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长篇散文诗连载）（续）

罗某人

二十四

       男子汉不是一尊古旧破损的雕像，只能冷冷地接受风雨和尘埃的洗礼。
       当沉重的心事在指头流泻，一怀炽烈的愿望印证了多情而不倔的秉性。
       四月在陪伴我们一次又一次无从补偿的奔波。
       四月是爱人蜜甜的轻吻，老友腰板直挺的信任。
       虽然我们渴求的财富只是因我们仅仅能理解一部分人世风情而折扣，
       所有的梦想，就跟伤感一样同样能够来到我们的身边。
       校园的钟声敲响岁月坎坷的旋律；在每一份展望来日荣光的眸彩，在狮子山的海棠里闪动灿灿的光辉。让风中破云而出的夕阳，照彻我们甘苦与共的朝朝暮暮和浓郁风弥下意味深长的戏剧吧。
       坚硬的思绪，在陌生和熟悉之间，承先启后……你们扮演人间最高亢的不甘寂寞，滤出关于真情和我们的努力……

罗某人

二十五

       像歌声催促一切有机的想象，像一场平淡如水的相处，将你们呈现在我命运的花海里。
       六月的门前，才刻骨铭心地明白伯牙摔琴的悲怆！
       想以伯牙的高情，像以我耕种我小小芳园的奋斗，把所有的寂寞和不平换成满仓的收获。
       可是，当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一切呈现给你时，别离的日子已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思念，又将成为我的漫漫长夜……就在这样的时候，全部灵魂的颤栗因幸福和辛酸的交融而迸发出一声永恒的祝福。
       向往太阳的故乡，在透明而没有尘埃的方向。我掉头迎着你穿过寒冬和隔膜的双手，紧紧握住流泪太多与微笑太少的季节。
       来日依旧是深沉的天性；
       那以客居的刹那作为生命和友情最美丽动人的见证，伴随我们走过人生的千山万水……
       ……

罗某人

二十六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你……摇曳的烛光，是我来世与你的姻缘。
       六年了，你睡得好沉好沉，而在世纪末的风烟里，那覆你长眠的黄土，可否给了你彻骨的温暖？
       我诗情的奔流已快接近尾声了，你也知道我无心于占卜诗的未来。可是，让我在这最后的倾泻里，把最幽静、最深远、最美丽的地方还给你吧。
       这是万籁俱静的时候，世界无一不在深沉的冷落里与清醒的一切作暂时的告别。就让我在无人搅扰的时候，把六年来所有的梦境和要说给你的话都说出来吧，在世界的那一头，你能听到吗？
       可是，我的生命，我能说多少给你听呢？

罗某人

二十七

    我等着你摇响我爱的风铃，轻轻飘在你刻意的寂寞里。你默默地认识了我的面目，在有月光的晚上，完成了我们共渡生命之河的婚礼。
    我惊讶万分，这爱来得太早太快啊，可又来得那样迟晚。
    当我们轻轻地、轻轻地替对方弹去身上的草屑泥块时，我们就在心灵深处默默祈祷：愿情意永存，天长地久！
    那时候，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那是被风儿挽走，还是被我们的手势羞走？
    当我们缓缓地用手指梳理对方头发的时候，我们就紧握着双手，深身地祝福：愿青春长在，生命之树常青！
    那时候，红红的残阳以最后的努力供给我们诗一样的光晕，远远地将我们安置在童话世界的中央。
    当我们把头紧紧地伏在对方温暖的怀里的时候，我们久久地闭着眼睛默默诵念：愿两心永不相隔，愿人间好人幸福！
    那时候，月华如水，在林间停止了光彩班驳的漫步，将柔和缠绵的圣洁之光与我们共享。
    你摇响了我爱的风铃，那是我今生的阳光……

罗某人

二十八

    你的兴奋和激越是来自于神造的象征，你使我在永恒的记载里也没体验过的身心的空灵、飘逸和沉醉拥满了我生命的地域。
    我爱能向上苍祈求什么呢？你已全真地呈现在我面前，我还惧怕什么呢？
    屏住呼吸，头上恰似繁星漫天；
    俯首鸟瞰，一道卓绝的霞光穿雾；
    是无梦的时候在我窗前绽开的茉莉化香，
    是有梦的时候在我的岁月里诞生的生命的乐土……
    我像被你衔去，吸进你命运的心脏里。人间实实在在而在那时又是如此抽象的温床，我们像是在一块干燥惬人的沙滩上，让风托浮，乘彩云而远去。
    因而山泉与我们同乐，山花与我们同吻，蜂蝶与我们同舞，山石与我们共眠，山林与我们同隐，野果与我们同醉，巨树与我们同欢，百兽与我们同语，鸟儿与我们同唱，泥土与我们同在哎……直到一支月光下的名曲在模糊的山涧响起，
    我们回到香馨四溢的宿地……

罗某人

二十九

       我站在你的坟前，恍若站在来世的姻缘里。
       你是听不到我的哭叫声了，干枯虬斜的桐子树却听得真真切切，如风雨的颤动，降下今生太多的破漏。
       你没有能台对我说一句话，没有当着我的面流下滚热的泪水就一个人去了。鹬鹬皇皇的野草得到你的话语，如霜雪冷重，披露今生今世太长的残缺。
       又是黄昏的时候了，我的生命，我站在你的坟前，恍若站在来世的姻缘里。
       我向你下跪，饶恕我没能在你的葬利前为你穿上洁白的殉衣，原谅我的泪水没有第一个洒在你的坟头；就让你迅忽如闪的生命在深深的怨恨之中过渡到我未知的世界……

       我的口袋里有写给你的信，分作三次写成的长长的盛礼；在我三响磕头声中，将它焚烧在你的坟前，这恍若焚烧前世的期盼，今生无以言表的苦衷，来世再相知的缘分。
       让我的生命依如灵火一般燃烧，燃烧尽我跪于你坟前不息的热泪，给我以不竭的勇气，站起来，站着度过我余留的一生，将你的一切扛在肩上，走进因没有了你后空茫的人生……

       让晚风替你梳洗吧，让流云为你降福，让山野为你沉寂……我的生命，在缓步离开你形影相吊的背后，颓丧的形象已经消亡；可泪水又滚滚而来，是你在呼唤我的名字？是你在哭诉光年的冷清？是你在祝愿我终生安泰？是你在祈求来世我们依旧同心？
       让生命永恒地燃烧吧，也让该来的泪水痛痛快快地畅流吧，在泪幕中捱着没有几的日子，也让我以孤独的力量怀念你的面容和生命的光束，好好地活下去。
       我就在你面前啊，那是来世我们不变的姻缘。

罗某人

三十

       何处有远离人世的古风？何处有离群索居的雅趣？何处有若明若暗的昂宿星团？何处有坚强的岩石、再生的香木？
       我的生命，你知道吗？我曾将我这样的疑问写给了另一位曾知我心怀的朋友，连同上面的泪血，一同展示在他惊诧的手里眼前。他是唱着“让生命去等候”的风味远离我的。
       我不悔，字因为你有，我的生命，即便枯蓬当道，我也要在你的注视下活到我岁月最终结束的那一天！

       夜深人静……
       你的生命向我走来，闪耀来世再生的光辉！


       【本章完 稍后继续】

罗某人

第六辑 水上人

                                                                                    老人和船

        “孩子，你说我讲的故事比太阳还好吗？”
        “太阳快走了，你的桨也烂了……”
        “别怪我这把老骨头，嘴巴也不利索了。孩子，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想听什么呢？”
        “太阳快下山了，你的桨也烂了……”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孩子，我的故事讲完了……”
        “你的船……好象你的儿子……”
        “孩子，你说的故事比太阳还好吗？船老了，不中用了，儿子也死了。哦，你该走了，你打老远来看我这个不会讲故事的孤老头子，你听见我的话了么？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在这条河上混了四十年了，船也四十岁了……每一岁一个故事，算起来也该是四十个故事了。孩子，你懂吗？船就是故事，船头站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还多。那阵子有风吹过来，很多人就说这是吉利的风。他们说着说着就都到船上去了，都想讨得吉利呢。唉，孩子，你走吧，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也在看风，船头有菩萨娘娘。你说那么多人挤到船头去干什么呢？不就是看风吗？你不知道，那年头多少人能看懂这些风呢？听说有个当老师的被人用绳子勒死了，造反派的人都是年青人，据说还是那个老师的学生。孩子，好玩吧？……说这些干什么呢？船不就是翻了吗？我儿子不也是在里头吗？凭什么说船头的风就是菩萨娘娘呢？”
        “你儿子也是造反派的人吗？”
        “是啊。孩子，你脑瓜还真不错。那么多人，你想，那么多人过渡是干什么去呢？我知道，他们是到城里去揪一个人的，那可是一个好人。别那样看着我，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肯定知道那个人是好人。我儿子就是同他们一起去抓他的，听说还要游街。”
        “他们膀子上缠红袖章吗？”
        “对。我儿子也是。儿子长得很瘦小很乖巧，可他喜欢跟人造反，我说什么他也不听。唉，孩子，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回去吧……四十个故事呢……船翻了，好多人都不识水性，在水里呼喊救命。我没有看见我儿子，那么多人，我在水里头看不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孩子，我老了，不中用了，反正你莫取笑我，我儿子可是跟女人上过床的，那可是一个顶漂亮的姑娘，然后，他就到天上去了。真的，你听，船不是在说，那次是它故意让他们先走水路，然后走旱路，最后到天上去的吗？孩子，我的故事比太阳还好吗？”
        “太阳已经下山了，你的桨也烂了……”
        “回去吧，孩子，我的故事讲完了……”
        “那，你的船给谁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孩子，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事讲完了……”

罗某人

                                                                                          商妇


        “你别瞧我是个妇道人家，这金沙江上上下下，我哪块地皮没踩过？不相信？我还不信你呢，你那小坯头也是教书的？
        “我信你，兄弟，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一辈子都想当老师，可是没那么多文化和福气。怎么，又不相信？鬼吃了你的魂是不是？虽说人心隔肚皮，可我也是看你一副善相，肚子里头没坏水，才掏点心给你看看。
        “这金沙江上上下下，哪块地皮我没踩过？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没活几天，就得肺炎死了，天杀的那种年龄就是肺炎，老天爷是不让人活了吗？我男人没血性没骨气，天轰雷也轰不出一个响屁来，蔫巴巴的，尽受人欺负。你说说，这个家不靠我靠谁？头胎是个儿子，像我男人，特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捏出来的。我想这可怎么办？俗话说养儿防老，可我男人不争气的样子，我老了靠谁呀？死了，死就死罢，反正没活几天。你猜猜，我那猪头男人干了些什么？他把死儿子抱着睡了两天两夜，还在坟前哭了大半天。唉，男人也有比女人心软的……
        “起风了？别怕，这金沙江上上下下，哪块地皮我没踩过？
        “第二胎可是让人快活得要疯了。双胞胎啊，你想想，多少人有这福气？虽说是两个女娃娃，可女娃娃贴心。小兄弟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我看你是一副善相，肚子里没坏水，就说心里话了。做女儿的大事小事全得想着点，一家人才不至于受穷受苦。受穷受苦的滋味你们吃公家粮的不清楚，唉，想那种滋味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呢。这下我男人不乐意了，他说什么女娃娃要是成不了凤，就是没用的扫把，丢了还觉得碍手，你说说，这种人的心是肉长的吗？别看他斯斯文文一脸麻笑，肚子里，坏着呢。我说女娃娃又怎么样？你没看见老娘我就是比你强吗？哈，这下他才被我给镇住了。这种人你千万别以为他软就跟着他软，不行，心软的人一硬起心肠捉弄起人来，够你受的，你一辈子也想不完。
        “两个女儿都像我，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第三胎，呵，你吃惊了吧？那阵儿国家还没有搞计划生育，你想生一大堆没人敢放个屁！养儿养女不容易，但辛苦了几十年，等人老了，床头脚前有端尿倒屎的，坟山前有叩头作揖的，也就够了。第三胎是个儿子，不像我，也不像我男人，也不像他两个姐姐，三不像……
        “风真大，恐怕要下雨了。下吧，死老天爷，这金沙江上上下下，哪块地皮我没踩过？
        “儿女都长得差不多了，山上地头有了帮手，我和我男人就轻松多了。可是，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在穷山沟里弄那几巴掌田土，能活几辈人么？一年下来，收成仅够吃的。孩子要念书，可钱从哪儿来？你不知道，我小儿子念书可是呱呱叫，年年拿头名。两个女儿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可我也硬撑着她们多读点东西，说句实话，我这辈子就是吃亏在没文化……
        “唉，家里没有钱，额头都焦烂了，也想不出办法来。我小儿子念初中了，成绩没说的，一直拿头名。可现在在中学堂里，学费？唉，哪儿是收学费？简直是在敲人命。我小儿子死了，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这回是轮到我哭了，我哪能想得完呢？养了这么大，将来他一定是有出息的。他病了，好几天才告诉我们，到乡医院去看，医生说要住院，到县城医院去住院。可是，兄弟，住院费加医药费几千块，我们到哪儿去抓啊！我男人真是个没有出息的东西，只顾唉声叹气，我也急得慌，两个女儿也陪我哭。好歹跑了两、三天才借到两千块钱，可我儿子，已经死在床上了。天啊，千刀万剐的老天爷真是太不公道，凭什么要我儿子去死？儿子手里还拿着本书，他天天都看书，可我们穷，没有钱，他想买的书一本也没买成。我儿子想当作家，他写的文章在县上获奖呢。他死了，手里还拿着书。你想听听我儿子曾经给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妈，我要替你争口气！’
        “这下，小兄弟，你该明白我出来做生意的原因了吧！别看我四十多了，哼，只要能赚钱，我什么也不怕。我小儿子就是死在我们没有钱……唉，现在钱有了，儿子却死了两年了……
        “下雨了。小兄弟，没关系，这船结实，顶多摇晃一阵就没事了。
        “这金沙江上上下下，哪块地皮我没踩过？”

罗某人

                                                           年青的客

        “你常在我们这条船上，没有一个人陪你，你也蛮自在的。记者？我早就猜带你如此跑来跑去，准是吃笔杆饭的。刚才我看见你跟这班船最漂亮的女人嘻嘻哈哈地怪亲热，我还以为你是老跑江湖的嫖客呢。
       “别见怪，我没穿上衣，天太热了，金沙江年也像给煮沸了一样。
       “其实，如果你真是嫖客我倒会另眼相看。很奇怪，是不是？在江上跑的人，哪个不想在女人窝里多泡点时间？从新市到宜宾，又从宜宾到新市，几百里水路，该见的都见惯了，该听的听腻了，所以才想点花样玩点女色。不想玩女色的人才是怪物呢。你不会把我也写进你的报道里去吧？话是这样说，人这东西都喜欢许诺，可真真心心去遵守的又有多少呢？不过，我不怀疑你，你这样老老实实，我想你也不例外。
       “你笑什么呢？我说的可是实在话。新市镇和宜宾两处我都有一个女人，三天两头，总要去见见她们，说一说新鲜事，再亲亲她们。对，这并不过分。可是，又多少人懂人的心呢？你别看我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可是对女人动真心的。那个宜宾小妞如果不对我三心二意，不嘲笑我是水上客，我哪能在新市另寻新欢呢？
       “你的话有道理哦，对人不要太苛刻，也不要太迁就，特别是迁就，你一迁就她，她就以为你软弱，好欺负，好支配。
      “天真他妈的热，金沙江也像煮沸了一样。
       “新市就快到了，你也是常去那地方的。我那妞就在离码头不远的下四湾……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聊聊？
       “那漂亮女人在看你哪。我看你还是赶紧过去陪陪她，女人总是需要男人陪着玩的。哎，兄弟，多美言几句，她完全可以成为你老婆，笑话？也许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