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孤独（续）

罗某人

一六六

       高高的墙哎，锁住我高高心事。希望爬不上去，仅能仰视，弥高的一线天蓝色。你文字的一线天蓝色哎，锁着眼睛或泪水，惶惑地浸透着青黛色的幽草。
       石板路还清脆，恍惚一只久违的鸟悠悠地从遥远的门里走开。湿泠泠的声音，湿泠泠的长度。清脆的巷道里，蹑过来意象依存的旧事，声音和清凉相携的旧事。
       石板路油汗潸潸……
       使不绝的丁香语素和颠沛的油纸伞进入流动的画里，使彷徨的灵感有如高墙沉默、石板路悠长。
       我梦一样的家门不在这东方苍老的小镇里，而目光触及一抹石榴裙仄进家门的时候，这东方苍老的小镇囚不住我故乡一样的梦，
       流向川西坝子一块绿竹成荫的地方。

罗某人

一六七

       漂荡的忧愁散成水舔一色的长湖。这漂泊的湖哟，只须静止地想杏花上枝，引莫愁的三月莅临，品尝芳茗一样的雨，酒一般的江南牧笛。
       那个湖很轻很轻，有一枚孤独的桨自由着迷梦。
       那个堤很香很香，有一句烟霭美了风荷言辞。
       那个人很蓝很蓝，有一眼歌声碧绿在琵琶素手里。
       漂荡的愁啊，在你还未曾回转头时，已滴落在泪一般的杏花雨外。

       是谁看见了泥尘的石阶呢？是谁看见乌红的桑葚了呢？
       是谁看见了醪糟蛋的香浸了呢？还有谁，看见帘内胭脂下的娇羞了呢？
       知了闹得好炎热，牯牛渴得好愁闷，黄狗趴得还悠长……
       柳絮是小镇夏日里悠长的心事，垂在很多片阳光的小镇里。悠长悠长的心哟，如今绿得刺人，绿得心事垂下飘荡。
       我看见门幌的蔚蓝了；我看见深巷的笃笃声了；我看见雕花楼的安宁了；惟独我看不见一株玉簪一样的娇羞了。
       小镇哎，你有着东方淑女柔柔的眼眸，也有着为了这眼眸而久久繁荣煎熬。

       小镇近在眼前，小镇依旧是那样遥远。
       一只鸟栖在我肩上，犹若我欲栖在你的心头，寻找漂泊的安定，不再是一只鸟的路程。
       东方啊，太阳的庭院；东方的小镇啊，我爱情的故乡。我一天天在沉默中长大，也一天天发现，长在你梦中，我的爱情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新鲜而阳刚……

罗某人

一六八

       假如只有以死亡方能阻止我对你的爱情，那我宁可在墓碑上留下一段空白，也不能以借亡魂的阴冷而欲求索你关于对爱怜悯的施舍。
       如此做来，是想让上帝个他的子孙们明白：关于真正的爱情，我是一个隶属于我心脏和精血的男人。
       就像我的头发，我永不适宜于尘世的衣饰，将在任何时节存放一丝朴素，一身自然的气韵。
       我从长夜里走出，就箱出世十分那声惊悚的哭叫宣告对这个世界恐惧和躲避。倘若我圣洁的肝肠消化了对这个世界和它所有的困厄，那我入世的圆熟，已不是我对黑夜的最高的诠释。
       啊，对死亡之唇甜蜜的一吻，在语言来不及陈述的瞬间，已递交给舌尖一句最唯美的礼仪：爱，为自然之隽永，直接抵达人生，但这日月跳来跳去的人间，已蒙上万丈埃尘。

罗某人

一六九

       我不是婚姻的囚徒。上帝曾经在我孤苦一人挨着除夕的时候对我说：一副新的镣铐就是对明日继续的享受，一个流金年年的日子让你坐在它谢幕的末梢上，将那镣铐一脚踢开。
       我爱我这自由奔放的寂寞，直到我站在我生命的悬崖边飘向另一个没有羁绊的世界。我的才智必须在雄鹰的翅羽上闪烁出爱情的阳光，陶醉我毕生的苦难。
       我将忘记一切，因为我正将所有能盛入我脑髓的记忆都当成了爱情的象征。没有人看懂我眉睫上的泪光，我将以它抹去一丝残存在意念中的对尘世的想望。
       我将在爱情书页上永无遗余地抒情，然后记载着思想的双手如何撕裂婚姻的脸上那伪装的脂粉和笑容。如果我还能拄着一支笔活到天荒地老，我将在爱情的绝版上庄严地签上我的名字。
       我不是一粒尘土，让世界更加不洁。我也不是一个庸俗的吻，让爱情的脸颊从此落下不贞洁的疤痕。我是人世间一切关于对爱情自由奔放的象征的集大成者，生死卜与未卜，是何等的渺小。
       我与一株羸弱的小草分享春天，与一个残疾的幼女共睹生命的无限芳美，与一个佝偻的老者共叙一桩陈放已久的逸事，最后，与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分手在死亡的边缘……

罗某人

一七0

       我将以我的善良弥补爱情的过错，这个世界的残冬，哪怕是十万分之一的过错，我对善良的魅力将使我扪心安然归棺。
       我将珍惜大地上空静静的蔚蓝，流云和阳光，连同从门隙里吹来的北风，如果我的哪一句言语伤害了它们合理的存在，我将无地自容。
       我将回到我笑容初呈并自此永恒的童年时光里去，从家里跑上一座光秃秃的山冈，再从深谷里来到一条人群刚刚走过的大路上，深情地凝望这片音乐无处不在的大境界。
       我将在一座坍塌的高楼前以最美的诗句朗诵明亮的悼词，让死者不宁的魂魄听到人间的声音，他们借此抚平生存的坎坷。
       我将在“人”这个箭头上生活，让它们将我射向命运的心脏。如果它将我射向虚空，那将把这野爱的心脏留下，我的我将化为虚无。
       我将在永恒的爱里出没，打开门时，让爱情看见我眼中涌动的泪水，独掩黄昏，聆听霞光溅在一片绿叶上的声音，如谁的秀口轻启，让我万念怦然。

罗某人

一七一

       我淫雨漫步的春天早早地来到我面前，我年年寻找的颂歌在万年青的嫩芽里轻轻嗟呀。每一个在校园的灰冷里回望一眼，我低头的游思有如雨丝划过脸颊。
       我的双眼触摸到玉兰花香那润肺的感动，姗姗来迟的风筝在断线之后倚在花瓣的肩上，它们在我的冷淡里轻轻评说有如一只黄鹂在华桉的残手上瑟缩的模样。
       我的灵魂涌上一股感恩戴德的欲望之流，它在我的肉体上散发着野葱般的气息。物为心役的人们，怀着对时光那吝啬之举的必然的仰视，方能走到我未曾到达的圣洁。
       我的生命已将付出的一切抛弃。所有应该重新赋予意义的流说和木桥，伙着要求生命纯正的思想，屹立在一片未知的领域。
       那在春天的内心里反复询问生命的中央是谁在歌唱的人，可否想起我这无视权贵的孤侣，正在潮湿的风中画出时光的哀愁、爱情的快活？

罗某人

一七二

       如果这样还不算久长，而那样为什么依旧使人神伤？
       从一株海棠的失落地出发，不知需要多少忍耐，才能到达你的地方？
       时间，是水，还是石头？在干涸的湖底，化为泥屑的石头，是不是时间的永恒缔造的这样的荒凉？
       这里是一片处女的模样，那里，残存着血污成铁的夕阳。、
       睁开眼睛就看到死亡的光明，引着我们步步趋向结果。从黑暗与黎明相吻的边界出发，不知需要多少省略，才能到达你的家乡？
       因为生命这信仰而活着，那为了什么方能死亡？
       因为灵魂而悠然，那为了物质才回匆忙？
       如果这样依旧不是久长，而那样为什么仍然使人神伤？

罗某人

一七三

       到了该我离开的时候，我将决绝地抛弃所有，只在我的行囊里安放一册关于人类情愫的诗集，一册以血肉和心机组构的小说。
       我不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垂首而去，眼睛的色彩已使我清晰生命的色泽，天空对我的仇视，已成身后的泥沼。
       没有留言，门上的日子不知道客从何来。
       我希望未卜。我的心灵因为坚持的意愿而颤抖。
       落在背影里的小鸟，凝视着我异常的装饰，仿佛失去一切的迷茫。
       前方的树木，可否要成我生命翠绿的夏天？身后的尘土，可否又扬起爱情的是是非非？
       风在耳边低泣，它吹走了那些日子里即兴创作的娓娓之语？它哪一天返来，并将吹来我失落在旧居里的欢乐与痛苦？
       我不能回去，即使回首也不可能。一个信念诞生于肉欲，终将在某个时辰烟消云散。
       我将忘怀一切惨淡的岁月，将至的祸福也不能使我失去在孤独中提炼的天性。
       在我离开业已熟悉的景物之前，请不要唆使我吞下一杯苦若胆汁的美酒，即使它是从肝胆的精华中过滤而来的精华，之后，请上帝的大恩浩荡，化为一叶舟楫，让我渡过这永恒而又危机四伏的生命之河。

罗某人

一七四

       我的吻锁上了你的眼帘，在这春雨初潮的夜晚。我无声的语言在你的黑暗里渴望爱那更深更沉的黑暗。
       我的吻打湿了你的唇香，在这夏月初灿的夜晚。我无声的语言在你的芬芳里渴望爱那更深更沉的芬芳。
       我的吻唤醒了你的血脉，在这秋蝉初歇的夜晚。我无声的语言在你的岑寂里渴望爱那更深更沉的岑寂。
       我的吻遮盖了你的冷漠，在这冬云初涨的夜晚，我无声的语言在你的圣洁里渴望爱那更深更沉的圣洁。

罗某人

一七五

       在樱桃成熟的神秘的眼波里，在蛱蝶小盹的甜蜜的花心里，也在茶杯冷却的透明的舌尖上。
       你是不是作为天赐的忧伤让我离这文学的世界更近，而离繁华的人间更远？
       你是漫步的路上成我整日吟诵的风景？还是在旅途的终点要以关怀成为钥匙，打开我物象和抽象的双重铁门？
       而我，是作为你秀发的光泽而醒悟我拥有的智慧，因而我在你阴谋的对视里，破释你爱的密码。
       我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白昼，可夜晚，就像我的心绪一样紊乱不堪。
       这时，你是不是作为理想对完美的伤感而编辑我生命的秩序？你是不是在既定的秩序里遗忘了规则？
       别在黑夜里入梦，因为睡眠的开端不知道起于何时，醒来的惆怅也不知道将灭迹于何方？
       微笑是经过泪水漂洗过的，它在健康的造型里，形成你的绵绵情意。
       你得到的欢乐，将直接成为我生命的分享。