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孤独（续）

罗某人

一0三

       既然执意要走，我也能过滤杂念，为你拾掇一句行李，然后在行李中塞进一首诗句，挂在你肩头，成为我沉甸甸的祝福。
       但当我发现它成为你旅途上的累赘时，我又将它取出。唏嘘的心灵，就像你即将的行程，一片空茫。
       分别，如果没有语言该多好！即使伤逝，即使悲悯，也是惬意的。

       请允许我将门拉开，让你出门时的心绪没有障碍。请让我在这一时刻忘记在钥匙和锁，让你未来之日回来时，它依然开着，迎接你的爱情。
       让你的目光与门最后相认，镶嵌在心上，熟悉如多年的老友。
       让你的双手与我的凄清再度相挽，温暖如夜晚的篝火。
       我已将门打开，正如我生命中的一切，从此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再关闭。

       我送你上路，送你到千年的诗歌中，送你到千山的酥怀之中，送你到千里之后的长亭下，也送你，送你在千颗泪珠的光点上，为这一场爱情夺目。
       动人的情景，也绝不排除一路尘嚣，一地残屑，一天阴云，一垣败棵，一眼过路者的冷笑……
       请稍作停留，可我仍旧没有言语。
       这是一句动人的休止符，在你离去的沉默后，方才有五脏六腑与千种声浪组成我孤身一人的合奏，这片忧伤的合奏。
       我仰望上苍，呼叫冬日那银色的太阳和夜晚璀璨的晚星，与你千里相随。

罗某人

一0四

       我的情人，我最后的轻狂里，你像将成熟演义为歌声的圣者，让我在你不以智慧作为 航标的河流上任意漂泊。
       这是我的荣幸。我们惺惺相惜的每个日子，都没有荣华富贵和尊卑来充当我们的食物，它们，也不能像在油墨香中动容的书籍一样充实我们的房间，感化我们的灵魂。
       不能仅以才智幻想爱情。
       我的情人，唯有心灵之贻，方能在春天的胸口，以上帝的名义，以爱情的名义，采撷到那朵永恒的玫瑰。
       啊，雨后天青了。我的荣幸渴望脱离地面，像一朵远离荣枯的白云，纵情在你的蔚蓝里漂泊……

罗某人

一0五

       雨雾的罅隙，爱情获得存在的空间。
       深色的寒冷游来游去。
       闪光的水泥路冻结了行走的人，也冻结了远方，或故乡。
       泥浆溅上了灯火，路长路短，都是永无尽头的恐慌。
       蛇的足迹被僵死的草木淹没，无生命的躯体湿漉漉的，怎么也不见那纯净的夏日之肌肤。它们身边的那丛黑竹，垂着头颅，入梦，入世，似乎都不出一番单意。几滴浊酒般的水落下，几个水坑，横着竹子的尸骨，草的残肢。
       在长廊的胸上踏过多少回了？我的心事怎么也吻不去它胸上的坎坷，并有了这多雨的侵扰，我的无声的叹息弯弯曲曲地化成了歌曲，又能唱给从长廊的胸上离去的心脏？
       铁栅栏根根扎在严冬而严加设防的心上；手中握紧一把钥匙，将我出入的疑虑捅穿，而望穿了秋水或人事纷扰之后，谁的眼睛如我之悲，悄然上锁？

       一些异样的石头，埋进泥尘便以为业已脱俗；另一些憨态之蟾的石头，坐于荒埃之上，便以为业已出世。
       这是一块骚情之土，玉兰以奴婢的俏容伺候这空空的地域，我终于能成自我的恢弘之寂寞，陪伴它们，不是爱情，却胜似爱情。
       又要提及芙蓉了。自从呕吐尽心血之后，它的脸就镀了一层雪霜。如果头一只鸟肯在它的血汪中街帆而去，它这般苦守荒芜之埠，将不是枉然。
       丁香的位置暗得如此深，就像漫天飞雨，不知从何而来，又将从何而去。如果还有那么一位姑娘，以它的幽香为一把油纸伞，那她的千种柔情，会将那个远远的诗人喊回？
       如果我还有余存的热量为雨之精雪销魂，我注销了这世界所赠送与我的清苦之后，我将是这雨漂泊的后裔，以雨的形式出发，在雨的眼睛里定格，为雨的抽象而捏拿出它伟大的人世造型。
       那么，我的泪水将不再冰冷而浑浊。
       而我也绝不恣肆放旷，狂乱舞蹈，我只紧紧地围绕在你的四周，大静大默地流着永恒的泪水，等你回眸的笑容将这一切多雨的情愫烘干。

       雨雾的罅隙，爱情获得存在的空间。

罗某人

一0六

       我在风中无比强硬地留住了抗拒的能量，稳稳地让灵魂站得更高。
       我在我们忧患的想思里，点燃一支香烟，你我于今日的离别顷刻间浓雾缭绕。
       仍然是雨中。
       我的生命仍然降临着深沉的悲哀之岚，如生命的质地铺排得如此辽远。
       那边的灯火，犹如带着蝙蝠或夜鹰的人遗留的风味，我看不真切，却始终存在，像永远不能抹去的黑暗和它闪烁的忧愁。
       你若真若幻的背影，此去，是通向未卜的凶险，还是大吉的圣域？

       我在你的头发上梳理纷乱的世事，你在我不太宽厚的怀中，睡着，却仍被噩梦打搅。双臂张开之后，你不肯抹去你擦在我胸膛的涕零，而此时，它们就像你的生命之液，已侵入我的每一个生机勃勃的组织。
       也许我就在风中完成对你爱之初的考问，在生命的素笺上下笔，绘画或谱写命运的歌曲，这些多情之举，是生死，悲乐，得失与世态炎凉合一的诠释。没有一个在夜深人静时的电话的惊喜中，我也将在一份内在的喜悦中想起你的抿子，我爱情的结局。
       我的岁月将在这与世疏远甚至隔绝的地方为你作碑，它胸腹上的文字将进入你离开后的世界。
       圣光如风，掠过它的头顶，追随着你今生的长路，无际无涯。

罗某人

一0七

       当初，我迷恋你卓尔不群之美的，是我首发的哪种讯息？
       我遗忘了它，就像我遗忘了当初你对我深信不疑的眸光。
       你含着羞怯的优美，在腼腆之中令我心领神会，又忐忑不安。
       是什么使我敞开这无声无息的雨中做爱的衣裳，就像春天的手指，总爱为意料不及的秋天编织甜蜜的忧伤？
       是什么使我在这漫长的黑夜里燃烧，就像为生命之尊严而剥皮伤心的树，在沙滩上腾起熊熊的火光？
       是什么使我在这无休无止的劳动中结果，就像一枚开心呕吐肺腑的果儿，在善良者的梦上摇落最后的花瓣？
       我回到最初的记载，字间生命这般隽永。可我的爱人，为什么在珠玑般透明的思想里，在贝壳般多彩的情意里，我的爱情却显得更加孤独，如那把被人丢弃在岸边乱石中的旧桨？
       你的眸光如镜，检视着我一生的形象。我该以什么样的形象，才能使我热爱的一切生命的思想将你含在我的的唇齿之间，让寻找爱情的舌尖滴出语言的美丽，人的真谛？
       当初的主持啊，没有举重的掌声。这样，我就在遗忘之后的舞台上，卸下粉妆，向注视我内腑的你鞠躬。
       如果你不能在我的春天里得到一种心情，那我的夏天，必将会将我毫无负累的身体与灵魂，作为对你的补偿。

罗某人

一0八

       茕茕独立。
       鞋不往何处，人也不往何处。手放在口袋里，挥手造成的隔膜与忧郁，已经充盈了我全部的生命。
       我的生命里，又是冷雨霏霏，又将扑朔迷离。
       一个人走进黄昏，迎迓的风使我的身心都禁不住颤抖。只好束手停伫，形影相吊。
       在小镇的泥泞里，我看不到万家灯火。
       那一片死叶在傍晚的余音里，像我的目光，淹没在漆黑的夜中。
       你的手如此冰凉，我整个早晨都没有暖过身来。太阳业已在雨中沉溺，毙命，活着的，是一具茕茕的的背影。
       谁为我欲哭？谁在我哭出的时候枕着我散架的灵魂？
       是你吗？是你让我痛痛快快地哭，并说哭出了，我就进入了另样的况味？
       那一夜美酒将在新年的兆光里，像你的名字，嵌在我记忆的杯上。
       让我的独立皈依我的天性，扶持我的徘徊，并在某月重遇的时辰成为你的样板。
       让你的朴真回归你的天空，婆娑你的碧蓝，并在某年重聚的时辰成为我的永恒。

       茕茕独立。
       我独立成一个世界。就在这里，将你永生凝视。

罗某人

一0九

       月光越过黑暗向我呼叫，我能越过月光向川南的你张望么？
       夜晚是我的乐园。神思恍惚的白昼从我的楼上飞走，我等得太久的脚步，终于向梦中的你启动。我能不能越过这迷离之梦，采撷一朵夜来香的芬芳，在你的窗下呼唤？
       没有人听得懂我们的心境！山毛榉掩映的羞怯的相思，已长成浓郁的树叶！啊没有人看得懂我们这婆娑的情愫。
       在黑暗的空气里注满了我歌声的清香，物品肆无忌惮地怀想，怀想漫天的繁星，会有那么几颗，像你的泪珠滚落在我的唇上，使我的歌声永无凋敝。
       如果月亮不那般匆匆地走向深渊，我明亮的词句就会翻越你的窗台，落到你的发梢上，轻轻滑落，那样毫无拘束地热吻你的脸。我的目光也将在你的生命里，无挑无剔地行进，直到它悄然阂上，蜷在你芳美的胸怀，最年少时的痴梦。
       流星飞过浩瀚宇宙，返归宁静。我能不能跃过尘世欲望，让通彻心殖的愁绪闪烁片刻，都能直接抵达你的爱情？

罗某人

一一0

       你是我小住川南那一梦中玉玲珑一般的诗句，在我心灵贫乏的那一刻刹那读懂我的苍凉古远之笔，并发出卓越而感伤的声音来。
       我将在每个时辰向上苍陈述你的好处和美丽，向大地渲染你仁慈的仁义。
       冬天就要从我的足边离去。这是我的所得，却与春天无关。
       只有我永久的爱慕，必以你从川南山水间提炼而出的精魂作为我流向他乡的勇力，必须与爱情相关。

       岩石上面栖息着我的豪迈，你的山鹰之笛就横放在我的胸口。我的眉目因你年青欢畅的游戏而那般清雅。
       你不在怜悯的冬末榨出做作的春天，也不在你的乡场上吮出甘甜的失望。
       冬天就要从我的门前撤退。这是我的所得，却与春天无关。
       只有我永久的爱慕，必以你从川南滤来的精魂作为我流向他乡的温饱，必须与爱情相关。

       我以我冷峻的精神，使你渐渐长大。你以你冷静的形容，促使我的形象褪去酒色朱殷。
       我将往你眸眼的魆黑中去，往你不朽的谎言编成的藩笼中去，用我的青春砸开虚化。
       冬天就要从我的大地上逃亡。这是我的所得，却与春天无关。
       只有我永久的爱慕，必以你从川南春秋中挤出的精魂魄作为我流向他乡的护庇，必须与爱情相关。

       你是我小住川南那一梦中美妙绝伦的发现，在我心力交瘁时那一瞬间如山泉灌溉我炽热的心谷。
       我从水庄或落木柔优美至极的名字中向我抒发爱情，从竹波万顷或乱石之美中穿早热烈的惜别，借以印证我的此生。
       冬天就要从我的注册中勾销。这是我的所得，却与春天无关。
       只有我永久的爱慕，必以你从川南的生命中悟思而出的精魂作为我流向异乡的阳刚，必须与爱情相关。

罗某人

未完待续。

罗某人

一一一

       嗑过瓜子的小口不能为你保守爱的秘密。爱吐闲言碎语的唇齿，以热情的讽刺使你的情书绝不如你口吐的真实。
       那些在柔美头发间，以可爱的小手梳理生活的女子，在大梦未觉之前的防御中，丢弃阵地而向你靠来。
       我的忠贞的与我相伴的友人，从你的乱麻纠缠的心思里，易碎的酒杯你可知只是玻璃做的？易朽的语言只是矫饰糊在心上的？
       有无数猝然变迁的缘分在人海中浮沉，你多这的问询，也如一艘船，无帆无桨，却要执意往前航行。
       别在瓜壳飞溅的褒贬中浪费时光。不在咀嚼糖果的嘴上提取做人的苦涩，那就在爱人的苦涩之目中溢出甘甜的泪水吧。
       不在流言的疾风里挺起腰身生存，也要在爱人的眼前活一回坚强的自我。
       或者，在诽谤者的笑容里昂首走过，那也要在爱人的胸前垂下头颅，静谛她母性的训示，以母亲的容量装下你的忧伤。
       我的忠贞的与我如影相吊的友人，在爱情的土地上，战争将摧毁旧有的城堡，而一些新的元素，将在伤口里发出晶莹的光亮。

       啊，沉溺于爱之川中的男子，是精赤身子在河中游玩的孩子，而女子，则是在岸边捣捶衣裳而将爱怜的责备投向孩子的母亲。
       爱情，在大悲大喜之中，、
       拿出男人阳刚中仅有的脆弱，女人柔软中唯一的坚强。
       它使幼稚的男人更加幼稚，使苍老的女人更加苍老。

       我的忠贞的与我流浪的友人，如果在相爱的朝朝暮暮中无法寻觅爱情的意义，那就在失恋的时候去感觉吧。
       我这二十八载冬夏已经看到六十年后才有的和平与宁静，它是你的礼物，是为你爱情浪漫之余本该诅咒的现实基因。
       可这就是全然的生命，爱情随时都可以打开花蕾，也能随时闭合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