,垂暮的老人/遥望尼罗河水/泛滥青春/黑暗幽深的笑”(《阿》第一部《记忆》之1)。屹立于苍茫背景下的宫殿成为真实的背景,“沉默的沙砾”是历史在时光中细不可数的沉淀,扬动的指尖即将奏响像河流一样深邃的心灵之音,这将是少年对刹那间感受的捕捉,将是老人心头展开的一场对感伤、凄怆、悲凉、孤独的回忆巡航。最后一节诗中,同样的诗句重复出现,历史之重渐次成为弦音之轻,并以此获得更为永恒的存在价值(同样的,也成就了诗歌之轻,诗歌也是一种音乐形式):“黑暗幽深的笑”、泛滥的“青春”、遥望中的“尼罗河水”、“垂暮的老人,阿尔罕布拉宫”一一化成“琴弦上传来心跳声”,那些长久而沉睡的“鲜血与光荣” ,俱成为泥土中混杂着的“一些沉默的沙砾” ,历史的实体消解,结果是“红色的城堡”呈现为夕阳下的弹奏者指尖上缓缓流动的音符。(《阿》第五部《练习者》之100)。这种渐次潜入宁静深处的深沉喟叹不言而喻,这番转瞬即逝的短暂、寂灭之下却又生机宛如的心理情结,已渐得禅的透彻。然而,这样的透彻感受,并没有减轻诗人对历史和现实的关怀,以及对回忆和当下的珍惜——全诗结尾处,又一座宫殿在指尖上的重现,这是诗人对烟一般消失了的曾经所给予的明确回答:不要为盛世宫殿的消失感到痛苦,它将被别的并不逊色的形式来代替。看似形而上的玄妙,却具备对世事人情景象的睿智洞察。诗人由此含蓄地揭开长诗演绎所实现的结论:“宫殿,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存在着”。
屹立在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成就于吉他琴弦上的阿尔罕布拉宫——悬浮在作曲者、演奏者、练习者心头的阿尔罕布拉宫。宫殿的辉煌因回忆而永恒存在,宫殿永恒的辉煌因回忆而获得延续,存在与回忆在神往的心灵间愈发被敏锐感知,成就出恢宏、博大、坚韧的品质,这是一种物质存在从时光中升华为永恒精神的秘密,是凡人所能感受到的、近在咫尺的天堂显现,而诗人的使命,正在于对这隐含不显的真相与本质,予以特别的揭示,以诗性的明澈与震撼留传未来。
再读一遍这光彩耀人的诗句,辉煌的精神、深广的象征将由此展开:“我们修建我们/唯一的家/我们却不住在那个地方/我们创造伟大的心房/我们却/不住在那个地方/我们因此/献出了血肉和骨头/我们仍然/不住在那个地方/我们只能把/唯一的灵魂/安葬在这/深深的堡垒中”(《阿》第二部《祈祷》之27)。
阿尔罕布拉宫,红色的城堡!“谨此/献上绝望的轮回之音/谨此/献上颤动的手指和/光荣的力量/照耀这/阴郁的黄昏 ”(《阿》第三部《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手记》之41)。这是对阿尔罕布拉宫最为虔诚的回忆方式。“绝望的轮回之音”可视为虔诚的品质,“颤动的手指”和“光荣的力量”驱动着这种精神的传承与延续,以此照耀短暂、忧伤而宁静人生。因此,“最重要的一句:/‘红堡才真正需要/泰雷嘉’”《《阿》第三部《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手记》之52》),可以在此重申一句:泰雷嘉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指泰雷嘉本人,也是指同一条道路上步履匆匆的前辈、是当下的我,也是未来的你。光荣的使命在这条道路上的无数人间传递和发扬,无法阻挡:“他的使命如/摩尔人的使命/宫殿是沙与土/欢乐的王国/吉他是血与肉/碰撞的魂灵/阿尔罕布拉/拨开云层/始终得见!”(《阿》第四部《致敬!安德列斯·塞戈维亚》之68)这箴言般铿锵的诗句,仿佛是一道精神传承上的誓言。是对使命接受的誓言,是坚信未来的誓言,理想坚定,不畏艰难,如同不惜奋斗一生的朝圣者,深信“阿尔罕布拉/拨开云层/始终得见!”探究根源,不仅让人感叹:这种坚忍不拔的信念与追求,又何尝不曾闪耀着生命存在的尊严之光?
与这些充满荣耀的献辞相伴随的是一颗不断变化、求索、超越、反思的心灵,是代表着生活在当下的“练习者”。在第五部分《给练习者》中,时刻跃动着与生命、求索、存在困惑的思辨,诗人通过不同侧面的描述和比喻给予多方位的呈现:“许多把钥匙在手指间/晃动/他不确定该用哪一把”(《阿》之81)即便练习者暗自得意于资质上的天赋,“双手是父母遗传给他/最骄傲的一部分”,但“宫殿的结构令人眩晕/他一直在寻找一条捷径”(《阿》之82)与此同时伴随发生的,是另一些可称之为困扰的日常经历碎片:“厚厚的老茧”、“懊恼”、“对练习厌倦起来”、“彼此纠缠不清的男女间亲密关系”、“时间与事件的积尘”、“许多难以理解的问题得不到最正确的回答”、“你怀抱着的不过是/一个虚拟的回响”……它们不时在练习者前进的道路上尖锐地闪现,并通过这些毫不留情的真相细节铺垫,从而揭示出面壁十年的艰辛完全是根源于一种更深切的、关于生命存在的反思:“他开始怀疑/出生对于一个音符/是真正存活的存活/而出生对于自己/终究是死亡的伊始/他开始害怕世界/真正喜欢上了/音符活生生的气息”(《阿》之84)由平凡的琐碎直指崇高的精纯,在重现荣耀的道路上又不失人间气息,这番鲜活的注释足以令一个普通读者豁然反省,原来追求恢宏博大的理想,全是一种普通人可以在俗世中身体力行的作为。当然,面对物质世界空前活跃的诱惑,诗人同样清晰地、毫不讳言地宣称:“宏伟的宫殿/只有靠这点孤独/才能进入” (《阿》之86),直接袒露出一个追求精神家园者不可随波逐流的品格质地。
如果把《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看成是一个生命在时光的流逝中进入另一个生命,以此获得延续与不朽的象征,诗歌的命题便昭然若揭。“这是我的伊始与终结”,最初的回忆成了最后的记忆,出发成为终结。这个回忆的世界,具有短暂而又永恒的意义:“音符/此刻已成灰烬/音符已幻化成水滴/阿尔罕布拉/放逐昨日的梦境/在手指与琴弦的交替间/岿然耸立!” (《阿》第五部《给练习者》之99)
这是一首呈现历史与回忆的诗歌;是一份解读名曲中蕴含于宁静之下的忧伤与复杂情感的文本。“它们如此存活/感受着/尘世的黑暗与阳光”(《阿》第三部《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手记》之56),这意味着,这首长诗需要的也许不是某个人笨拙语言的诠释,而是需要你耐心长久的倾听与不期而遇的共鸣。
附长诗《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地址链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540225a0100dzte.html(1-60节)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540225a0100dztw.html(61-100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