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孤独（续）

罗某人

【作者注：本长篇散文诗收入我于2016年12月出版的散文集《独行者2》中（中国电影出版社）。欢迎阅读和支持。】

七十一

    我已经为你的存在而出走文明之外的地域。

    我的爱是恨合理的一面，而恨，却因为无视爱的真谛而成为我抒情的经典。

    大江水寒，冷山雨骤，尘世的消息已省略旅行者的色泽。

    所有树木面对面地迷途。他们彼此分离，却肩并肩地熟视无睹。

    雨云指引的上路者，如今在哪些文字里，批判太阳，赞美黑夜？

    每当拾掇一段熙熙攘攘的路程，才看到自己，和自己企图浪漫的心机，不是留在了往日的一处角落，就是走不进那扇新启的木门。

    黄金彼岸的人们，还没出发就已经结束了时间，还没有发誓就已失声。

    这是你的本真！

    我在这个世界的泛情之欲中为你，也为清贫的同游着拾掇哲学、梦和长路。

    我已经为你的存在而出走文明之外的地域。

    我听到你鱼儿离开水面的挣扎，也看到你虎入山林的激越。

    你的爱是恨最真理的维护，而恨，是你纯粹的智慧所企及的高度。

罗某人

七十二

       毫无指望了，即使一直这样陈述下去。
       我决绝地出走，用风对远方的释放。
       那棵年老的丁香在一旁冷冷笑我，这醉生梦死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决绝地出走，用睡眠对梦的释放。
       我拒绝修理往常的日子，让洒脱回到平凡人间。南高原上的情人，你也请回吧。
       我决绝的一出走，用情人对爱的释放。
       我将退回我一个人的世界，依靠我语言打开我重新装饰和暗喻重重的窗扉。这间紊乱却又洁净的房间属于我的思想，它在你平庸的嘟哝里被自我解救出来。
       一个人，是多么的愿意望断天涯而忘记那意义的高处那老楼的存在。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没有灯火，连一盏烛光也没有，可一个人终于在失去爱情的时候，成为黑暗中沉思的心脏。
       我决绝地出走，用心灵对心灵的释放。

罗某人

七十三

       江河隐藏着它们奔波的脸。
       那是晚月亮，再另一个半球的遗弃中过来了，梦的听觉刹那清晰地从它的光线下滑来。

       月光照亮面前这杯晚凉的茶，也磨亮了老时光里尘封的窗户。
       它援接了我在喘息在桂树丛阴影里的三秋，延长了我一肩华美衣裳在落叶上镌刻的痕迹。
       谁捡起几缕月光，弹起忧伤的歌谣？

       时间在这一刻因为透明而毫无意义。
       坡上那扇仍然开着灯火望月的窗户，在越来越薄的绝望里成了深刻的创伤。
       谁一把推开了晚风，一头撞入诗歌的怀里？

       晚月憔悴的形容，使江河在咆哮之后找回它们温和的母性。
       守夜的人想起他的爱侣，孤独的旅人怀念他的母亲。

罗某人

七十四

       音乐止步了。
       你将弹奏过永恒之曲的双手从长明灯的腰上取回，在手的边缘，音符像命运，步入寂寞的纹理。
       你的脸上，光明在死亡的恬淡里，搜索年青者只开花不结果的誓言。
       音乐在你的睫毛上停止观望。

       恍恍惚惚的日月就这样躺在一张木板上。
       钹和皮鼓擂动安宁的领土。像交换一次旅行，你在这破落的土唱里走向荒芜。
       荒诞的世界就这样一劳永逸地接受了你的赠予，或诅咒。
       夜晚是比乌云还沉重的漂泊，它将你扶持上一个仰望圣天的高度，又带走两颊星星，就像草丛中的，草丛中的雪使你迷惑的萤火虫，将滴在夜晚的之唇的露汁汲进梦的深处。

       音乐止步了。
       梦在无梦的尽头获得了前生的旋律。黑暗中更加黑暗的山峰，是来世无法逾越的词句。
       谁陪你在没有篝火的时辰度过最后的寒冷，在音乐止步之时？

罗某人

七十五

       亲人的泪水镀亮你的肌肤。它们是你曾经健康的亲情，而今业已告别关切。
       亲人的额顶寒光泠泠，白发如冰。再大的呼吸也不及再痛的空白，迁徙到未测的世界，如生存一样惊惶。
       那磨砺过庄稼和太阳，拍击过清苦与寂寥的双手，此刻唯能拢着屋檐下的雨雾，在痴呆的意蕴上坐着。
       谁能在季节的一张旧头的年历上，想你是不是穿雨的燕子，落在屋梁或温暖的巢穴，探出头来，啄着时光的粮食。
       一个日子便了却更多的内容，更多美的迷茫。
       在生命的屋檐下，你能不能照旧倾听那呢喃，朝向亲情无尘的呢喃？

罗某人

七十六

       眼睛落锁了。祝福是唯一的钥匙，可是有谁能以它打开众生的沉寂已久的生命，让灵感醒来？
       在生的门口祝愿，面对灵魂紧闭的门，你的心也已生锈。
       门里两泊曾经闪动冥冥之音的年轮，是否依旧活泼？门外两汪萧萧而至的秋天，却活在无人知晓的诗句里。
       这个世界没有秘密，关于一扇门将阴阳分离，就像支解身体欲取心灵，使每一滴血液分开对人的施舍，产生一种卓绝的内核，它只属于隐去的善良。
       青鸟伫立在目光之巅，风与雨便没有罪孽之欲，芦笛就会长出双翅，笛孔就是翅膀飞翔时寻求方向的眼睛。生命的气息，就像吹在眼中的沙砾一样，将吹去生命所有的卑污。
       此时，所有亮丽的光景关闭。
       这是预言：闭上眼睛，黑夜是光明唯一的境界。

罗某人

七十七

       二十四支蜡烛在孤独之外的孤独中潸然而泣，之后又竞相绽放。
       那是多年前拥有结晶体一般的夜晚，每个善于作诗的人，都在那一刻闪烁如他们的作品，进入我的领地。
       没有爱情，吟诗和亲吻在有生之年都是极高的痛苦。
       我们的想象按在诗歌的嘴唇上，絮叨着独行者最低的要求。
       掂量一把僵土，生命的斤两这般轻贱；
       掂量一生暖凉，草木荣枯，也无人看见。
       烛光僵硬，摇曳的是忧伤，甘甜的夜色里，语言发苦。

罗某人

七十八

       唢呐从绝望盘踞的心上趟过，两截圆木和八条汉子成了你在阳世最后的支撑点。
       黑发仍然是一首抒情的悼词，在晨光初开时将死亡灵秀一回。
       睡吧，我的人，让麻木之极的时光将你的睡眠抬走，你何时曾在生者的肩膀上走过？你何曾在一床活动的梦中享受自由？
       往昔，你的云烟业已散尽。聚集在我心头的，是没有你后的悲怆。
       白衣白帕的人如流向天空的呓语，以悲声的凄绝戳穿命运若即若离的关卡。你的理想将不会被失去票据的焦灼阻拦。
       那是你断章中的山鹰，它站在远处，就像生命偎在你怀里，伸手或吐纳都是一段乐音。
       还有那意念中飞腾的马匹和那条枯瘦的小径，都被你牵着行走。一抬头，方知一切空虚，这一切如何才能走过已经没有时间的状景？

罗某人

七十九

       我不敢捱尽这场无与伦比的黎明，流云灿烂之前，我就不在那座传奇的村庄。
       初创者属于黎明，怨恨者永陷享虐主义的昨夜。
       请让卓越者闪闪的灵魂重新站起，让物质倒下，让死亡将生命重造，在出发时皈依。

       “想念存在者的肉体是生命给予我的使命，心灵赐予我力量。”
       “尘土里，肉体蓬勃而持久，就像上帝通过太阳持续他无穷无尽的活力。尘土之上，生命被新的欲望充满，肉体成为生活中最乐于幸福的指引。”
       “因为爱恋，肉体成为最高的形式，最美的歌诗！”
       “没有虚张声势的美，只有灵肉建造的强大的内心，从而使美和爱获得宽容与仁义。”

       万物的踪影汇集成我全部的承诺。这承诺逃脱了法则的桎梏，倾向于每一个活着的人。
       倘若今天因这真理的述说而成为不幸，那请在未来以卓越的述说而葬我于真理内腑！
       我在远远的路口肃穆，像活着的人们向阳光和天青致意！
       是时候了！
       我默默地谛听苍老的号子，和我孤寂的诗歌，送我启程。

罗某人

八十
       已是末路，爱情才获得再生的机会。
       季节是谄谀者的外壳，同物质的房子一起塌陷。
       你的阴影从此成为无底洞。
       风凝固在空旷地带，那草垛是你的青春耸立在天空中的乳房。

       被爱情眷恋的鸟们用繁体字清洗羽毛，以便在末路的端口守身如玉。
       为爱情而清贫的村庄的肚子上长出一棵树，花蜜却被偷窃，
       只剩下一窝草质的月亮，接纳了黑暗最后的飞翔，将你的远方
       压榨于黑绿中

       就这样，歌者不败的孤独在轮回中拥抱你，因你的来世老无所依。
       所有的路都逃跑了。所有的历史都不是真相。
       你像被粉饰的果实一样因成熟而绝望。
       你像无家可归的修辞，将门贴在性感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